《月亮与灯》檀汐

21、红叶如是，未来亦如是

　　苏维放下电话后的第一件事是向舒晴道歉，毕竟舒晴纯属被殃及的无辜池鱼。她听完苏维的解释立刻摆摆手：“没事没事，小苏你不用在意我，我也就是个Nobody。”
　　虽然她听起来真不太在乎，苏维却想起上回在c大校园时几乎走几步就有华人上来打招呼的“盛况”，怎么看都不像是“nobody”的样子。他犹豫着还是开了口：“我知道你可能不太在意，不过有些粉丝吧，可能比你想象的要疯一些……”
　　舒晴挑挑眉：“能怎么的，扒出我家住址然后去门口静坐示威？”
　　苏维：“……”
　　黎阳在一旁笑了：“苏维，真没事。你小舒姐不是一般人，你别担心她。”他顿了顿，“倒是你自己，刚才是你经纪人？她说你了吧。”
　　苏维先是点点头，又很快摇摇头：“她倒还好，就是让我在国外也别太不注意了。”
　　“照片拿来我看看。”黎阳朝后座伸出一只手。
　　不知为何，苏维本能的不想让黎阳看到照片，可能是因为拍摄者有意无意的把他拍的仿佛一个局外人。虽然谁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但苏维就是不希望他看到。
　　他在黎阳伸过来的手上轻拍一下：“好好开车，看什么啊。”
　　黎阳没料到他的反应，怔了一下，随即笑开，眯起眼睛从后视镜里看向苏维：“嚯，反了你了。”
　　苏维憋着笑装没听见，故意不去接他透过后视镜反射过来的目光，把手机往怀里一揣，继续偏头专心致志的看车窗外的风景。

　　约莫开出去四十多分钟后，他们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间小镇里找了家评分居然还挺高的小餐厅吃了顿“午晚餐”。整个镇子都仿佛是依山而建，顺道盘旋往上的山路旁左一个右一个的点缀着一座座小房子，举目望去皆是层峦叠嶂的碧色。
　　苏维还是第一次经历这么随心所欲的旅行，没有规划没有攻略，甚至没有方向也没有目的地，一种别样的散漫恣意。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轻松，好像整个人也都飘起在了山间缭绕的云雾里。小镇仿佛是刚下过一场雨，地面还是湿的，天空残留着尚未走远的积雨云，笼罩着远方的山若隐若现。几近黄昏时分，西边的天空透出缤纷的霞光，点缀着空濛的山色，浸润在一片湿漉漉的空气里。
　　趁着舒晴去给车加油的间隙，黎阳走到正在山崖边放空的苏维身旁，往前方指了指：“去走走么？”
　　加油站对面是一座不高不低的小山丘，最高点仿佛矗立着一座教堂，从山下望过去，教堂顶端的白色十字架映在背后层层灰色的云里，仿佛有些孤绝。
　　沿路的树开了许多密密的花，山间的气温总是要比城里低一些，于是花期也顺势延长，他俩一边走苏维一边有点担心的看着黎阳。不过兴许是因为刚刚落过的雨带走了空气里悬浮的花粉，黎阳竟然十分“安全”的走过了那段“花路”。
　　和城里那些高大恢弘的教堂不同，山路尽头的这座小教堂个头不高，装潢也很简单，灰白色的墙面，深木色的正门，一盏雕花铁灯静静的亮在略显低矮的门廊里。周围的花草长得凌乱而没有章法，多是郁金香和蝴蝶兰，还有不少两人都叫不上名字来的蕨类植物。
　　教堂的门关着，他俩抱着侥幸心理绕着走了一圈，也没找到能进去的地方，只能略带遗憾的坐在门前的石凳上。
　　两人就那么无言的挨着坐，一时间苏维好像又回到了他俩刚认识时，一同并肩躺在乱石嶙峋的河畔看星星，不禁有点恍惚。
　　“来的路上小舒姐说，这里秋天的时候会特别漂亮。”苏维眼神仿佛落在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喃喃道。
　　“嗯。”黎阳也不嫌石凳上还沾着未干的雨水，直接整个人松松垮垮的靠在了靠背上。“东北这片盛产枫树和银杏，到了秋天的时候它们会一片一片的错落着红起来或者黄起来，就好像这漫山遍野都燃烧起来一样，非常好看。”
　　苏维随着他的描述微微的眯了眼：“好想看啊。”他说着突然转身看黎阳，“红叶季是11月吗？我到时候来找你，你再带我来看一次。”
　　黎阳漫不经心的瞥了他一眼：“十月底就慢慢开始，从N市往北就开始红，一路向北。”他语气仍是淡淡的，听不出太多情绪，“你如果能来自然是很好的，不过红叶季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不小心就错过也是有的。”
　　苏维挺不以为然：“不就11月找一天飞过来么，这个不难吧。”
　　“飞当然不难。”黎阳的手被苏维扣着，他就顺手捏苏维的手指玩，玩的不亦乐乎：“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做一下心理准备，毕竟以后咱俩隔得远，有太多不可控的因素了。所以很多事情哪怕是依常理看似简单，也别太当做理所当然。这个对你，对我，都一样。”他说着抬起头来看苏维，“答应我一件事吧。”
　　苏维毫不犹豫：“你说，我都答应。”
　　黎阳从椅背上坐直了身体，眼里难得的带上了几分认真：“咱俩以后，彼此都别做承诺，行吗？”
　　苏维没想到他这么说，结结实实的愣了一下。虽然他是个恋爱初级选手，但他也知道这并不是一个亲密关系里常见的请求。
　　他脑海中第一个念头是，刚才说的话能反悔吗？
　　黎阳见他有点呆呆的，倒是一点也不意外似的：“苏维，我不是想要逃避责任，更不是想和你玩‘开放关系’这类新潮玩意儿。只是对于现在的你和我来说，各自继续走各自的人生轨道是必然。我们当然会为对方去努力创造相聚的机会，但就像我刚才说的，时间、空间的距离让太多不可预知的事情横亘在我们中间了。我们可以尽力，但我们无法保证任何事，我不能，你也不能。”
　　苏维下意识就想反驳，黎阳像是预料到他的反应，飞快的伸出一只手指去压住他的嘴，“别说你能，事情没有发生之前，谁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他移开视线，复又看回前方，“我这个人，不太喜欢失望，所以你也别轻易给我期望。”
　　苏维总算是明白了他的逻辑，所谓不抱期望，不在意结果，就永远不会失望。
　　他不禁感慨，黎阳真是穿的好一身金钟罩铁布衫，把自己保护的严严实实的。关键这金钟罩铁布衫还是透明的——于是外人看起来他就是光风霁月君子端方，活脱脱一位水晶琉璃做的敞亮人儿。
　　苏维没接他的话，捏了捏他的手心，仿佛是接受了他的要求。只是在心里默默的想，他不让说，那就做给他看。
　　红叶如是，未来亦如是。

　　回到酒店又住了一晚，次日他们就启程回N市。舒晴父母已经在浦东机场准备登机，于是舒晴几乎讲了一路电话，交代他们上飞机要如何填表，过海关要如何注意云云。苏维在后座听着觉得挺有意思，他认识舒晴时间不长，不过在他印象里舒晴待人接物简直就是个女版的黎阳，不远不近不越界不疏离——他还是第一次听舒晴这么不厌其烦的絮叨，字里行间是情真意切又毫不掩饰的关心。
　　那是一种令苏维有点陌生的情绪。非要说的话，朱芸对他倒算是有半个家人的感觉，平时也没少絮叨他，对他的关心也是真切的。只不过他自己对朱芸敬重和感激更多，所有情感层面的回报也都体现在了工作上的“配合”之中。
　　相比获得，他好像更向往这种关心的付出，就像此刻的舒晴，他很羡慕。
　　苏维饶有兴味的听着舒晴讲电话，而黎阳也一直在他的视线里。他今天穿了一件灰蓝色的衬衫，袖口往上挽了一点，露出好看的小臂线条。从苏维的角度看过去，他的侧脸平静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
　　然而苏维忆起前日他的那句听起来不带任何情绪的“我被家里扫地出门了”，忍不住猜想，黎阳此刻的心情又会是怎样的呢？
　　他看着别人都有父母家人来参加毕业典礼，又会怎么想呢？虽然他表面上说起与家庭间的龃龉时平静的仿若事不关己，甚至带点讥嘲的冷漠。
　　苏维很难想象，毕竟他对父母的记忆早就久远到模糊。唯一能称得上亲人的就是他的舅舅，作为苏维法律上的监护人，舅舅这些年来倒也没有对他不好。只是对于他舅舅来说，苏维当年毕竟是个突然掉到头上来的担子，他本身也就将将凑个温饱，也有自己的孩子，对苏维虽说不至于刻意冷落，到底是有心无力更多。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都让苏维好歹有了一个可以称作“家”的可回的地方，也一直供着苏维念书。后来苏维成了名退了学，大部分时间全国各地甚至满世界的跑，也就逢年过节的时候会回舅舅家呆着，他挣的钱除了自己必需的开销，其他也尽数都给了舅舅，直到他成年。
　　在苏维的心里，他和舅舅算是各取所需，两不相欠。现在纵使每年过年还是会一起吃年夜饭，但也无非是讲个礼数，大家客客气气的，为着过年应个团圆景儿罢了。
　　他快19年的人生里，从来也没对谁能这样理直气壮的关心过。
　　不过现在好像不太一样了，他的目光一刻不停的勾勒着黎阳的轮廓，一边默默的想，他好像也有了一个可以放在心上不停挂念的人，虽然他觉得自己才刚刚看清楚这个人一点点。
　　可是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苏维信心满满的想，而他还这么年轻，有好多好多的时间可以慢慢的往黎阳心里走进一点，再走进一点。
　　他总会用行动让黎阳看到，前路虽未知，但他会披荆斩棘。纵是茫茫大雾看不清去处，至少他不会放开黎阳的手。
　　那天回程一路都有点阴阴的落着小雨，不过苏维看着黎阳，眼里盛满了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