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与灯》檀汐

26、外面又下雨了么

　　相比起上午日光浴般曝晒的酸爽体验，下午在剧院里举行的学院典礼就要舒适太多了。
　　不过学生和观众还是继续分开坐在不同的区域，苏维和于萧被安排到了二楼，远远的看着毕业生们一个一个的被叫到名字走上台拨穗。剧院里除了舞台之外皆是一片漆黑，苏维想趁着黎阳上台的时候拍张照，摁了好多张最后也还是败在了高糊的画质下。
　　临近仪式结束之时黎阳收到一条信息：“我和于萧先回酒店了。你和同学好好聚一聚，晚上见。”
　　他想了良久，反复打了字又删掉，最后还是只回了一个简单的“好”。
　　他不是没动过念头要带苏维一起，但犹豫到底，他还是没法那么不在意。

　　那晚黎阳回到酒店已近凌晨两点。苏维还没睡，正带着眼镜坐在床上看剧本。听见门响他并未起身，只是抬起头推一推鼻梁上的眼镜，朝黎阳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回来了。”
　　黎阳喝了一些酒，不过他酒量尚可，又极有分寸。所以即使今天颇有些肆意放纵的意思，意识也还是始终清醒。
　　他体质属于喝酒皮肤会越喝越白的那一挂，此刻看起来整个人仿佛冰雕玉琢一般，眉梢眼角不可避免的添了几分春色，瞳孔也变得尤为黑亮，暗夜星辰一般。
　　他进了房间之后也不说话，也不动，就站在那儿，拿那双乌沉沉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苏维。
　　苏维忍不住舔舔嘴角，不自在的稍微动了动身子：“你喝酒了？”
　　“嗯。”黎阳喉咙里低低的应一声，目光依然没有从苏维身上移开分毫，“不过没喝多。”
　　“你……你要去洗个澡吗？”苏维被他看得有点如芒在背，不知道该不该信他“没喝多”的说辞，反正今晚的黎阳在他看起来是实打实的异常。
　　黎阳摇摇头。
　　苏维不由得想起上两回黎阳喝完酒之后的表现，心里稍稍有些突突的跳起来。黎阳酒后总有种难得的坦诚，平时总冷冷淡淡的人还时不时会流露出些许对他的依赖来，令他非常享受。
　　不过今晚的黎阳看起来比前两次要更反常一些，苏维在他近乎直白的眼神攻势下强撑着说了两句话，就快要撑不住了。
　　实在是无法再这样继续坦荡荡的承受他的目光，苏维正打算站起来——结果刚动了一下，就被一双仿佛瞬移到他面前的手给结结实实的按了回去。
　　下一秒，那张他心心念念的脸在他眼前骤然放大，紧接着，一个含着微微酒气与薄荷烟气息的吻劈头盖脸的砸了过来。
　　都说喝了酒的人劲儿大，是真的。
　　苏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太久没喝酒从而对酒精的气息变得有些过分敏感，唇齿相依间他觉得自己醉的有些上头。之前两人的亲昵多是由他毫无章法的主动，然后黎阳颇有些顺从宠溺的回应而已。
　　像今天这样黎阳主动还是第一次。
　　意乱神迷间苏维感到腰间皮肤传来微凉而柔软的触感，黎阳的手腕仿佛有些潮湿。
　　于是彻底失去理智前苏维觉得自己仿佛莫名其妙的含混说了一句：“外面又下雨了么。”

　　毕业典礼结束之后，各路告别都开始纷纷提上日程。
　　苏维先是陪着黎阳一起送走了于萧，没过几天又送走了舒晴。黎阳对机场那本就莫名抵触的情绪在这些时日几乎攀升到了最高点。
　　舒晴来的阵仗大，回去的阵仗更是大上加大——尽管已经寄回国近20个箱子。她还是从环绕着她的大小箱子后面探出身来和黎阳拥抱：“姐走了以后没人给你蹭饭了，你自己要吃的好一点。”
　　她说话的声音有一点点颤，但还是努力的在保持着昂扬和轻快。
　　黎阳“嗯”了一声，伸手拍拍她的背：“你回国以后争取一下正常人的作息，别仗着自己年轻就老夜夜笙歌的。”
　　“知道了老干部。”舒晴放开他。即使接下来要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她还是像要去参加晚宴一样画了异常精致的妆。她转头向苏维伸出手：“小苏你过几天也要走了吧？这些日子你好好陪陪老黎吧，咱们回国以后有机会聚。”
　　苏维握住她的手：“一定。”
　　“走吧走吧。”舒晴朝他俩挥手，“我们去托运行李了，你俩赶紧该干嘛干嘛去吧。”
　　“走了。”黎阳最后在她肩上拍一下，又转向一旁舒晴的父母微微颔首：“叔叔阿姨一路平安，到了说一声。”

　　苏维被黎阳拉着走出了机场的出发大厅。日头刚过正午，这一日又是一个一碧如洗的大晴天，白亮泼辣的阳光水一样泻下来，刺的黎阳猛的闭了一下眼睛，脚步也顿了一下。
　　苏维本就一直觉得黎阳在绷着，看他突然闭眼还以为他要哭。于是立刻慌慌张张的回身一把环住黎阳的头，借着身高优势把他扣在自己的肩头。
　　不多一会儿怀里传来黎阳有点闷闷的带着些无奈笑意的声音：“你干嘛呢。”
　　苏维手放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安慰似的说道：“你想哭就哭。”
　　怀里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我没想哭。”
　　苏维手还是没放下来：“别硬撑，我替你挡着呢。”
　　过了许久他听见黎阳微微的叹了一口气：“你放下吧还是，憋得慌，我想抽支烟。”
　　“哦。”听了这话，苏维才如梦初醒似的松了手。黎阳抬起头，脸上有一点被他摁在肩头压出的红印，表情里带着点儿无奈。
　　苏维有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对不起啊，我刚看你停下来还闭眼……”
　　黎阳没说话，自顾自的走到一旁的垃圾桶边，点了一支烟，把烟盒递向苏维：“要么？”
　　苏维接过来也点了一根，默默的站到他旁边。
　　“我确实很不喜欢离别，所以我讨厌机场。”黎阳突然开口，“上回你让我来送你的时候，鬼知道我那几个小时是怎么熬过去的。不过，”他抬眼看向苏维，“今天送舒晴走，我好像比想象中的要平静一点，好像机场也没有那么难以令人忍受了。可能……可能是因为有你陪着我一起吧。”
　　他最后一句话说的有点不连贯，好像非常不习惯这样直白的对人袒露心意似的。
　　苏维听了这话却并没有露出黎阳想象中欢喜的神情。相反，他看上去眼神沉甸甸的，仿佛压着什么沉重的东西：“那我走的时候你怎么办啊？”
　　黎阳嘴角挂上了一点若有若无的浅淡笑意，他走上前一步，伸手抚上苏维的脸：“我不知道。”然后瞬间撤了手：“走吧，吃点东西然后陪我回去收拾公寓，东西太多也不知道要打几个包。”
　　在苏维看来，黎阳手上微凉皮肤的触感只停留了一瞬，短暂的令人留恋。

　　五月的最后一天，黎阳搬出了他住了整整两年的，位于N市中心上城区的学生公寓。对黎阳来说，虽然他所拥有的不过四五平米大小的一间蜗居，但却是初来乍到异国他乡之后第一个长久落脚的地方，之后也在此度过了七百多个日与夜。
　　搬家这天经常神出鬼没的博士大哥竟然难得的在家，还帮着黎阳他们把行李一齐搬到楼下，有些唏嘘：“两年这么快就过去啦！我又一次的送走了一位室友……”
　　算上黎阳，博士大哥已经换了三届室友了，即将迎来他的第四任。
　　黎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知道博士大哥是真的又拼又辛苦，两年来起早贪黑，中途还一度差点被从项目里踢出去。他只能拍拍大哥的肩膀，祝他早日毕业。
　　胡雨铃带着她的男朋友也来帮忙。舒晴一走，她就成了黎阳在N市最熟悉的人，加上她为人也挺热情，从毕业典礼那天就吵着要来帮黎阳搬家。黎阳本想拒绝，但最后搬家公司的高昂人力费用还是令他妥了协。
　　胡雨铃男朋友彭亦鸣直接开来了一辆汉兰达，后座的椅子都拆掉用来给黎阳装行李。黎阳这两年本来也过的简朴，家具又都是用的学校公寓里自配的。收拾下来，全部家当就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箱子。往彭亦鸣车里塞几个，再往他从舒晴那里买（赊）下来的小mini里塞几个，竟然也全都装下了。
　　胡雨铃看着直感慨：“还是你们男生省心啊，东西又少又清爽。”她和彭亦鸣也在准备搬家，两人的东西——主要是她的东西——收拾了一个星期了还完全没头绪。
　　黎阳笑笑：“等你们回头搬家的时候记得叫我，我得还上你俩这个人情。”
　　胡雨铃满不在乎的摆摆手：“不用不用，我俩叫搬家公司当甩手掌柜了，这个不劳烦您。”她说着狡黠的朝黎阳眨了眨眼睛：“不过有个旁的事要拜托你。”
　　黎阳挑一挑眉：“说。”
　　“那个……”一向落落大方的胡雨铃竟然有点害羞起来，忸怩了一下才说出口：“我们打算结婚啦，到时候要拜托你来当伴郎。”
　　黎阳一怔，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恭喜！什么时候？”
　　“9月4号。”胡雨铃笑眯眯的挽住了彭亦鸣的胳膊，看起来很甜蜜，“我不是下半年开始又要再读一个硕士嘛，赶在开学前把典礼办了。哎，伴郎的事儿，黎阳你可一定要答应啊！”
　　“我是没什么问题。”黎阳笑着点点头，“只要你俩不嫌弃我没做过伴郎什么都不会就行。”
　　“当伴郎要会什么啊！”胡雨铃撇撇嘴，“颜值高撑得住门面就好了啊。”
　　“谢了兄弟。”彭亦鸣一边说一边顺手搭了一下黎阳的肩膀，靠了一下以表感谢。他还没来得及撤手，突然就感到后背两道如刀子般目光直直的朝他切过来。
　　他愣了一下回头，发现之前一直在闷头往两辆车上搬行李的那个带着棒球帽、口罩和黑框眼镜的男孩，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一手扶着后备箱门，一边抬头朝他们看过来。那目光锋利如剑，不知为何就令他感到一阵寒意，不由自主的赶紧挪开了搭在黎阳肩上的手。
　　胡雨铃顺着彭亦鸣的目光看过去也看到了苏维，她到底是女生，观察力比她男朋友细致了不少。她眯着眼上下打量了苏维一会儿：“黎阳，那是谁啊？我看着怎么觉得这么眼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