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与灯》檀汐

27、太安静了，太安静了

　　黎阳原本是多少有些心理准备的。
　　他虽与胡雨铃算不得十分熟悉，但因为舒晴的关系，也一起出去玩过几次。黎阳对这姑娘的大体印象并不坏。虽然性格有点过分外向，不过在正事上还是相对靠谱，且为人心地良善，就是个挺典型的小公主性格，介绍她认识苏维应该也不打紧。
　　不过，坦白的话都到了嘴边，还是被他仓促着囫囵咽了回去：“一个朋友。”
　　胡雨铃眼神带着些探究和思索的继续打量着苏维，原本还想说点什么，黎阳却抢过了话头：“咱们还是先往那边走吧，这条街上不好总停车。”他掏出手机给胡雨铃发了个地址：“拜托你俩了，一会儿那边直接见吧。”

　　黎阳的东西到底是少，三个男生上上下下搬了两三趟，基本就把所有的箱子都成功的挪进了黎阳的新家。
　　黎阳感激的朝胡雨铃和彭亦鸣拱拱手：“多谢多谢，要没有你们我还不知道搬到哪辈子去。我请你们吃饭吧。”
　　彭亦鸣点点头：“别客气！咱们就一起吃个饭，请不请的再说。”他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这边我还是第一次来，也不知道附近有啥吃的。哎，你想吃啥？”他说着用手臂撞了撞胡雨铃。
　　胡雨铃并没有给自家男友什么反应，刚才他们几个忙忙碌碌的搬上搬下的，她就跟在旁边打打下手。虽然一直没说话，好奇的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过苏维。
　　这会儿被彭亦鸣一撞，她倒是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猛的拿手一指苏维，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我说怎么看着那么熟悉的，你是苏维啊？！”
　　房间内一时间沉默了下来。黎阳没说话，被指着的苏维也没说话。胡雨铃眼睛睁的大大的，虽然意识到自己拿手指着别人并不是很礼貌，但一时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自然而不尴尬的放下来。
　　只有彭亦鸣还在状况外，他很早就出来在国外读书，并不认识苏维。他茫然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选择握住胡雨铃的手把她摁下来：“别这样指着别人，多不礼貌。”
　　最后最先做出反应的是苏维，他飞快的一把扯下口罩，对胡雨铃露出了画报似的程式化微笑：“是我。”
　　胡雨铃倒吸一口凉气，有点难以置信的掐了一下彭亦鸣的胳膊：“哇，什么情况？”她转向黎阳，表情又惊又喜：“黎阳你俩认识啊？哎不对，你怎么在N市呢，是来拍戏吗？”
　　她一句话没问完已经转了两个人。
　　苏维没给黎阳回答的机会，自己抢了先：“嗯，我刚拍完，在这里玩两天再回去。”
　　胡雨铃挺激动，立刻拿出手机要跟苏维合影，一边拍还一边埋怨黎阳：“苏维这几天都在吗？你怎么不带他来毕业典礼啊？还有聚会的时候你也可以带上他一起啊。”
　　“毕业典礼我去了。”苏维依然答的飞快，“不过反正观众和你们也不坐在一起，所以没看到。聚会也是我自己不愿意去的，我想着毕竟你们同学最后一次这样聚了，就让他好好玩儿吧。我要是去的话他还得分心照顾我。”到底还是拜他的好皮相所赐，他说话时直视胡雨铃的眼睛，看的她有点心跳加速。以至于她只是“嗯嗯嗯”的点头，其实根本没太听见苏维说什么。
　　彭亦鸣也大概明白过来苏维是谁，上来跟他握手：“老黎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对了，你也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吧！小型的，挺私密，不会有闲杂人等哈。”一旁正星星眼的胡雨铃一听这话立马点头如捣蒜：“对对对，苏维你有空来吗？9月4号，在M省的一个小岛上。来吧来吧，我回头把请帖寄给你俩。”
　　黎阳有点好笑的看着彭亦鸣和苏维像是两国首脑会晤似的握手，还有一旁难以掩饰期待眼神的胡雨铃，心想这两口子什么都挺好，就是实在有点太过自来熟。他担心苏维会觉得有点过分热情，刚想开口替他迂回两句，就听苏维很认真的应了下来：“没问题，一定去。”

　　午餐后，送走了胡彭两口子，黎阳和苏维回到公寓开始进行缓慢的拆包工程。一开始两人有点心照不宣的谁也没提刚才，只是各自闷头做事，过了一会儿竟然是黎阳先憋不住，停下了手里的工作，背对着苏维叹了口气：“我不是故意不介绍你的，我……”
　　“我知道。”苏维飞快的打断他，“你是怕我介意被认出来。”
　　黎阳顺势往地板上一坐，胳膊撑在一旁的矮几上，懒洋洋的偏头看着苏维：“而且你也不必要答应他俩去参加婚礼，谁都知道你要回国而且你日程很忙，你拒绝也没人会觉得不开心的。”
　　苏维摇摇头：“我可以来的。我要到九月中旬才会进组，之前应该就是跑几个商业活动，杂志拍摄，最多再录个一两期综艺当飞行嘉宾。时间还是可控的。”他转过头对上黎阳的眼神：“而且我也想趁着不忙有机会就来看看你。”
　　他顿了顿又开口，声音里隐约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喜悦和羞赧：“我还是第一次被人邀请去参加婚礼呢，我以前……没什么朋友的。”
　　“你接下来要拍什么戏？”黎阳依然斜靠着没动，不动声色的换了个话题。
　　苏维回过身拿起剪刀，手起刀落的又拆了一个箱子：“杨导的一个新片子，偏文艺一点儿，所以得去山里拍，到时候可能会比较长一段时间都呆在组里。”他停下来想了想，仿佛是在回忆，“不过去这种偏远的地方拍摄我也不是第一次了。”
　　“山里。”黎阳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会呆多久？”
　　“还没定。短则三个月，长得大半年。”苏维把箱子里一摞摞的书分批拿出来在书架上摆好：“取决于到时候的拍摄进度吧。杨导要求高，抠起戏来有时候有点走火入魔。”
　　黎阳定定的看着他忙碌的身影，突然没来由的说了一句：“我会想你的。”
　　苏维手上的动作突然顿住，一秒钟后一个身影旋风般的瞬移到了黎阳面前，与他鼻尖抵着鼻尖：“我现在已经开始想你了，怎么办？”
　　回答他的是一个轻浅温柔如羽毛般的吻。
　　如山洪爆发一般的，黎阳感觉一股力量猛地摁着他倒向地板。不过预想中后脑勺与地板的撞击并没有到来，而是坠入了一副厚实而温暖的手掌中。
　　四下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的黎阳只能听到自己和苏维过分粗重的呼吸声，杂乱无章的缠绕在一起。
　　于是他的视线里只余了一双星河般明亮的眼睛。

　　那天的最后，两人什么拾掇进度也没完成，还累的筋疲力尽。
　　眼看着这一晚是没法在新公寓里睡了，他们只好继续回去住酒店，幸好苏维还没来得及退房。
　　从黎阳新公寓所在的J市前往N市中城需要经过一条河底隧道，过隧道的时候正好遇上出□□通事故造成的进城方向大堵车，他们被不尴不尬的堵在正中央动弹不得。明晃晃的黄色路灯从隧道两侧射下来，黎阳放下车窗点了一支烟，有猎猎的风声灌进来，把车里正在播放的一首悠扬的钢琴曲搅的晦暗不明，若隐若现。
　　“动不了啦。”黎阳无奈的拉了手刹，“且等呢。”
　　“没关系。”苏维满不在乎的答，“反正咱们也不赶时间。”
　　“我突然有点担心我之后会不会过不惯郊区生活。”黎阳出神的看了一会儿前方汽车尾灯一泻千里的红色光带，突然没来由的喃喃道：“我以前住在学校附近，其实周围一直都挺喧闹的。有时候夜里躺在床上睡不着，听着外面街上那些party的夜归人的笑闹声，还有时不时会有警笛声掠过，莫名会觉得有点安心。安心了之后就会更容易睡得着一些。”黎阳说着自嘲的笑了一下，灯光将他的侧脸打上阴影，看起来有了点难以名状的落寞。
　　苏维默默的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
　　“刚才在那边，我就觉得，太安静了，太安静了。”黎阳说着低下头去，表情被光照的有点晦暗不明，“我就想发出一点声音，哪怕弄坏什么东西也好，想有一点声音。太安静了，可怎么办呢。”他越说声音越低，最后渐渐淹没在车窗外鼓鼓的风声里。
　　苏维还是没有说话，这个夜晚，黎阳在动弹不得的车流夹缝间，难得的向他展示了一点隐秘的脆弱，而他却连安慰都开不了口。
　　黎阳明明没说什么特别的，语气也平淡的一如往常。可苏维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仿佛在此刻获取了最敏锐的共情能力，孤单如深不见底的海水，随着黎阳不疾不徐的话语一起朝苏维缓缓涌过来，将他一点一点的淹没，剥夺了他本就不佳的语言能力。
　　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懊悔于自己的不善言辞，他只能把手指用力的从黎阳的指缝间穿过去，然后紧紧的扣住他的手。
　　好像他鼓鼓囊囊的满腔心事，那找不到出口的涌动暗流，都能通过这双紧紧交握着的手，传达给对方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囿于这忙碌喧嚣的世间，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小小事故都能让时间停滞。
　　但他想让黎阳变得不那么孤单一点。这个愿望在他的心里前所未有的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