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与灯》檀汐

3、这偶遇率，不去拍电视剧真的可惜了

　　“苏……先生？”黎阳没走近，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不确定的出声喊了一下，还斟酌了半天应该用什么称呼。
　　对方头略微抬了抬，墨镜从鼻梁上略滑下来一些，露出一双熟悉的眉眼，还真是他。
　　黎阳心想，这偶遇率，不去拍电视剧真的可惜了。
　　看对方也并没有想要装不认识的样子，黎阳便大大方方的走过去在旁边坐下，掏出半个三明治就开始啃。草坪就这么大，周围国际友人也都躺的一拨一拨的，他的午休时间宝贵，过一秒是一秒。
　　苏维侧头看了他一眼，把墨镜继续推到完全遮住眼睛，重新躺了回去，没出声。
　　黎阳想想，从袋子里掏出包好的另外半个三明治，递过去，“你要吗？”
　　还不等苏维回应，他又补充道，“古巴三明治，好吃好啃，还不掉渣。”
　　苏维仿佛是笑了，他坐起身，不客气的接过来，墨镜推到头顶露出好看的眉眼和鼻梁，“谢谢。”

　　黎阳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不可思议，上回他俩碰见的时候在默默的抽烟，这回碰见变成了默默的对啃三明治。而他们甚至都还没互相介绍过名字。
　　苏维听见他轻笑了一下，扬了扬眉，“怎么？”
　　“哦没事，就是觉得，我和你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翻来覆去就是，要烟吗，要伞吗，要三明治吗。”
　　黎阳笑起来很真诚，至少苏维看在眼里这么觉得，春风和煦的那种，很容易带的周围的气氛也都跟着放松下来。就连他常年紧绷的面部神经也不禁稍稍跟着松了一松。
　　他斟酌着开口，“我叫……”
　　“我知道的。我那咋咋呼呼的妹妹告诉我了。”黎阳看他有点犹豫，以为他还在踟躇要不要跟自己这个路人暴露身份，于是干脆把话抢过来自己挑明，“不过我是真不太了解啊。”他有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可能就是你们年轻人心目中的那种老古董。我妹妹是挺喜欢你的，哦不过你放心，她虽然外表咋呼，其实心里挺有数的，照片她就是自己留着看着开心……”
　　“我无所谓。”苏维不置可否，“我要是介意我也不会同意她拍了。”
　　“嗯是，不过就是不知道你这是不是算私事来这里，如果是的话，怕你会觉得被打扰。”
　　苏维耸耸肩，换了个话题，“还没问过你的名字。”他视线往下看到黎阳胸口挂着的胸牌，“Yang Li……”
　　“黎明的黎，阳光的阳。黎阳。”黎阳依旧笑眯眯，“很好记。”
　　苏维“嗯”一声，又转过头去。他那笑意像是挂不住一样，总是稍纵即逝。
　　突然，他随意搁在一旁草地上的手机诈尸似的疯狂震动起来，手机是背面朝上倒扣着的，看不到来电信息。苏维看都不看，直接伸手过去按掉，顺便长按来了个关机。
　　黎阳余光瞟到全局，看在眼里但没有做声，心想，看来还是个离家出走的问题少年。

　　半个三明治很快吃完，苏维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啊，那个……我是不是吃掉了你一半的午饭？”
　　黎阳掏出一小瓶免洗洗手液，顺便递给苏维，“没有，我中午就吃半个。不能吃太饱，饿一点下午工作会比较清醒。另外那半个本来打算当晚饭。”
　　苏维愣了一下，“那我就是吃掉了你的晚饭。”
　　“哎哟没事儿。晚上回家还能自己做。”黎阳有点哭笑不得，觉得这孩子有点一根筋似的。“半个三明治而已，别太往心里去。”
　　苏维终于不说话了，接过洗手液，“这是…….”
　　“免洗洗手液，直接挤手上搓一搓就好。”黎阳一边说一边也躺倒在草坪上，茸茸的阳光拂过他的脸，他惬意的眯起眼睛，“方便省事卫生。国内好像没太多卖的，你可以去药店里买点带回去备着用。”
　　“谢谢。”苏维学着他也搓了搓手。他转过头，黎阳带着一副硕大的黑超，几乎遮住了半张脸，衬的他肤色雪白，阳光下竟然有些透明。他拿不准黎阳是不是准备睡，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没睡，醒着。”黎阳像是猜到他在想什么，突然出声，反倒吓了他一跳。
　　“嗯……”虽然确定了对方还醒着，苏维也还是想了想才开口，“你是在这里工作定居吗？”
　　“算是吧。就在那边那幢戳到天上的楼里实习。”黎阳拿手往公司的位置指了指，“还没毕业。”
　　“那你应该很熟这座城市吧。”
　　黎阳翻了个身朝向苏维，头枕在一侧的手臂上，“住了快两年，还行吧。你想去哪儿？”

　　被戳穿心事的苏维“啊”了一声，有点局促的调整了一下坐姿，“就……嗯……比较安静的，空旷的，适合一个人待一会儿的地方。”
　　黎阳笑了，“在全世界最拥挤的地方找安静空旷适合一个人呆的地方，你干嘛呢？”
　　苏维抿抿嘴，垂下眼帘，表情由于背着光有点看不清。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一刻黎阳觉得他的周身都弥漫着一股异常的安静，仿佛有细细的冰丝在周围的空气里游走，抽去春日正午本该暖洋洋的温度，只有不安分的阳光在他的头发上跳舞。
　　黎阳清了清嗓子，“不过你还真是问对人了，我……”话说到一半，手机闹钟突兀的响起来，是提示午休时间即将结束的倒计时。
　　他飞快翻身爬起来，“我得回去上班了。那个，要不这样吧，你如果今天没什么别的事的话……”
　　“我没有。”苏维又一次接的飞快，他抬眼看着黎阳，瞳仁像黑曜石般闪闪发光。“我没有别的事。”
　　黎阳了然的笑了，“好，我五点半下班。那到时候还是这里见，我带你去。”
　　“一会儿见。”

　　一整个下午，黎阳这班上的都是有点心不在焉，开会的时候嘴瓢好几次。黎阳的老板沈舟是公司的首席项目官，是个亚裔二代移民，虽然不会说中文，心里是很把黎阳当自家人的。如果不是自己的公司不能管签证，她本人是很想留黎阳的。她也知道黎阳这半年来疲于奔命的找工作，还以为他是太累了，会后就把黎阳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阳，最近学校和工作做得可都还开心？”
　　黎阳未来也挺为自己下午的失言感到内疚，一听老板问，心下知道是刚才失态了，连忙解释，“都挺好的。学校最近课业不算忙，应该也是知道我们忙着毕业去向的缘故。”
　　沈舟点点头，“我知道，你找工作是很辛苦的。这里的实习理应是四月底截止，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给你多三个月的实习——当然是有偿的。等你把毕业的事情处理完，六月份开始，你觉得怎么样？这样你也可以多一些时间缓冲。”
　　黎阳有点如鲠在喉，从去年实习以来，沈舟对他都是相当好，不仅让他挑自己喜欢的项目做，还带他出去参加不少会议——那些会议的与会者级别都比较高，议题也多是政策层面，黎阳一个实习生，去了基本就是个旁听+会议记录的职责。
　　其实他作为一个外国人，最开始做会议纪要的时候相当吃力，既要跟上大佬们机关枪般的语速，又要不加停顿的记录下来，每次开完会出来都是脑子使用过度之后的一片空白状。起初，一个小时的会议他根本记不下什么东西，黎阳还担心自己耽误事儿，没想到沈舟虽然在圆桌上唇枪舌剑的，但一边说也没耽误她一边自己做记录。这下黎阳才意识到沈舟要他做记录不是为了给她看的，只是为了给他一个学习锻炼的机会。这么久而久之的慢慢虐下来，黎阳觉得自己的工作效率简直是突飞猛进。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黎阳对沈舟颇有对于恩师的尊重，同时心里又忍不住感到愧疚，觉得自己还不够优秀，沈舟费半天劲，也没把他培养成能找到工作的青年才俊。
　　沈舟看出了他的心思，“阳，你不用太妄自菲薄。每个人都需要帮助。在我年轻的时候，如果不是因为得到了前辈的帮助，我也走不到今天。”她其实年纪不大，不过四十出头，不过已经有些隐隐的白发，看起来很和蔼。“只要你可以把握住机会，你就是个优秀的人。其他的不用在意。”她一边说，一边从桌边的一大打文件中抽出一张纸，“这是你最新改的简历，我做了一些批注。你还是得好好的修改。等你改好之后，我会看看我有什么朋友可以帮你内推一下。”
　　黎阳接过来，除了“谢谢”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沈舟笑笑，“你是个优秀的年轻人，也很努力肯学。当时你来我这儿面试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我很欣赏你，所以我愿意帮你，对我来说不过举手之劳。你不用觉得欠我什么。”她想想说，“如果你真的心里过意不去，你可以给我买杯咖啡——你们学校里的那家就很不错。”
　　黎阳如获至宝的捧着那张简历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心里本来有的一点细微的心神不宁早就被丢进马里亚纳海沟了。有点斗志昂扬那意思。

　　这一斗志昂扬，他就没能五点半准时下班走成。黎阳工作起来很容易投入，基本忘记时间的那种，他也没有给自己下班定闹钟的习惯，一抬眼发现已经六点多，刚刚从冬令时里切换出来没多久的天色还是暗的飞快的不留情面。他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仿佛还是有约在身，而对方也没有自己的联系方式，暗叫一声“坏了”，东西也来不及收拾，囫囵往包里一扔，撒丫子就往街心公园跑。

　　这城市说炫是炫，不过夜景基本全靠blingbling的摩天大楼撑，资本主义的灯光花里胡哨，亮的趾高气昂。但到了所有公共设施的地方灯光就基本哑炮，街道上路灯即使气若游丝但多少还是有的，聊胜于无。而像公园这种地方就只能基本随缘了——黎阳他们楼下这个就没随着缘，黑灯瞎火的很纯粹。
　　黎阳一路跑来忍不住有点微微的喘，他刚才甚至没等电梯，直接从逃生梯冲下来的，路上要碰上人估计得以为失火。高度近视的他从灯火通明的大厦直接一猛子扎进黑黢黢的公园里仿佛有一瞬间的失明。不过那一瞬间过去之后，他很幸运的一下就捕捉到了不远处和垃圾桶一起并肩而立的高挑身影——苏维应该是在抽烟，唇齿间燃烧的小红点一亮一灭的。
　　公园里很安静，这片周围都是办公楼，中午午休的时候热闹的像是有一百只鸭子出来在湖面上花样游泳，到了晚上就冷清的只听见虫鸣。这样的安静里突然闯进来一个人，也是很难不被注意到。
　　苏维侧过身面对着黎阳过来的方向，黎阳这个半瞎虽然什么也看不清，但还是自己脑补了一下对方被放鸽子后可能会有的眼神，心虚的假咳了两声。
　　苏维明显是听见了，但并没有说话。
　　黎阳走过去，下意识想直接把他的烟拿下来，伸出手的一瞬间意识到这个动作可能有点过于亲密而他和苏维还完全没那么熟，就改成了轻点两下苏维的胳膊。“快掐了。公园里不让抽烟，你会被开罚单的。”他故作自然，语调尽量平稳，想把气喘声压下去。
　　“哦。”苏维从善如流的把烟掐了，定定的看着黎阳，“不过提醒的有点晚，我已经抽了得有十来根了。”
　　黎阳仿佛有点牙疼，不过他向来君子坦荡荡，有错就认，挨打站稳。“实在对不住，临时加班没顾上看时间，让你等了这么久，我的错。不过我真心平时都不加班，今天确实是个例外，当然，我不应该用平时不常加班就武断得到今天不会加班的结论从而给你一个时间就让你在这儿等我，是我考虑不周。退一万步说，也应该中午互相留个联系方式的，我的疏忽。”
　　苏维本来确实有一点点被放了近一个小时鸽子的不爽，但黎阳这么一番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的道歉下来，他就只剩惊讶了，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你…………你平时跟人道歉都这样跟写检讨似的吗？”
　　“那倒不是。”黎阳道歉诚恳，于是内疚和局促也去得快——反正我已经认真道过歉了，你接不接受是你的事，“只有我真觉得自己犯了原则性错误的时候才会。认真反省才会杜绝以后再次犯错的可能嘛。”他笑眯眯的，好像已经完全没了心理负担似的。
　　苏维被他说得一时竟无语反驳。
　　“那么这位帅哥，你接受我的道歉吗？”黎阳继续挂着礼貌的微笑。
　　这人笑起来就还真的挺斯文败类的，苏维心里这么想，却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头。
　　“好嘞！”黎阳一拍手，“那咱们赶紧走吧！从这里出发还得差不多一个小时才能到，额，应该吧，取决于地铁它老人家的心情。”
　　苏维没太反应过来，不过他人生地不熟的，既不认路，也不知道要去哪儿，只能跟着黎阳走。
　　黎阳“斯文败类”的形象还在他心里逡巡，他没忍住嘟囔了一句，“你该带个金丝边眼镜。”
　　没想到这句“小声BB”被败类本类听见了，该败类好像瞬间明白了苏维想说什么，飞快的接了话茬，“那不行，我深度近视，要带眼镜就得是那种厚厚的酒瓶底，眼睛会变形。”他好像还认真思索了一下这个提案的可能性之后才补充，自言自语似的，“带个假框倒也不是不行。”
　　苏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败类继续说，“你来这儿是不是还没坐过地铁？做好心理准备啊。对了你没洁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