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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说好了,一定来麻烦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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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阳对于苏维的“食言”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好似他从一开始也没有当真以为苏维会可以来参加胡雨铃的婚礼,反倒反过来安慰苏维:“反正也不差几天啊,正好等你从时装周回去,我也回到国内了,还是可以见面。”
苏维还是嘟嘟囔囔的有点儿小情绪,黎阳想了想,问他:“你上次说九月下旬进组,要呆上多久?三个月?”
“差不多吧。”苏维兴致不高,答的随意,“三个月应该是得要的。”
“中间能出来么?”
苏维愣了一下:“看到时候具体的拍摄情况,短暂的出来一会儿应该没问题的,你要去哪儿?”
“唔,具体哪儿没想好,就是想给你过个生日。”黎阳回答,“虽然我不是很想过我的,但是给你,还是要过的。”
苏维这才想起来自己和黎阳的生日是挨着的连续两天。
也不怪他对此没意识,他过去十余年的人生里就没太有过正经过生日的概念。
也许曾经有过,但他早已记不太清晰。
这些年随着人气见长,粉丝和后援会也会有模有样的给他庆生。而他就只当是完成任务一样,商业性的应付一下就过了——这应付也是应朱芸的要求。
不过现在是黎阳提起来,那就完全不一样了。他一扫先前的郁郁寡欢:“我可以请假!”
黎阳见他终于开心了一点,也松了口气:“那你回头想想,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你去哪儿我去哪儿。”苏维答的飞快,“只要能和你一起,去哪儿都行。”
周末黎阳被胡雨铃和彭亦鸣拉去量衣服尺寸。为了婚礼胡雨铃是真下了大手笔,所有的伴郎和伴娘服装全都从意大利定制,运到这边之后再找裁缝按照他们每个人的身形修改细节,力求完美修身。
裁缝店坐落于上城东一条安静的街道,门脸不大,内里却挺深。外屋摆着墨绿色天鹅绒的复古欧式沙发,再往里是厚厚的猩红色帷幔,从挑高极高的天花板上垂下来。两侧陈列着排放的有些凌乱的半身人体模特,屋子一角的胡桃木矮柜上架着一架留声机,正咿咿呀呀的唱着某种听起来像是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旋律。
“这地儿倒挺别致。”黎阳朝四周端详了一圈,向胡雨铃这样评价。
“店主是我妈的发小,八十年代移民,在这儿开三十多年裁缝店了。”胡雨铃正说着,就见一位五十岁上下的妇人从帷幔后走出来,她赶紧上前打招呼:“萧阿姨。”
萧阿姨笑着一一招呼他们:“小铃来啦,亦鸣你好啊。这位就是要量身材的伴郎了是伐?”她圆圆的脸上一双月牙眼,笑起来分外和蔼。
黎阳朝她鞠个躬:“萧阿姨好,我叫黎阳,您叫我小黎就行。”
“衣服带来了伐?”萧阿姨指了指身后的红色帷幔,“先到里边换上吧。”
伴郎服是简单的深烟灰色西服三件套,黎阳自己带着银质袖扣配上。大家平时基本少有这样正式穿整套正装的机会,加上黎阳本身条件好,肩膀平阔腿长腰细的,穿西装尤其好看。所以当他掀开帘子走出来的时候还是收获了胡雨铃赞扬的目光。
“老黎,说真的,我都说不好你不是个直男这件事对姑娘们到底是祸是福了。”
黎阳笑笑,低头把西服扣子扣上:“饶过我吧。”
一旁正拿着软尺走过来的萧阿姨听了这话脚步微微一顿,不过还是很快就面带微笑的走了过来,开始帮黎阳测量。
量尺寸是个听起来简单其实耗时又费力的活儿,萧阿姨做事又是不疾不徐的认真。到底是盛夏,即使是在冷气呼呼吹的室内,穿着整整齐齐三件套的黎阳站久了额间还是沁出一层薄薄的汗。胡雨铃觉得挺不好意思的,提出要去给黎阳带杯冷饮,拉着彭亦鸣走了出去。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黎阳正寻思着说点什么,没想到是萧阿姨淡淡的先开了口:“小黎啊,你的事,家里知道吗?”
黎阳怔了一下,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低低的“嗯”了一声。
萧阿姨手上动作不停:“我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儿子,他是在这里出生的。十年前,他也对我出柜了。”
黎阳完全没想到话题的走向是这样,他又“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我虽然出来的早,但也一时不能接受这种事情。我们那个年代的人嘛,想法总是要传统一些,就是你们年轻人眼里的老顽固吧。”萧阿姨微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就跟他说,我不接受。”
黎阳没有说话。
“我那时候也很害怕。我的丈夫出来之后就和外国女人结婚了,只有我们母子俩相依为命。我天天哭,歇斯底里的骂他,命令他改掉这个毛病。他可能是有一天终于忍不了吧,就给我留了个字条,离家出走了。字条上写着的是,妈,我改不掉,我走了,您就当没我这个儿子,对不起。”
“您现在,接受他了吗?”黎阳轻轻的问。
萧阿姨抬起头来看着黎阳,老花镜后的眼里有隐隐的泪光:“他已经不在啦。五年前,警察来找我去辨认的。他离家之后就去了南方,结果……或许你听说过当年T省的校园枪击案,他在现场。”
黎阳沉默了一会儿:“对不起。您节哀。”
萧阿姨收了软尺,走到一边往记录板上写字:“都过去啦。我现在已经接受了现实,也没有多难过了。只是我有时候会觉得很遗憾。”她望向窗外蓝的有些过分的天, “我这一辈子都在给别人做衣服,有好多像小铃他们这样,来找我改结婚礼服的。我以前就总是想,将来哪一天我儿子要是结婚了,我会自己给他和他的新娘做最好最合身的礼服。”她有点自嘲的笑一笑:“可惜我没有这个机会啦。现在想想,他哪怕能给我带个新郎回来,其实也不错的。”
她转过身,看着黎阳微笑:“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穿着西装,我就好像看到我儿子一样。他没有你这么瘦这么高,不过有我给他改衣服,他穿起来一定也是又合身又帅气。”
黎阳朝她微笑:“肯定的。”
萧阿姨叹口气:“我猜你的妈妈,应该也不能一下子就接受吧。可惜我不认识她,不然我就可以给她讲讲我的故事,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呢。不过孩子,你给她一些时间吧,她会想明白的。”
外屋传来门廊上挂着铃铛的叮铃声,应该是胡雨铃他们买饮料回来了。
“好了。”萧阿姨放下笔,“可以换下来了,衣服交给我,一个星期以后来取就好了。”
黎阳应着声正准备往帷幔里走,却又听见萧阿姨在背后叫住他:“小黎,将来等你结婚的时候,把你的新郎带过来,让阿姨给你们改礼服吧,好不好?”
黎阳朝她伸出小拇指,做了个拉钩的手势:“说好了,一定来麻烦您。”
那天从萧阿姨的裁缝店离开之后,黎阳心里就总有些不上不下的浮躁悬在那里,说不上是什么缘由。时不时抽烟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摸出手机来看两眼机票,好容易给他蹲到一个九月往返的好价,迅速的下了单之后才感觉心里平复一点。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把机票订单的截图发给苏维就先接到了于萧的电话。
“阳哥。”于萧的声音里带着点儿哭腔,“你能不能回来呀。”
黎阳安慰她:“你别急,怎么了?慢慢说。”
“舅妈之前……之前是误诊了……她的肿瘤是恶性的……”于萧说着说着忍不住抽泣起来。
黎阳觉得有点晕,他下意识的伸手撑了一下身边的茶几,结果一时没留神,桌上的花瓶“砰”的一声砸下来,一地狼藉。
电话那头于萧也听见了异响,忙问:“阳哥你没事吧?”
黎阳往后退了几步以免不留神踩上碎瓷片:“没事。”他定了定神,继续问:“你别哭,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上回……上回我不是跟你说,舅妈的肿瘤是良性的,做手术就、就好嘛……”于萧一边抽噎一边说的断断续续,“结、结果,我们给舅妈约了个手术,再复查的时候说、说之前查错了,是、是恶性的……而且……而且已经扩散了!”
黎阳觉得自己喉咙无比干涩,发不出声音。
“阳哥、阳哥你在听吗?你能回来吗?”
五年前,黎阳离开家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来自黎振晖的“永远别再让我看见你”。他到现在都能清楚的想起当时黎振晖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说这句话的样子。
“好。你别哭。我改一下机票回来。”黎阳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是从另一个次元传过来,无比平静的说。
挂掉电话之后他本想赶紧收拾一下打碎的花瓶,刚俯下身,却突然一阵头晕眼花,没了力气似的坐在了地上。
花瓶是苏维在的时候他俩一起挑的,素白的陶瓷瓶,形状是不规则的几何感,棱角分明,配上水绿色茎的白风信子尤其好看。
不过它现在粉身碎骨的躺在地板上,花瓶里的水流的到处都是,甚至还在张牙舞爪的扩张领地。还正盛放的风信子上一秒还优雅的立在瓶中,下一秒就倒在了这满目的狼藉里。
后来黎阳是怎么改签了刚刚订好的机票,怎么跟沈舟道歉申请提前结束实习,怎么告诉苏维自己要改变计划立刻回国的消息,又是怎么翻出他许久没有用过的大号旅行箱收拾好行李,他都有些印象模糊了。他整个人仿佛一个被上好发条的玩具,机械的咔哒咔哒运转着。
等他重新有完整意识的时候,他已经坐在前往机场的车里。车窗两侧是飞速向后掠去的黎明风景,太阳一点一点的在身后爬起。
他搬家之后因为住的够偏,花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机场。
苏维的电话打过来时他正在自助柜台打印托运行李的信息条。
“到机场了吗?”苏维这几天在另一个遥远的南方城市录制之前谈好的综艺,刚收工还没来得及离开摄影棚,背景音应该是在拆搭好的棚景,听起来有些过分的嘈杂。
“嗯到了。”黎阳一边戴上耳机一边把行李箱提上传送带,“你录制结束了?”
“今天的部分结束了,明天还有一整天。”不知是不是棚里信号不太好的缘故,苏维的声音有点断断续续,“你昨晚睡得怎么样?”
“没睡。要赶早班机我一般不睡的,飞机上吃片褪黑素睡,就当调时差了。”黎阳解放了双手,走到航站楼外面去抽烟,“怎么样,录综艺累吗?”
“比拍戏轻松多了。”苏维刚说了一句就仿佛被人叫住了,隐隐约约的传来一些对话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苏维回来:“刚才谢宇过来打了个招呼。哦,谢宇你记得吗?”
“记得。”黎阳浅笑了一下,“没你红,然后你还挺喜欢的那个。”
苏维一下子变得有些着急:“哎呀,是欣赏,欣赏!”他辩解完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对不起啊,我好想能去接你。”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我下了飞机就去坐高铁了。”黎阳一根烟差不多燃到了尽头,他顺手掐了,想了想又点了一根。
他好久没有坐过这么长时间的国际航班了。
苏维有点小心翼翼的问:“那你……会回家吗?”
“不回。”黎阳答的很快,“我定了酒店。”
“嗯。”苏维差不多也能猜到,“我录完这个综艺就去找你,好吗?”
黎阳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先不了吧,我现在也不知道医院是什么情况,还不知道我会在那儿呆多久。说不定运气不好碰上黎振晖,他会直接把我打出来。”他自嘲的轻笑了一下,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你忙你的,等我来找你吧。”
“好。”苏维点点头,他最近行程也稍稍有些密集,不太好由得他四处乱跑,“那我等你信儿。”
“黎阳。”互相道过别准备挂电话前苏维又叫了他一声,“你好好的,我在呢。”
黎阳握着电话的手紧了紧,已经完全升起的朝阳鲜亮的颜色铺天盖地的洒进他的眼睛。
“我知道。”他这样温柔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