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与灯》檀汐

32、关于你的事，什么都好

　　挂掉电话后苏维去吸烟室抽烟，谢宇也在，见他进来抬起手打了个招呼：“哟。”
　　经过两天的录制两人已经变得挺熟，苏维过去坐在他旁边，给他递了根烟：“要么。”
　　谢宇接过来点上，手在耳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晃了晃：“女朋友？”
　　苏维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应该是在说黎阳，赶紧摇了摇头：“不是。”
　　“哦。”谢宇转过头去，“看你挺开心的，还以为是女朋友。”
　　苏维笑笑没说话。
　　抽完一根烟，苏维起身准备回房间，搭上玻璃门把手时他突然停住了，在原地站了几秒钟才出声：“是男朋友。”
　　这下换成谢宇愣了：“什么？”
　　苏维转过身冲他笑的腼腆又坦然：“刚才打电话的，不是女朋友，是男朋友。”
　　谢宇很快恢复正常，朝他点点头：“谢谢你告诉我。”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晚安。”苏维朝他笑了一下。

　　两年以来再一次坐国际长途航班，黎阳到底还是不适应。褪黑素让他一阵阵的犯困，但却始终睡不踏实，总是迷迷糊糊的睡过去，很快又醒过来，一看时间才过去20分钟。
　　黎阳就在这样周而复始的浅眠与惊醒之间熬过了13个小时。
　　飞机落地是北京时间下午两点，黎阳走出机舱时感觉后脑勺被人打了一闷棍似的嗡嗡嗡。忽然换成母语的环境稍稍令他有点陌生，他花了一些时间才找到行李转盘，出了航站楼又马不停蹄的去坐高铁，在庞大的交通枢纽里转来转去，一番折腾下来，到入住的酒店checkin时天已经彻底黑透。黎阳强撑着最后的一点精力爬进浴室彻头彻尾的洗了个澡，头发还没来得及擦干就把自己重重的摔在了床上。
　　苏维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他刚结束录制赶到机场，正在候机。
　　“累吗？”他听着黎阳略微带点儿沙哑的声音，这是他熬很久没睡的生理表现，不禁有点心疼，“你今天早点睡吧。”
　　黎阳把手机摁了免提扔在枕头边：“嗯，我已经躺着了，不过不困，时差上来了吧可能，身体很累但是睡不着，我对自己还是很有数的。”
　　“那你就躺着，闭目养养神。”苏维也见怪不怪了，“我刚到机场，路上堵的一塌糊涂，差点误机。”
　　“今天周五，正常。”黎阳依言闭上了眼。“你飞哪儿？”
　　“广州。”苏维回答，“明天有个品牌活动。你……什么时候去医院？”
　　黎阳睁开了眼，眼前是灰白色的天花板。
　　这家酒店是于萧帮他订的，离医院近，走路十几分钟。虽星级不低，但毕竟年代有些久远了，天花板上有了一些明显的裂纹。
　　“明天见了于萧再看吧。”他懒懒的回答，有点不太愿意去想明天的事情，“找个黎振晖不在的时间去。”
　　“嗯。”苏维听出来他不愿多说，便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我明天这个活动结束之后应该会空一段时间。”
　　“那我去找你。”黎阳想了想，“正好舒晴也在北京，回头找她吃个饭。”
　　苏维先是“嗯”了一声，过了会儿又带了点犹豫的开了口：“黎阳，我和你说个事，你别生气。”
　　“你说。我不生气。”黎阳重新闭上了眼，心不在焉的答。
　　“我跟谢宇说了。”
　　“什么？”黎阳可能是太疲惫，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咱俩的事。我告诉谢宇了。”
　　黎阳把自己从床上撑起来，回头看着电话，忍不住皱了皱眉：“怎么回事？”他回忆了一下，“之前打电话的时候被他听见了？”
　　“也不是。”苏维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反应过来对方都看不到：“打电话他是听见了一些，他问我是不是女朋友，我说不是，是男朋友。”他听着电话那头没了声音，担心黎阳又生气他做事不过脑子，赶紧解释：“我就是被问到了不想刻意瞒着。”
　　黎阳捏了捏鼻梁，略带疲倦的叹了口气：“看得出来你真的挺拿他当朋友的。”
　　“你别生气啊，你刚才答应我不生气的。”苏维有点心虚又有点委屈。
　　“没生气，你说都说了，有什么好气的。”黎阳无奈的笑了。
　　听他这么说苏维才松了口气，兴致又高昂起来：“你别担心，谢宇人真的很好，跟我之前的认知差不多，我预感我们会成为挺好的朋友的。”
　　黎阳听着听着不禁有点隐隐的心疼，他知道苏维从前几乎没有任何一个称得上同龄人的朋友，所以对于这迟到了很久的友谊初体验总是要格外珍惜一些。
　　“那就好。”黎阳不知不觉声音也变得温柔，他重新倒回柔软的鸭绒被里，“你开心就好。”
　　“等你来了北京，咱们仨也一起吃个饭吧。”苏维听起来格外的兴奋，此刻的他和任何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迫不及待的想把自己的爱人带到朋友面前。
　　“好。”黎阳应了一声，他感到隐约有一点睡意泛上来，“我打算努力睡一睡了，一路平安，明天联系。”
　　“你快睡。”苏维赶忙说。
　　“嗯。”黎阳闭着眼，感觉睡意一点点的从周身拢过来，“你挂电话吧，我懒得伸手按了。”
　　“好。晚安。”
　　“晚安。”

　　可能是之前真的累狠了，黎阳这一觉竟然睡得久违的黑甜。第二天醒来有点神清气爽的感觉。
　　他和于萧约在了酒店一层的咖啡厅，这天的阳光极好，透过落地的玻璃张扬的照进来，鼻尖有袅袅萦绕的咖啡香，黎阳差点要以为这是一个美好而闲适的早晨。
　　对面坐着的于萧很快把他拉回现实：“没有别的办法，已经扩散了，医生说化疗也不过是熬日子。”她的眼睛红红的，声音也有些沙哑。
　　黎阳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医生说还有多久？”
　　“恶化的快三个月，最好的情况……”于萧闭了闭眼，“最好的情况不到一年。”
　　“嗯。”黎阳端起咖啡来喝一口，咖啡里被他加了许多糖和奶，可还是苦，苦的他心里直发慌。他放下咖啡抬起眼来看于萧，眼神平静无波，“所以，什么时候方便探视？”
　　于萧明白他的意思：“明天舅舅不在。”
　　黎阳点点头：“好，那我明天去。”
　　于萧看看他，有点不确定的问：“那……我要提前告诉舅妈一声吗？”
　　黎阳没说话，又端起咖啡来缓缓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喝。
　　良久他放回杯子：“你慢慢的跟她说吧，别我明天把她给吓着了。”
　　于萧点点头，想了想又问：“阳哥你打算在家呆多久？”
　　“明天探视完再说吧。”黎阳掏出手机调出日历来看了一眼：“我回程机票买的29号。不过我应该会去找一下苏维。”
　　“我猜也是。”于萧毫不意外的撇撇嘴，“我本来还以为今天会同时见到你俩呢。”
　　黎阳笑了：“你以为他那么闲呢？”
　　于萧有点感慨：“也是。回国之后他就是大忙人了。现在想想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苏维哎，那是真的苏维本人哎。”她端详了黎阳好久，“阳哥你不会觉得不真实吗？连我都会觉得是在做梦。”
　　黎阳微微低了下头笑笑：“谁说不是呢。”

　　于萧陪他吃过午饭就走了。黎阳本打算去健身房打发掉这一天中最热的时间，没想到时间一过正午，时差突然排山倒海的涌了上来，一时间困的他几乎睁不开眼，手脚都有点不听使唤的疲软。
　　黎阳觉得有点荒唐的好笑，明明在地球的那一端这个时间他还是醒的彻彻底底的从不知困为何物，没想到罢工已久的生物钟居然选择在家门口突然决定要正常一次。
　　理论上黎阳知道为了调时差他这会儿应该忍住不睡，但对于一个睡眠困难患者来说，稀有困意的宝贵程度，可能胜过所有其他的诱惑。
　　于是他放弃斗争，回房间拉上遮光窗帘倒头睡了个天昏地暗。
　　等黎阳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七点，他睡得头昏脑涨，跌跌撞撞的去拉窗帘。房间的窗口朝西南，远处的晚霞在幢幢摩天大楼的背后，绚烂的有些孤独。
　　手机上有苏维半小时前发来的信息，他此刻应该正在回北京的飞机上。
　　随着太阳的落山温度稍稍降下去一些，黎阳把手机扔进口袋，打算出去转一转。
　　这座可以被称为家乡的城市他也已经阔别了快五年，而今他走在名字都还记得模样却已经变得陌生的街头，耳边传来熟悉的口音，缓缓的找回了一点“回家”的感觉。
　　黎阳漫无目的的沿着主干道一直往前走，这座城市盛产香樟，到了夏天，街头巷尾都会弥漫着一股隐隐约约的辛香。他从小就很喜欢香樟的气息，觉得那是饱含着植物蓬勃生命力的味道。
　　一阵有些熟悉的音乐声传来，他下意识抬头一看，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居然走到了中学母校的门口。
　　黎阳的中学是省重点，别说全市了，大名放在全省也是如雷贯耳。校内建筑都是民国风，绿化也是做得极好，大片大片葱葱郁郁的香樟与梧桐在林荫道两旁遮天蔽日，时不常还能上个路边社评选的“最美校园”排行榜。
　　八月中下旬本是暑假，不过还是有准毕业班的学生在上晚自习。教学楼里某几个楼层零散的亮着灯，刚才黎阳听到的音乐声是下课铃。
　　“居然六年了还没换首歌，真是没新意。”黎阳自言自语着笑了一下。
　　他正出着神，手机铃声响起来，是苏维。
　　“我刚从机场出来回家呢，你下午是不是在睡觉？”
　　“是，时差突然上来了，有点撑不住，睡得挺实的。”
　　“我猜就是。”苏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小得意，“看你没回信息就知道你肯定睡着了。你明天去医院吗？”
　　“嗯。”黎阳听起来还是有点兴致不高，他正想扯点别的，就听见身后有人用不太确定的声音喊他：“黎阳？”
　　他转过身，也愣了一下：“薛老师？”
　　薛婷笑了起来：“果然是你啊！我刚才还不太敢认，但怎么看都觉得像。”她挎着包从校门里走出来，有点感慨的看着黎阳：“你毕业多久了？有五年了吧？”
　　“六年。”黎阳微笑着纠正她，他回头看看校园，“薛老师这是刚下晚自习吗？”
　　“对。”薛婷点点头，“正好今年又带高三了。你怎么样？毕业这么多年也没回来看看老师，听他们说你出国啦？去了C大是不是？”
　　“嗯。今年研究生也毕业了。”他顿了顿，“薛老师还是那么年轻，一点儿没变。”
　　“哎呀别拍我马屁，你工作怎么样？”薛婷关切的问。
　　“找到了，在N市，九月就开始上班了。”
　　薛婷笑着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不错啊黎阳，挺出息的！我当年就觉得你这语言天赋，不出国可惜了，果然不出我所料。”她说着才注意到黎阳手里还拿着电话，屏幕上还显示着“通话中”的页面：“哎呀，你刚是不是在打电话？你快打吧，老师先走了。”她转身走了两步，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折回来：“先给老师加个微信吧！你这是绝对的优秀毕业生了，回头你要有空，回来给我班上那帮熊孩子讲讲人生。”
　　黎阳觉得有点好笑：“我才能多大，还给他们讲人生呢？而且薛老师这样的校园女神的话难道他们都不听么？”
　　薛婷一边拿出手机来扫码一边摆摆手：“你也是过来人你不知道吗？这个年纪的孩子啊哪还肯听我们老师和家长的啊？都觉得我们和他们有代沟，什么也不懂。要说肯听呢，也就愿意听像你这种哥哥姐姐的了。”说话间她已经飞快的发送了好友申请：“先走了啊，微信联系。”说罢踩着高跟鞋“哒哒哒”的走了。
　　黎阳这才重新举起手机放回耳边：“不好意思啊，刚才碰见了我高中时期的英语老师。”
　　“我好像隐隐约约听着一些，你这是在哪儿呢？”
　　黎阳微微仰头看着学校那对于一个中学来说显得有些过分威严的大门：“在我母校门口呢。”
　　苏维来了兴致，他对于黎阳的过去总有着一种强烈的探索欲：“是你的中学吗？初中还是高中？是什么学校？”
　　“我初高中是在一所学校。”黎阳听出他的兴奋来，有点好笑，“你查户口呢？再说我说了学校名字你也不知道吧。”
　　“我就是想多了解你一点。”苏维的语气突然变的低落下来，“我认识你太晚了，没能参与你前二十余年的人生，我很遗憾。所以我什么都想知道，关于你的事情，什么都好，我都想了解。”
　　黎阳沉默了一会儿，一阵夜风吹过，风里充盈着香樟的辛香。
　　“我的母校是市一中，百年历史，省内名校，出过不少名人，校园也很美。这些网上你随便查查到处都有。”黎阳说到这里顿了顿，“这些都不重要，下回，我是说真的下回，不是托词的下回，我带你来自己看看吧。”
　　苏维那边也安静了几秒钟，之后黎阳听到他低低的笑了起来，再说话的时候声音里带着点儿期待又带着点儿无奈：“黎阳，你可已经承诺我太多事情了。明明是你说彼此不要承诺任何事情的。”
　　黎阳低头捏了捏山根，不用苏维提醒他也知道，自己“打脸”的事情真的是越来越多了。
　　“是我说的。我就是这么一个矛盾又别扭，自己说过的话也可以很快反复出尔反尔的人，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黎阳非常平静的“破罐破摔”。
　　然后他听见苏维在电话那头“嘿嘿”笑了两声：“后悔什么呀，你是因为我才这样的，我知道。”
　　黎阳从他的话里竟然听出了几分自豪来。
　　不过想一想，好像他说的也没错。
　　自以为那么刀枪不入的自己好像还真是要被他打败了。黎阳忍不住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