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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Until next tim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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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阳离开北京前,苏维特意排开了所有的事情,空出了整整一天,想要好好陪着他。他问黎阳想去哪,黎阳摇了摇头表示哪儿也不想去,就想在家呆着。
于是苏维就这样拥有了一个无敌闲适的夏日。他新买的房子还在装修,目前还住在之前租的地方。房子不算新了,胜在小区环境好又幽静。家里设施倒是齐全,装饰简简单单的,在这炎热的夏天看着倒是倍觉清爽。空调呼呼往外吹着冷气,阳光透过白色的纱帘落进卧室,在木色地板上勾勒出窗框的形状。黎阳被裹在厚厚的鸭绒被里,精神恹恹的睡睡醒醒。
黎阳一直拉着苏维的手。看起来拉的也不紧,就虚虚的拢着。可但凡苏维稍微动一动想要有抽出来的意思,不管黎阳当时的样子是醒是睡,他都会第一时间紧紧的扣住,怎么着都不放开。
于是苏维也就陪着黎阳躺了一整天。
快到黄昏的时候黎阳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投射在地板上的阳光已经从白亮变成了橘红。
“有水吗?”黎阳开口,声音哑的有点吓人。
“有。”苏维连忙从床上跳起来去给他接水。
黎阳不声不响的喝下去两大杯,才有点缓过气来似的舒了一口气,问苏维:“我睡了多久?”
苏维像只八爪鱼一样的粘了过来,从身后环住黎阳,头搁在他肩膀上:“你想睡多久睡多久啊。”
黎阳没说话。
苏维其实这些天以来一直都特别想问问黎阳在家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去见陆芷心了吗?情况怎么样?黎阳在北京呆了一周多,对此只字不提,看起来一如往常。
但苏维一直记得那天从医院回来以后和黎阳通的那个电话,他清清楚楚的听见黎阳说,想见他,想要马上见到他。听见这话时虽然没看见黎阳的脸,他也能感受到黎阳并不太好,至少不如现在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
他一直没问。和黎阳在一起之后他也在学着慢慢改变自己,学会稍微收敛一些横冲直撞的冒失与直接。而且他总觉得,黎阳想说的时候自己一定会说的。
于是拖拖拉拉的就来到了此刻。黎阳手里拿着空的玻璃杯,对着光翻来覆去的转着,有点出神,又似乎是在酝酿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的开口:“那天飞来找你之前,我刚刚见完陆芷心。”
苏维呼吸屏了一下,他非常郑重的“嗯”了一声表示自己有在听,一边不由自主的放开黎阳坐直了身子,端端正正的看着他。
“她状态不是特别好,我感觉她已经基本没法吃东西了,只能靠输营养液。”黎阳扯起嘴角笑了一下,“她这个人啊,其实比黎振晖还要好面子。她基本已经放弃治疗,因为她觉得反正肯定治不好,就没有必要用痛苦又丑陋的方式去延长她的生命。那样的生命她不会要的。哦对了,她其实不叫陆芷心,她叫陆小芳。”
苏维一时心下有点五味杂陈,半晌才道:“怎么改名字了?”
黎阳冷笑了一声:“当然是黎振晖给他改的。黎振晖认为她,还有我,都是他的所有物。名字这种东西,当然得随着他的喜好来。”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微微的叹了口气,“芷,质本高洁,性坚韧,药用价值还格外的高,是个‘德才兼备’的植物,就跟黎振晖对陆芷心的要求一样。‘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多好用。”
即使苏维没读过《离骚》,他也差不多能明白黎阳的意思。但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的聆听。
“她有她的苦衷,我知道。”黎阳缓缓的放下了手里把玩许久的玻璃杯,“临走的时候她跟我说,拜托我帮她把她真正的名字刻在墓碑上。我答应她了。”
“她想做自己了,不是挺好的么。”苏维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有点难过。
黎阳转过头看着他,眼里有冷厉的光:“人都没了,还做什么自己?”
他冷冰冰的说完这一句就又转开了目光:“不过以她那拧巴的性格,不到死也放不下的吧。她放不下的东西太多了。”他摇了摇头,自嘲的笑了笑,“我嘲笑她干什么,我其实就随了她。”
苏维还是没有说话,而且他感觉此刻的黎阳不想,也不需要别人说话。
“我把你的照片给她看了哦。”黎阳突然又换成惯常的笑眯眯的样子,回头朝苏维眨了眨眼,苏维被眨的差点忘记怎么呼吸。“本来想直接给你拨视频电话的,但又觉得你应该在工作不方便,就还是算了。”
苏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阿姨……陆阿姨看了说什么?”
“说你帅。”黎阳弓着身把头搁在膝盖上,侧头看他,眼里笑盈盈的,“还有,让我好好对你。”
他突然没来由的开始有点哽咽,声音打着颤。虽然在努力克制,眼眶还是忍不住有点发红。
苏维凑上前去吻他颤颤的眼睫毛:“放心吧,我下回见到陆阿姨一定要跟她说,你对我很好。很好很好。我也会告诉她,我也对你很好很好,会比你对我更好,她会放心的。”
黎阳一边闭着眼任他亲一边轻轻的笑。
苏维觉得他尝到了一点湿润而又苦涩的咸味。
于是他直起身,半跪着把黎阳的头摁在自己胸前。怀里的人在抑制不住的无声颤抖着,没过多久苏维就觉得自己前襟湿了一大片。
他没说什么,只是默默的收紧了双臂,将怀中人搂的紧一点,再紧一点。
黎阳没让苏维去机场送他。苏维没坚持,他那天也的确有一场重要的碰头会要开。
结果最后居然还是苏维先离开家门,两人在玄关处拥抱,苏维听见黎阳低低的在他耳边说“Until next time”。
相比起上一回,这真是一个短暂而仓促的告别。
不过这也算得上是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了——常态化别离,就好像对方去的不是大洋彼岸那个昼夜颠倒的地方,只是简简单单的出了趟门而已。
这种精神安慰法至少对黎阳是极为管用的,任何大费周章和郑重其事都会让他不安的情绪越积越多,只有把一切都变得随意如常又轻描淡写才是他保持平静最好的方式。
离开前他一直克制着不太想苏维,他怕想多了会舍不得离开。等到了那边就没事了,等到了那时候,不管再怎么放肆想,时与空的距离总会让他飞快回到现实。
然而当黎阳站在柜台办理check-in手续发现苏维竟然默默的给他升了个舱的时候,还是难免窝心了一下。然后不禁感慨孩子进步神速,都能做出这样颇有“霸总“气息的行为了。
黎阳一上飞机就立刻带上眼罩耳塞,把“勿扰“的牌子一挂,囫囵吞了片褪黑素就开始睡。他想要尽快的进入睡眠,这样便可以不用面对飞机离地的那个瞬间,骤然失重的感觉仿佛将心里的某个部分活生生撕裂。
等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飞机已经进入安稳的平飞状态,餐食也已经发放过一轮,主灯都已经暗掉,整个机舱陷入了一片昏昏欲睡里。
黎阳打开了头顶的阅读灯,陡然亮起的光线让他清醒了一些。他按铃叫来空姐,要了一杯酒,开始划拉面前的屏幕找电影看。
“空腹喝酒好像不太好。”一个低低的声音从隔了一条过道的座位传过来,还未及戴上耳机的黎阳愣了一下,他觉得这个声音仿佛有点熟悉。
他抬眼看过去,看到了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黎阳显然是完全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景里碰见他,愣了一秒钟才有点犹疑的喊出了对方的名字:“谢宇?”
“嘘。”谢宇笑着竖了一根手指在嘴唇上。
黎阳对于这种二度关系的熟人向来都是保持一种距离感的客套温和,他微微扬起嘴角朝谢宇点了点头,很配合的放低了声音:“好巧。你也去N市吗?”
“对。上回一起吃饭的时候我也提过的,有一个运动品牌的代言要去一趟。”
“哦。”黎阳再次点点头,托了一下眼镜,“是的,你提过的。没想到居然是同一班飞机。”
谢宇笑了一下,朝黎阳举了一下手中的酒杯:“看来我们挺有缘。”
黎阳只是回报以礼貌的笑容,也意思性的举了举酒杯算是回应他,并没有接话。
谢宇倒不以为意,他靠回座位,看着面前的飞行图喝了一口酒:“啊,才飞到北极上空,还有一多半的路程呢。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飞这么长时间的国际航班,黎先生长居国外,应该很熟悉这种长途飞行了吧。”
“叫我黎阳就好。其实我也不过是第三次飞而已。”
谢宇有点讶然的看着他:“苏维说你两年前就出国了,所以你一直没回来?”
“嗯。”
谢宇若有所思的“啊”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他环顾一下四周,确认旁边的人都处于睡眠状态,才往黎阳这边凑了凑,压低了声音说道:“说起来,你和苏维,我还是真的很佩服的。”
黎阳眯了眯眼。
谢宇没看他,自顾自的说下去。他声音本就偏低沉,又故意压着,伴着机舱里无处不在的嗡嗡声听起来有些虚无缥缈:“苏维这孩子我之前就有所耳闻。业内对他的传说呢,都是看着特别冷漠不好惹,看起来就好像,你要是不小心说错一句话他就能上来冲你挥拳头的那种。这次录综艺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本人,相处下来简直是大跌眼镜。”谢宇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很好,很真诚。那天在吸烟室他和我说起你的时候,眼睛亮亮的。那一刻我突然反应过来是你改变了他,虽然我并没有见过之前的他,但我就是有这种直觉。毕竟,只有心里有爱,才能眼里有光。”
他这番话说的感慨又诚恳,听的黎阳那高筑的疏离感也不由得随之稍稍剥落了一些。
“那天我和一个摄影师朋友吃饭,她还跟我说起苏维——她前两天正好和苏维有个拍摄。她说苏维变得有灵气很多。我想应该也是拜你所赐。”谢宇轻轻叹了一口气,“就连我们这些一同工作的人都能明显感受到的变化,你对他真的很重要。”
黎阳摇摇头:“我没有做什么。如果他有所转变,那也是因为他自己。”他抬眼与谢宇对视,“你们如果觉得他变得好,是因为他本来就很好。”
谢宇饶有兴致的看了一会儿黎阳:“我倒是有点明白他为什么喜欢你了。”
黎阳刚想说什么,前面座位的乘客起身从过道走过去洗手间。两人不约而同的收了声。谢宇还低头压了压帽檐。
等那位乘客完全走过,谢宇才重新转过身:“苏维心眼儿实,认死理,想法也比较简单单纯,这些我看的出来。不过你,”他顿了顿,打量了黎阳一会儿才道:“你看着不像是会做没有结果事情的人。”
黎阳笑了,是他一贯的教科书式温文尔雅的笑:“所有的事情都会有结果。你刚才的说法,只是默认结果都是好的而已。”
谢宇像是来了兴趣似的身子往过道探了探,有点兴致勃勃的看着黎阳:“难道你会想要坏的结果?”
“当然不了。”黎阳微笑不变,“只是我不在乎。”
谢宇还想再说点什么,方才经过通道的乘客又重新走了回来。他只能再一次的重新缩回去。
等他再次准备开口的时候,黎阳已经戴上了耳机:“我看会儿电影,有什么推荐的片子吗?”
这明显就是想要结束对话时递出的台阶了。谢宇看看他,沉默了两秒之后开口:“有一部新上的文艺片《亚马逊河畔》还不错。哦如果你想看苏维的话,这里面最新的一部是他去年拍的《火山口》,还挺刺激的。”
黎阳听了这话,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问:“啊说起来,苏维刚刚在N市杀青的那部戏,你知道预计什么时候,以及会在哪里上么?”
“应该是今年的圣诞或者元旦吧。有考虑全球同步上映。”谢宇已经喝完了杯中的酒,随手又拧开了一瓶巴黎水,气泡咕嘟嘟的翻涌着冒上来。“至少我目前听到的消息是这样。你没问他本人么?”
黎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谢谢。”他朝谢宇温柔的笑了笑,“你要不要多少也睡会儿。不然到了地儿,因为时差夜里睡不好,缺眠少觉的,也影响你工作的。”
谢宇抿了抿嘴:“好。”
黎阳戴上耳机,随手点了一部喜剧开始看。他是肯定没法看苏维的,至少在飞机落地前不行。他还没有回到他熟悉的环境里,他不敢。
黎阳当然问过苏维,但苏维一直跟他打马虎眼儿,扯各种拙劣的谎,支支吾吾的就是不肯明说。黎阳差不多猜到他心里在酝酿着什么。
苏维应该是想在上映的时候飞到N市去陪黎阳一起看,给他一个惊喜。只不过之前黎阳曾经义正言辞的要求他“不要作承诺”,他便不再多言。
虽然提要求的本人也并没有做到。
苏维是真的有在因为他发生着切切实实的改变,按着他希望的样子往前走,不管黎阳“都是因为他自己”之类的漂亮话说的有多么的冠冕堂皇。
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在改变呢。遇见苏维的这小半年里,他已经数不清自己做了多少件“破例”的事情了。
黎阳的耳机里传来阵阵情景剧专用的机械笑声,眼前的屏幕上喧嚣又热闹,明明是搞笑的桥段,他却看的有点索然无味。
他在昏暗而干燥的机舱里,在皑皑冰川的北极上空,在万米高空的云霄深处,撕心裂肺的想念起了苏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