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与灯》檀汐

40、我的月亮

　　天气骤然转凉的拐点之时，苏维也终于杀青，得以从偏远避世的山林重新回到了纷繁热闹的人间。
　　山里的日头许是要更毒一些，苏维比之前要晒黑了点。黎阳从视频里看着他，显得有些遗憾：“怎么讲，感觉我原本那冰雕玉琢的小太阳被熏黑了一样。有点不爽。”
　　苏维撇撇嘴：“难道不帅了吗？”
　　“怎么可能。”黎阳大笑，“你就算去煤渣里滚一圈也是帅的。”
　　苏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黎阳看着他，其实他不仅黑了，也瘦了不少，不知是不是角色需要。虽然黎阳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自从九月初大病一场之后他的体重就再也没有恢复到过正常水平。不过因为他胖瘦都不上脸，视频里看起来就还是原来那样。
　　也好，这样便直接省去了某人一定会有的喋喋不休。
　　“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黎阳略带嗔怪道，“接下来还要忙什么？”
　　“上回在N市拍的片子要路演了，得跑几个城市。”苏维答。
　　黎阳愣了一下：“不是圣诞节上映？”
　　“嗯？国外是圣诞节上，国内不是，要提前好久呢。”苏维有点意外的看着黎阳，“咦，档期公开了吗？还是我之前一不小心告诉你了？”
　　黎阳一时语塞，顿了顿才道：“没有，我……我看了一些八卦。”
　　苏维笑了：“原来你也会看八卦啊。”他满脸都是遗憾的神情，“其实我本来是想先不告诉你，然后等圣诞节的时候过来给你一个惊喜的。”
　　“嗯。”黎阳点点头，“我知道是圣诞的时候也差不多猜到你的想法了。”
　　苏维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不过没关系啦！就算不是惊喜也好。那反正我圣诞的时候也会来陪你一起看。”他有点委屈的说，“咱俩还没一起看过电影呢——家里那种不算！”
　　黎阳微笑着看他：“圣诞这儿特别冷，记得多穿点。”

　　对于苏维来说，作品的拍摄过程算的上是享受，而之后那没完没了的宣传期，就是纯粹毫无感情的“营业行为”了。
　　苏维出道早，确实对于很多事情都已经习以为常，譬如一些适度的捆绑抑或炒作。他也愿意把它们当做是自己工作中的一部分，会配合，不撂挑子——从这个方面来说苏维算得上是个“省心”的艺人。朱芸也一直对此颇感欣慰。
　　比如炒cp这件事，苏维向来都是“听从组织安排”，反正不管跟谁炒、怎么炒，他都无所谓，也就是完成部分工作内容而已，对他本人不太会造成什么影响。
　　只是今年春天这一趟N市走下来，苏维的改变已经渐渐到了让朱芸无法视若无睹的地步——上回险些罢工的时装周已经够让她心惊肉跳了。
　　于是这次电影的宣传期朱芸也提前做好了心理预期。当她把这次和杜秋一起的“营业计划”告诉苏维时，果不其然的遭到了意料之中义正言辞的拒绝。
　　“这什么奇葩的文案啊。”苏维拿着手机，他被安排要发一条微博，要求他和杜秋互相艾特，并配以一张挺断章取义的双人剧照，文字内容也是相当暧昧。苏维毫不掩饰满脸的厌恶与拒绝：“我不发。”
　　朱芸一点不意外的看着他：“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以前的各种宣传期，你可没少发过这些。”
　　苏维表情僵了一下，意兴阑珊的把手机扔到一边：“就是不想发了。”
　　朱芸一脸平静：“你不是这样不讲道理的人。”
　　“我就是觉得莫名其妙。”苏维忍不住皱起了眉，“这又不是一部爱情片，即使我和杜秋在片子里有一些，呃，互动吧，但这又不是片子的重点，有什么可炒作的？”他直直的接住朱芸犀利的目光，“要么芸姐你告诉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大家喜欢。”朱芸托了一下眼镜，依然波澜不惊，“你和杜秋不是第一次合作了。上回你们演兄妹，大家反响就很好，也特别喜欢看你们的互动。你也是知道的，你们的cp粉特别多，有很好的群众基础。这次再合作，当然要顺着群众的意思来。稍微互动一下，热度就上去了。何乐而不为？”
　　苏维冷笑了一下：“靠这种没什么意义的边角料上去热度有什么意义？能让片子口碑变好还是能让我拿奖？”
　　“苏维，上回时装周的时候我就和你说了，你现在的工作态度和以前相比有很大的问题。”朱芸依然是静静的看着他，语气不疾不徐，“我以前一直觉得，你这孩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想事儿特别清楚——工作就是工作。也正是因为你这么拎得清，我才愿意在工作之外给你最大限度的自由。你自己想想，这些年来，除了工作，我有干涉过你任何事吗？”
　　苏维微微的低了头，没说话。
　　“但是你最近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工作，这是我不能接受的。除非你能给我一个十分合理并且能说服我的理由，不然，我也可以拒绝你的拒绝，你明白吗？”
　　苏维梗着脖子，脸也不由自主的红起来，看着有点着急：“我就是觉得这些——这些营销手段，和我应该做的事情没关系。”
　　朱芸不怒反笑：“应该做的事情？苏维，你再过一个月就满19了，明年你就出道10年了。我怎么觉得你比我当年刚见到你的时候还要不如？我再问你一遍，你觉得自己已经厉害到硬气到可以靠你的‘作品’说话了吗？你觉得现在外面这些来找你合作的，导演也好，商务也好，有多少是纯粹因为你‘演得好’？你走到今天这一步，所拥有的这一切，有多少不是靠着你所谓的这些‘手段’而获得的？你自己想一想吧。”

　　苏维最后还是发了那条微博。
　　不过，作为交换的条件，他把原先主要是由团队在管理的微博重新拿了回来，修改了密码。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可以听从命令，但他也需要有一定的自主权。
　　“信任是相互的。”他这样对朱芸说。
　　朱芸耸耸肩，并没有表示异议。
　　之后在社交媒体上苏维的确表现的挺配合——配好的物料都发的很痛快，该转发转发该点赞点赞，好像一夜之间克服了心里所有的别扭似的。
　　朱芸对于他这种突如其来的转变倒不是特别惊讶，毕竟苏维脑回路向来清奇，能不能想通一件事儿就很薛定谔。
　　不过她本能的还是存了一些疑。多年培养出的直觉让她总隐隐的有点不踏实。
　　终于在某次推介会上，她这些隐隐的不安都落了实。
　　其实那次推介会的主持人林宁和苏维算是比较熟——之前苏维好几部电影的路演都是林宁一路跟着主持下来，于是说起话来也就相对随意一些。况且从旁人听起来，林宁不过是就着最近电影的宣传顺口打趣了几句苏维和杜秋的关系而已。
　　没成想苏维当即就黑了脸，还是黑的彻头彻尾、六亲不认的那种——整个后半场没有再接过一句话。
　　还好林宁反应快，杜秋也察觉出不对赶紧出来配合救场，才不至于让这场整段垮掉。
　　下了台林宁就急急的拽住一言不发往车里走的苏维：“小苏你今天怎么了？是我有哪里说的话不对吗？”
　　苏维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没说话，直接把胳膊从他手里挣出来，继续飞快的往前走。
　　林宁感到莫名其妙的同时也忍不住窜了点火，刚想出声喊他，就被随后匆匆赶来的朱芸一把拉住：“林先生，实在对不住。”朱芸一边说一边给他鞠了个躬，道歉的表情诚恳。
　　朱芸也在圈里是资历深厚的“老人”了，她这么低姿态林宁也不好再发火，只能叹口气：“芸姐你可别这样，我受不起。”他转头看一眼苏维大步流星远去的背影，“不过小苏今天确实很反常，他以前虽然也是不善言辞一些，但不至于在这种公开场合甩脸色，我一直觉得他很有分寸。他是碰上什么事了么？”
　　朱芸心里百味杂陈，但面上也还是风平浪静，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东拉西扯：“他之前去山里拍那片子，您知道吧，那片子出了挺大的状况的，也许林先生也有所耳闻。”
　　林宁做主持人的，人脉广，确实也是知道那部电影各方扯皮打架最终改的面目全非，也确实听说苏维的戏份被活生生从男二号减到男N号的事情。朱芸这么一说，他顿时领悟了什么似的点点头，一脸了然：“啊，是有听说过。哎，小苏虽然拍了那么多年戏了，毕竟年纪还小，年轻气盛也是有的。”
　　朱芸自然就顺着他的话说：“谁说不是呢，哎，林先生对苏维也不是外人了，也知道这孩子性格古怪又别扭，做出什么事来也都不是没有可能。不过，嗨，本质还是善良的孩子，这您也是知道的，而且也有灵气。所以有时候我就想吧，可能有才华的人多少也都是有点怪脾气的。”
　　林宁“嗯”了一声，反过来劝朱芸：“芸姐的眼光那自然是业内公认的独到又犀利，您看中的人都是前途无量的。不过就像您说的，有才华的人脾气都古怪，所以也都是辛苦您了。”
　　朱芸笑笑：“我就是干这一行的。”说着她又朝林宁微微颔首，“苏维今天这样，我也得好好的跟他说说。总之林先生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林宁赶忙摆手：“没事没事，芸姐客气了。您去忙吧。”
　　眼见着安慰好了林宁，朱芸立刻转身飞快的奔进了停在不远处的保姆车，反手重重的“啪”一声合上了门。
　　苏维正盘着腿坐着，面无表情的拿手机打游戏，对于朱芸震天响的关门声置若罔闻似的，只淡淡的说了一句：“这门自动的。”
　　朱芸觉得自己多年来修炼的心平气和就快要在这小子身上破功：“把手机收起来，有话问你。”
　　苏维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顺从的关掉了游戏，抬头看着朱芸：“问吧。”
　　他看起来太过于坦荡荡，好像方才现场黑脸差点搞砸掉整场推介会的人不是他。朱芸一时气结，竟然愣了一下没说话。
　　苏维看着她笑了一下：“我来替您说呗。是不是就想问我，为什么要甩脸？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呀，明明我都答应配合了。”
　　“很好。”朱芸冷笑了一下，“看来你自己也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既然如此，你就说说看，为什么。”
　　苏维收了脸上的笑容，他本身面部线条凌厉，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如石膏雕塑一般冷峻：“您问我为什么，我还想问为什么——为什么我都已经在微博上按照你们说的，该发什么发什么，该做什么配合做什么配合。我同意您说的，需要借助一些‘手段’，来达到该达到的目的，但我也想问问您，我该做到哪一步才能让大家满意？”
　　“你做到哪一步了？我逼你卖身了还是怎么的？”朱芸又好气又好笑。
　　“你听到林宁说什么了吗？”
　　朱芸愣了一下，事发突然，她是真记不清林宁确切的话语是什么了，只是觉得听起来不过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
　　苏维看到她的表情，轻笑了一下：“你不记得了。你都不记得他说什么了，你就来指责我。”
　　朱芸居然被他说得颇有些无言以对。
　　“我之前在访谈里提过，让我描述一下对爱人的期许。我说比起光芒万丈的太阳，我更喜欢月亮，因为它让黑夜有光。他先跟我cue这个，然后问我，杜秋是不是就像我的那轮月亮。”苏维看起来面色沉静如水，只有瞳孔里闪着幽远的光，“我之后没说话，已经是给他、给你、给杜秋面子了。你要非让我开口，那我就只有三个字，她也配？”
　　他看着朱芸的眼睛，一字一顿：“你们想拿我怎么炒作，随便你们。这是我的工作，我认。但你们别拿我珍视的东西开玩笑。我这人就是很小心眼，我就是特容易当真，特别幼稚，特别开不起玩笑。”
　　朱芸没说话，也没看他，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
　　苏维见朱芸始终沉默，也没有想要继续对话的意愿，便扯出降噪耳机来准备继续打游戏，扣上耳之前扔下了一句。
　　“没有别人可以是我的月亮。说说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