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与灯》檀汐

43、「黎阳你他妈在干什么？」

　　苏维预想中朱芸的指责并没有到来，她只是静静的看着苏维，眼神里甚至带上了点儿悲悯的味道。
　　楼道狭小而昏暗的空间拥有了片刻的安静，只剩下白的彻底的灯光，冷冷的笼罩着相对无言的两人，细细看起来竟有些微微的颤抖。
　　正如同此刻苏维不那么平静的心情。像是微风拂过水面的涟漪。
　　良久，朱芸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苏维。”她的声音听起来略显疲惫，虽然轻，在空旷的楼道里一字一句也听的分外清晰，“我可以当我什么都没听见。”
　　苏维想争辩什么，却被朱芸抢了先：“你自己愿意作死，我本管不着。但是你的一举一动，会影响到太多人，太多勤勤恳恳本本分分的做着自己工作的人。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却要被你的作死连累，那我就不能不管。”
　　朱芸虽然向来在工作上对苏维都格外严厉，却也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与措辞对苏维说过话。
　　于是他结结实实的愣在原地。半晌，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突然，楼道的门被用力的打开，金属门栓“咔啦”一声，打破了楼道里弥漫着的诡异气息。
　　冒冒失失冲进来的是小刘，他显然是一路跑着过来的，喘的上气不接下气：“芸姐！苏维！你们怎么跑这儿来了啊……我可算是找到你们了！”
　　朱芸看了他一眼，依旧是淡淡的：“慌慌张张干什么，有话好好说。”
　　小刘撑着门喘了一会儿，才举起手机放到苏维面前：“这是……这是黎阳哥吧？”
　　苏维在听到“黎阳”的名字时就已经有了一点没来由的不好预感。当他从小刘手里接过手机，并且看清了上面的画面之后，那点儿不好的预感像是突然有人在他的身体里吹起了一个巨大的气球，气球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膨胀，一点一点挤走他体内的空气，让原本最简单自然的呼吸这件事都变得格外困难。
　　那是一张狗仔偷拍的照片，背景是N市破晓时分的空旷街头。天色还朦胧，拍的也模糊，但是画面上紧紧依偎的两个人，在苏维的眼里却是十足的清晰。
　　一个是他前不久还兴奋的列为他在圈里交到的第一个好朋友，而另一个，是他在过去的每个日与夜里，睁开眼会想念，闭上眼会看见的，知心爱人。
　　至少上一秒的他还是可以这样笃定的认为的。
　　察觉到哪里不对的朱芸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从他手里拿过手机，看了一眼，神色也不由得变得凝重起来。
　　“这是哪里看来的？前因后果？解释。”朱芸很快把手机按灭递还给小刘。
　　小刘看看面无表情的苏维，有点害怕似的往后缩了缩，说话都不由得带点儿磕巴：“就是谢宇恋情曝光……上……上热搜了……好像还爆了……拍到谢宇在N市私会男友，在著名夜店彻夜狂欢，然后早上还一起回了酒店，全程都拍到了。然后、然后咱们有一个大粉，就是一直和我联系的那个后援会的。之前黎阳哥不是、不是也因为苏维“男粉”的事情上过一次热搜嘛……所以、所以就被她们认出来了。就、就赶紧发给我知道这个事了。”小刘越说越嗫嚅，最后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朱芸听着皱了皱眉：“所以有人连带着说之前男粉的事了？”
　　小刘低头刷了刷手机，点点头又摇摇头：“有一些，但还没形成热度，粉丝们已经在洗广场了，应该问题不大。”
　　朱芸沉吟半晌，对小刘说：“你盯着点儿，不能让苏维的名字和这些联系到一起。”说罢对小刘使了个眼色。
　　小刘会意，答应了一声就转身离开了楼道。
　　朱芸走到一言不发的苏维面前，伸出手：“手机给我。”
　　苏维微微的有些低头，脸上表情隐在黑暗里，看不甚清晰。
　　朱芸等了一会儿，见苏维没有反应，直接去拽他插在口袋里的手。苏维就那么和她硬僵着，一动不动。
　　最后还是朱芸撤了力，叹道：“你现在这样的状态我不放心让你自己拿着手机。”
　　苏维还是不说话。
　　“苏维，小苏，你好歹说句话。”朱芸的声音里带上了些许担忧，“你要怎么样，想怎么样，你先说，好吗。你不要这样一言不发，这样我们会很担心你。”
　　半晌苏维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能让我一个人呆会儿么？”
　　“不能。”朱芸拒绝的也是斩钉截铁，“我不放心。”
　　“我不会怎么样的芸姐。”苏维抬起了头，任凭楼道的惨白的灯光落了他满脸，“我就是想给黎阳打个电话，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说到黎阳的名字时他还是难以克制的变得温柔，甚至笑了一下：“这只是一张照片，能说明什么？”
　　朱芸有点不忍心似的，但还是说了：“不是一张照片，孩子，有很多照片，也有视频。”
　　苏维竟然嘴角还挂着笑意：“那又怎么样，照片可以P，视频可以剪，有太多可以造假的可能性了。我们看到的就一定是真实发生的吗？”他看着朱芸：“在听他自己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前，这些，”他扬了扬手机，“我是不会信的。”
　　朱芸看了他良久，最终点了点头：“好。”她往四周看了看，“别在这儿吧，回去找个包间，隔音。”

　　与此同时，在大洋的彼岸，黎阳才刚刚走进会议室，准备开始一上午密集而紧张的会议。他习惯性的顺手把手机调成了免打扰模式，于是这半天所有打给他的电话他一个也没有接到。
　　他这天早晨刚起床眼皮就一直不停的跳，可能最近睡眠问题又有些反复，白天又是高强度的工作，肌肉痉挛了。他出门前拿冰块敷了半天才压下去一些。开会全程他只能一直用手撑着眼皮。
　　当黎阳再次点开手机已经是两个多小时之后了，满屏不断往外蹦的未接来电提示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他一边往茶水间走一边大概扫了一眼，大部分都是来自于萧、苏维和舒晴，于是他先把电话给于萧回了过去。
　　电话几乎是响也没响就被秒接，另一头传来于萧带着哭腔的声音：“阳哥你为什么不接电话呀！”
　　于萧听起来几乎是带着几分任性责怪的意味了，黎阳有种不好的预感，眉头忍不住皱的更紧了：“我上午都在开会，没法看手机，发生什么事了？”
　　“小舅妈走了！”于萧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就刚刚，我本来想、本来想让她走之前可以再、哪怕再听一听你的声音……她临走前，手里一直拽着、一直拽着阳哥你、你高中的学生证……”尽管已经抽噎的难以说出完整的句子，于萧也还是在很努力的向黎阳传达，“小舅妈走之前已经神志不清了……她还以为、还以为你还在上高中，以为你、你要准备高考。她一直在说、一直在说，阳阳，你、你走的远一点，去远方上学，你去过、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黎阳觉得自己握着电话的手有一些抖，那手机仿佛有千斤重似的，拽着他整个人直直往下。直到他无法继续保持站立的姿势，索性顺着墙滑坐在了地上。
　　“阳哥……阳哥你还在吗？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黎阳“嗯”了一声，声线里有不易察觉的微小的颤抖。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维持住一贯的平静：“我知道了。谢谢你萧萧。谢谢你陪着她。”他的语速变得越来越快，“你那边应该接下来也有很多事情要忙，我就先不跟你说了，还要上班。回头空了我再打给你，辛苦了。”说完飞快的挂掉了电话，像是被某种穷凶极恶的怪兽在身后追赶着，多耽搁一秒就会被吞噬。
　　黎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情绪。说不清。他只觉得浑身的力气像被瞬间抽走了一般，没有办法站起来，也没有办法再和于萧多说一个字。
　　他一闭上眼就会看到陆芷心那张已经不复美丽的脸，枯瘦绝望如第八日的蝉，那是某种带着尽头意味的模样。
　　所以他只能拼命的睁着眼，睁到眼眶干涩。疯狂跳动的眼皮他也无暇顾及。并在内心深处祈祷暂时千万不要有同事进来茶水间，他根本不用照镜子也能知道自己此刻的失态与彷徨。
　　黎阳不知道自己在茶水间的地上坐了多久，他一直没有动，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腿脚开始发麻。理智告诉他应该尽快站起来，或者哪怕调整一下坐姿也好，但他做不到，他就是动不了。
　　直到被摁在手心里的手机开始再一次震动起来。
　　黎阳最开始也是一动不动，并没有理会。可到底架不住这手机锲而不舍的攻势，最后还是掀过来看了一眼。
　　屏幕上的那个“苏”字亮的耀眼。
　　黎阳这才意识到，他本来打算回完于萧的电话就回给苏维的，只是他仿佛整个人已经被于萧的电话掀进了大西洋里任其浮沉，给苏维回电这件事也就跟着一起沉底了。
　　算上现在这通，苏维这个上午已经给他打了26通电话。
　　黎阳知道自己现在状态不对，但他也无法做到完全无视这来自苏维的26通来电。于是他用了最大的气力控制住即将一泻千里的情绪，若无其事的接起来：“抱歉抱歉，我上午一直在开会，怎么了？”
　　那头苏维不知是不是经历了太多次无人应答，乍一听到黎阳的声音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竟然愣住了迟迟没有出声。
　　黎阳柔声问：“你一般不会在我的工作时间这样给我打电话，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那一瞬间苏维回过神来，他特别特别想哭。
　　但他还是忍住了，他咬了咬嘴唇，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之前在北京一起吃饭的时候，谢宇说他来N市的时候要找你。我之后太忙一直也都忘了问，他后来找你了吗？”
　　黎阳的心里突然“咚”的一声，随即他感觉自己的眼皮在一秒的平息后再次开始疯狂跳动。他的心里瞬间涌起了无数个猜测，转圜了无数个联想，但他下意识的还是选择了坦诚：“嗯，找了。”他定了定神，“怎么突然问这个？”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哦，没事。”黎阳听到苏维这样说，“就是问问。”
　　黎阳不但没有感觉好一点，反而觉得眼皮跳的更厉害了，甚至带动着右半张脸都在抽动。苏维实在是个不擅长掩饰的人，身体力行的将“欲盖弥彰”四个字表现的淋漓尽致。黎阳感受到他不愿意继续下去这段对话的排斥，所以一时拿不准是应该继续直接追问，还是索性顺着他就这样让他这古怪行径过去。突然，他想到了另一个也给他打了无数个电话的人，舒晴。
　　于是他迅速的点开微信，果然，舒晴在电话无法接通之后给他发了无数条信息，以及无数个问号和感叹号，最后一句是：黎阳你他妈在干什么？？？
　　黎阳的记忆里，舒晴从来没有对他如此愤怒过。
　　他看到舒晴给他发来的微博链接，以及一连串的图片和截图。
　　看清画面的那一瞬间，他的世界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只剩下如死亡一般的，铺天盖地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