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与灯》檀汐

47、爱而不得的人

　　平安夜的午夜场，黎阳自己去看了电影。
　　影院里空荡荡的，除了黎阳之外就只有两三对情侣，坐在靠角落的位置里窃窃私语。
　　黎阳坐在一片黑暗中，看着苏维的脸在银幕的光影里明明灭灭。时节已是隆冬，虽还未及落雪。荧幕里却还是樱花漫天的大好春光，电影的尾声，樱吹雪的艳阳下，那个面色苍白的少年微微抿嘴笑，迷离的眼神仿佛透过镜头看过来，温柔又锐利。
　　“The spring will have its end.”黎阳听到他说，“But love won’t.”
　　他一字一句说的清晰而连贯，虽然听起来还是略显生硬。
　　黎阳忍不住笑了一下，“给你100分，不怕你骄傲。”影院里灯再次亮起来的时候，他听见自己这样轻轻的说。
　　看完电影，黎阳还是去了胡雨铃的夜半火锅局。寒冷的冬日深夜能吃上热腾腾的火锅是件能让人轻而易举就倍感幸福的事，更何况在这个举目望去都是欢乐节日气氛的日子里黎阳也确实并不想这么快就回到自己家里与那棵他连装扮都懒的装扮，浑身上下都写着敷衍的小圣诞树作伴。
　　火锅店新开在唐人街最热闹的地方，可能因为这晚是平安夜，即使过了午夜店里也是人声鼎沸。
　　黎阳走进包间时感觉饭局已经吃到了尾声，火锅的汤底翻腾的有些有气无力，桌旁的空酒瓶也已经堆了几打。
　　胡雨铃见他进来，兴奋的站起身：“呀，我们的级草终于姗姗来迟，快来快来。”
　　一桌人齐刷刷的抬头看黎阳，他刚从外面进来，外套和帽子都未及摘下，裹挟了一身凛冽的气息。
　　“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当年我们院留学生院草黎阳。”胡雨铃一把扯过黎阳，“这一桌子的都是学弟学妹们，今年刚来读书，不只我们学校的。”
　　胡雨铃之前上学时就在华人留学生协会里做事，二年级时更是做到副会长的位置。虽然现在毕业了但还是在协会里挂着职，她本身也喜欢这些迎来送往的事情，活脱脱一个组局王。
　　“大家好大家好。院草真是不敢当。”黎阳迅速换上了他标志性的温柔笑容，一边就座一边打招呼，“不好意思来晚了，看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本来应该自罚三杯的，不过我开了车，今天就只好先逃过了，下回补上。大家初来乍到的，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如果我可以帮到的，随时找我。”他顺手往杯子里斟了点茶，“以茶代酒，敬大家一杯，祝大家在国外的留学生活丰富多彩，平安快乐。”
　　他话音刚落，杯子还没放下，就被好几个男女生围上来要加微信。本来大家也都吃的差不多了，再这么一拥而上的，基本这局也就散了。
　　胡雨铃等围着黎阳加微信的人都心满意足的走完了才过去：“哎呀，无论何时何地，老黎还是那么受欢迎。”
　　黎阳白了她一眼：“你还好意思说。你自己说，来之前你跟他们都吹我什么了？”
　　“冤枉啊，我可没吹，我就说你现在在国际知名金融机构的人才发展部工作有没有错？我就问你，我吹了吗？”胡雨铃笑眯眯的看着他。
　　黎阳无奈的朝她晃了晃手机：“你知道这才加上我多一会儿就有好几个来问我明年招不招暑期实习生的吗？”
　　胡雨铃耸耸肩：“学弟学妹们多上进啊。难道不是好事吗？哎小周？”她说着眼角瞥见一个人，遥遥的喊了一声，“你一会儿怎么回去啊？”
　　被叫做“小周”的是个看起来年纪挺小的清秀少年，个头不高，极瘦，听到胡雨铃喊他，少年望过来，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里透着清澈的迷茫。
　　“我不知道。”少年摇摇头，“我试试Uber叫个车。”
　　“这么晚了，别呀。让黎阳学长送你回去呗。”胡雨铃拍了拍黎阳的肩膀，“你们住同一片区，都远。”
　　“是么？”黎阳一愣，看向少年：“你也住J市？”
　　少年点点头：“是的。”他走过来，朝黎阳伸出手：“学长你好，我叫周文轩。”
　　“你好。”黎阳也伸出手去和他握了握，“你看着年纪很小啊，是来读本科吗？”
　　“先读语言学校，明年再申请。”周文轩道，“我今年17。”他拿出手机给黎阳看公寓地址，没想到还真的挺近，和黎阳的公寓相隔不过车程五分钟。
　　“得嘞。”胡雨铃一拍手，“小周交给你了，我可以安心去结账了。”她走到门口又转过身，“啊对不住老黎，你是不是还一口没吃上啊？”
　　黎阳笑了：“谢谢您还想的起来我。没事我不需要吃，我本来今天过来也是捧你的场。”
　　胡雨铃一脸欣慰：“黎阳不愧是黎阳。”她冲黎阳比了个大拇指，蹦蹦跳跳的去结账了。

　　N市出城方向的河底隧道向来都是世界上最繁忙的路段之一。即使是在平安夜的凌晨三点，也匪夷所思的堵了个水泄不通。
　　“这个点？”周文轩有点难以置信的看了一眼表，“还能堵成这样？”
　　黎阳习以为常，把车子挂了空挡，放下一点车窗透透气：“十有八九前面又在修路。很快你就也会见怪不怪的，他们经常大半夜凿地。我有次赶早班机，四点多吧，在机场高速堵的差点误机，就是因为修路。”
　　周文轩点点头：“原来如此。”他看了看黎阳，若有所思了一会儿，还是略带迟疑的问出了口：“学长，我能不能冒昧的问一下，你是不是上过热搜？”
　　黎阳一愣，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反应就听见周文轩又补了一句，“两次。”
　　黎阳略带点意外的看着他，不过表情还是没太大变化。他没承认也没否认：“你好像对热搜颇有研究。”
　　周文轩笑了，他皮肤白的几近透明，加之人又瘦弱，笑起来有一种诡异的病态美：“如果你也曾经有一个没日没夜的研究怎样才能自然又不令人反感的上热搜的团队成天围着你逼逼赖赖，你也会对一个不费吹灰之力就在半年内上了两次热搜的素人记忆犹新的。”
　　黎阳看了他一眼：“不好意思啊我是真的不太关注娱乐圈，所以可能没有认出来你是谁。”
　　周文轩耸耸肩：“啊不不，不是学长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就算你很关注娱乐圈你也应该不太会认识我的。我可不是苏维那种级别的，我就是个三十六线的小糊咖。”他顿了顿，“曾经是。”
　　“即便如此，我那两次都模糊成那样，难为你能认出来，还和我本人对上号。你这观察力可以啊。”黎阳跟着前面的车子努力的挪动了一点点。
　　“黎阳学长你其实气质很特别，而且你眼睛，特别好看。”周文轩拿手在眼睛上比划了一下，“所以还是挺好认的。”
　　黎阳没接他的恭维：“所以你现在是……算退出了？”
　　“嗯。”周文轩点点头，“没奔头，没出路，团队努了好几年我也还是没红的命，再不出来我整个青春都要砸在里面了。”
　　黎阳觉得这小鬼说话颇有些少年老成，还挺有意思：“我觉得你形象很好啊，怎么会这样？”
　　“这圈儿里最不缺的就是形象好的人。”周文轩摊了摊手，“而且这也并不是一个你努力就能有回报的地方——天底下最不讲公平的地方了吧可能是。我觉得我也是，尽力了，但没结果。我就跟我爸说，哦，我爸是个土大款，除了钱啥也没有的那种。我就跟我爸说，我不想干了，我图什么呢，我就没红的命。我说不行啊我要过正常的、有意义的人生。不想再浪费生命了。”
　　黎阳笑了一下：“然后呢？”
　　“然后我爸这人也挺逗的，他就问我，那你都高中毕业了，你咋办？你现在这个成绩你也高考不上什么好大学，往后要干嘛呢？我就告诉我爸，你看，虽然我成绩很差，在国内是上不了大学了，但我起码高中正常毕业了，我可以申请国外的大学啊——我的经历足够有趣足够不同，国外大学不都挺喜欢这个么？所以我就先出来学语言了，一边学一边也可以往后想想，我想学点什么。”周文轩看向窗外，隧道里黄澄澄的灯光亮的耀眼，“我以前都从来没想过呢。疲于奔命的。”
　　“挺好。”黎阳发自内心的说。
　　说话间他们已经跟着车流慢吞吞的挪到了隧道口，果不其然，离出口不远处有施工队在突突突的凿着地，三条车道瞬间变成一条，难怪后面车都积压到河对岸了。
　　“啊果然是在修路。”周文轩扒着车窗往外看。
　　“嗯。等过了这段就通畅了。”黎阳又想起来什么似的，“你家条件那么好，你怎么也住那么偏？”
　　“我原来是住在城里的，刚搬过去。”周文轩微微的皱了皱眉，“城里太吵人太多了。不得安宁。我想清静一点。”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好容易一点一点的挤过了狭小的路口，瞬间面前的道路变宽阔，并行的车也都争先恐后的飞驰了起来。
　　黎阳却打着方形盘转了个弯，停在了离河不远的路边：“不好意思啊，我抽支烟提提神，不介意吧？”
　　“不介意。”周文轩答的爽快，“你分我一根我就不介意。”
　　黎阳：“……”
　　不等黎阳回答，周文轩已经非常自觉主动的从他手里的烟盒中飞快抽出一根来，熟稔的点上了。
　　黎阳看他这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的动作忍不住摇了摇头：“干你们这行的，是不是都年纪轻轻就烟不离手了。”
　　“可说呢。”周文轩往空中吐了个烟圈，“压力太大，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他转个身背靠栏杆，细长的手指夹着烟，对着黎阳点了点头：“学长，其实你是喜欢苏维的，对吧。”
　　黎阳猝不及防被他这么一问，一口烟差点呛到嗓子里，被他拼命的忍住，瞪了周文轩一眼。
　　结果这位始作俑者还哈哈一笑：“你看，我猜对了。”
　　“刚才在火锅店他们问你怎么来这么晚，你说你看电影去了。想必就是看的苏维的新片吧，正好今天这里是首映。”周文轩狡黠的对黎阳眨眨眼，“我可真是太机灵了。”
　　黎阳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你想象力很丰富。”
　　“你第一次上热搜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那张看苏维拍摄时的照片，眼里有光。”周文轩看着他，眼里没有了促狭的笑意，反倒显出几分认真来，“看着喜欢的人才会有那种眼神的，我知道。”他顿了顿，“至于谢宇那个嘛……那个真的太高糊了我也说不好。不过要我猜的话，我猜你就是扶他回房间而已，没别的。不过至于你衣衫不整的从后门出来这事儿，不往坏里想我也想不出什么解释来了。”他说着还做了个摊手的手势。
　　“你确实不适合做艺人，你应该去做侦探。”黎阳默默抽完一支烟，在脚下碾灭了。
　　周文轩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你以为我想这么敏锐吗？这么敏锐活着很累的。”他趴在栏杆上，脖子一伸一伸的望向轻拍着岸边的暗色河水，“我怎么知道的呢，因为我和你一样，也有一个爱而不得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