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与灯》檀汐

5、But he looked up at the moon

　　听完黎阳简单回顾完他的“艳遇”，舒晴忍不住长叹一口气，“这种好事，为什么就轮不到我头上。”她泄愤似的抄起面前的水瓶灌了一大口，仿佛以水代酒般，“那可是苏维啊。Jesus。”
　　“所以他……真的挺出名？”黎阳饶有兴趣的问道。
　　“当然。他可是童星出道，国民度可高了，连我爸妈都知道。”舒晴白他一眼，“当然了，像你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不知道也正常。”
　　“那他今年多大？”
　　舒晴被水呛了一声，难以置信的看向黎阳：“不是吧老黎，你都带人河滨公园半日游了，你没问人多大啊。你该不会也没问他来这儿干嘛吧。”
　　黎阳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为什么要问？不问很奇怪吗？这是人家的隐私。”他想了想又问，“所以你知道？”
　　舒晴简直对此人无语，“他是明星，行程都是公开的好吧，网上都有啊。他应该是过来拍戏的。哎，你这人真轴。”
　　黎阳耸耸肩，“就算是明星也是有可能有私事的吧。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我没记错的话他现在18。”舒晴想了想，“今年过完生日就19了。啊，说起来，你俩好像还真的有点缘分，你们生日好像连着前后脚。”
　　“这么小呢。”黎阳有点意外，“我觉得看着像大学生。”
　　“他念到高二就没再上了。不过按年龄算的话人家也确实就是大学生的年纪。”舒晴瞥了他一眼，“大哥你觉得现在大学生几岁啊，是不是还觉得自己也还是大学生啊。”
　　“那倒不是。”黎阳拎起嘴角笑了笑，“我早就老气横秋了。他为什么不上学了？现在就算是童星不也都正常高考去读电影学院之类的么。”
　　舒晴虽然勉强算个八卦通，不过也不可能事无巨细全知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了。不过有听说过他家境比较坎坷的，不是正常的家庭。”
　　两人闲扯间，黎阳的手机屏幕又亮起来。
　　—我是不是耽误你吃晚饭了？
　　上一条黎阳没回，按他的习惯，比较晚的信息他都会留到第二天早上再回。不过这条好像不好不及时回，他只好停下来打字。
　　—没关系。
　　对方回的也很快。
　　—是我耽误的，以后我补上。
　　“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显示了很久，黎阳一边慢吞吞的龟速踩着椭圆仪，一边耐心的等着。足足过了好几分钟，屏幕上出现了短短的一行字。
　　—认识你很高兴。
　　黎阳笑了，飞快的回过去。
　　—我也是。

　　那晚的小旖念并没有在黎阳心目中停留太久，有很多情绪会发生在夜晚，尤其是对于黎阳这样的重度失眠患者。不过，大部分夜晚的不安分与躁动最终也都会随着天光的到来而退去，好像潮水。
　　白天总是需要面对更多现实里的拉扯，夜晚面对自己。
　　黎阳现在就很拉扯——他的工作一天找不着，他就得一天被拉扯。他本身是个相当佛系的人，舒晴有时甚至觉得他有点过分的无欲无求不争不抢，好像对什么都特别能凑合，对什么也都没有特别分明的喜恶。大部分人说“随便”或者“都行”的时候或是敷衍、或是没主意，而黎阳说则是认真的——因为他都不太在乎。
　　黎阳过去24年的人生仿佛像是按部就班的一首小夜曲，20岁时与父母的那场分裂是唯一一个跳脱的音符，从此将曲调扭转到了另外一个方向。但变调之后的人生也依然平静无波，只是因为需要提前自己养活自己，所以多了几分艰苦而已。
　　至于当年让自己觉醒从而与多年的桎梏反抗的那场求不得，一直都只是他内心深处秘而不宣的一场哑剧而已。他从未与任何人谈起，曾经是觉得无从开口，现在是觉得没有必要。
　　只是他再佛系，他也得活下去。即使再对生活无欲无求，那学生贷款的数字也足够让黎阳打起精神了。
　　尤其是上回和沈舟的谈话让他特别五味杂陈。黎阳虽为人冷淡面热心冷，但对于帮助他的人，他向来是非常珍视和感恩的。再加上他本身对于沈舟的敬重，就更不愿让她失望。
　　于是他继续一头扎进改简历和递简历的海洋里，他每周有两天需要留在学校上课，不上课的时候就往学校的职业发展办公室和写作中心跑，或者扎在图书馆里不停地做网申，差不多呆到半夜才回公寓。春天的夜空冷冽而高远，月亮遥挂在暗蓝天幕，显得有点孤独。
　　黎阳每每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都习惯在校门口的吸烟处抽一根烟再回家，他抬头看着月亮就觉得和自己孤独到一块儿去了。于是他掏出手机拍了张月亮分组可见的发了个朋友圈。配文是“But he looked up at the moon.”

　　那天之后，苏维偶尔会发信息过来，时间不太固定，发的内容倒是基本一致：一张照片配一个问句“这是哪”，拍的多是一些算是N市地标但又没那么举世闻名的建筑。黎阳尽职尽责的扮演了一个人肉“Lonely Planet”，不仅会给他稍微科普一下地理及历史知识，还会顺带着说一些周围好吃好玩的小店供他发掘，把“地头蛇”的功能发挥到了极致。有时候他自己也忘了，还会翻之前的照片查一查。有次被舒晴看到，不禁嗤之以鼻，“你不是很忙吗？给人当远程云导游倒是当的挺开心啊。”
　　黎阳不置可否，“就等于我自己也又去玩了一次或者吃了一次呗，挺值。”
　　他俩每次对话的篇幅都不会很长，黎阳每次认认真真的回复完小作文之后又会重新投入简历和网申的海洋。苏维的时间明显也是非常的机动和碎片化，也许好几个小时以后才回复过来，有时黎阳正好看到，对话就还能续上，有时他忙别的就忘了回，这段儿就戛然而止。不过下一回苏维又总能自然而然的以一个新的图片开启一段新的对话，引发黎阳新鲜热乎的又一轮小作文。
　　一天天下来，黎阳感觉整座城市的地图差不多都要被点亮了，不过他也乐在其中，甚至开始每天都带点小期待，今天苏维会发哪里的照片过来。

　　习惯成自然是件有惯性的事，所以有一天直到半夜两三点苏维还没有发过来日常一问的时候，明明已经做完了当天的所有事的黎阳莫名的觉得有点缺了些什么的空落落感。偏巧他第二天上午还有个面试，所以刚过十二点就吃下了褪黑素——一般如果第二天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他对于睡觉这件事就随缘，但有事的时候他就会借助外力逼自己一把。
　　于是虽然黎阳心里还是有点放不下的事，摩挲着手机辗转反侧的，但没过一会儿褪黑素的作用就铺天盖地的袭来，“轰”一下把他拍倒过去。
　　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还保持着握住手机的姿势，手臂麻了半边。
　　他正打算关掉震个不停的手机闹钟，却发现凌晨三点半的时候有两条苏维的微信，间隔五分钟，没有图片只是文字。
　　—我们后天上午有一场外景戏，在中心花园，来看看吗？
　　—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黎阳拿着手机努力睁着眼睛清醒了一会儿，等意识彻底回笼，回了个“后天有个面试，到时候看。”之后又补了一条，“有时间一定来。”
　　对面难得的秒回了，发过来一个定位，“我们从早上五点就开始拍了，到十点都在。”
　　黎阳没有再回。

　　开拍那天前夜微微落了一些雨，这座城市纬度偏高，暖意和天光一起姗姗来迟，五点的初春清晨天还是欲明未明，中心花园是城中央一大片的绿地和树林，空气里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和些许并不刻薄的凉意。
　　“四月也还是挺冷的啊。”搭戏的女演员杜秋一边搓着手一边嘶嘶吸气，“小刘他们买个咖啡怎么还没回来。哎苏维你就穿这么点不冷吗，怎么也不让朱芸姐姐给你拿件外套。”
　　“嗯。”苏维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眼睛一直粘在手机屏幕上没移开，明显并没有在听杜秋说什么。不到10度的气温里他只穿了一件长袖衬衫，袖口还一直挽到胳膊肘。
　　正说着，经纪人朱芸快步走过来，手上拿着苏维的外套，言语间带着嗔怪的意思：“苏维你怎么回事？不穿外套就从车上下来了，在后面喊你也好像完全没有听见一样。”
　　“哦。”苏维还是没抬眼，机械般的应了一声。
　　朱芸有些怒了，语调稍稍提高了一些，“苏维，衣服！”
　　苏维像是才听见似的，抬起头看朱芸，目光有些怔怔的。
　　朱芸只当他是没休息好，有点无奈的把外套强行塞进他手里，“快穿上，我看你别不是冻傻了。”她转身从一旁助理刚买回的咖啡里拿出一杯塞到苏维手里，“拿着暖一暖吧。别仗着自己年轻就作。万一生病拖了进度可怎么办？而且这里可不比国内，看个病多麻烦你知道吗？药都没法随便买的。”她一边说一边声音也软下去，苏维这几天没日没夜的也确实辛苦，“知道你累了，今天这场拍完可以暂时歇一歇，再坚持一下。”
　　苏维慢吞吞的穿上外套——他倒不觉得冷，就是心里没着没落的。那天黎阳一句模棱两可的回复之后就没有了下文，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追问。黎阳最近好像挺忙，好几次的回复都在12点之后，他也看到了那条看月亮的朋友圈，虽然有点似懂非懂。
　　他甚至有点后悔自己提了那个问题，虽然他也完全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要问。他只是突然心里有种渴望，发自本能的那种，想要再见一见黎阳。

　　“大家stand by啊，一会儿开拍了。”场务的声音响起，之前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人群逐渐散开去各就各位。这次的戏选在中心花园一处较为偏僻的树林里，人迹本来也算是罕至，于是剧组也并没有做特意的清场。虽然剧组保密工作做得很到位，不过也架不住艺人后援会强大的信息网——粉丝还是来了一些，苏维的居多，也有一些杜秋和其他演员的，手里都拿着应援的手幅。好在到底是在国外，人不算多，也都挺自觉的站在外围圈外。苏维抬头迅速的往四周扫了一眼，吊起的心又飞快沉下去，脸上带了明显的失落。
　　他没看到黎阳。
　　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告诉他的是五点到十点，这么早来也确实不太现实，也许他之后会来呢？
　　这份忐忑的心情也被他带到了拍摄当中，当他第三次忘词的时候，连对手戏的演员都明显的带上了些许不耐烦，导演也只能非常无奈的喊了“咔”。
　　朱芸正要拉住他询问怎么回事，手还没伸出去就被许天舒拦下。
　　“我来吧。”许天舒拍拍她的肩膀。
　　也好，朱芸心想，许天舒是苏维挺敬重的前辈，之前也合作过几次了，他的话对苏维肯定比自己管用。

　　许天舒走过去的时候苏维正缓缓的拿着一杯美式在喝，眼神还是飘忽的，目光似是落在了某个远方。
　　“找谁呢。”许天舒也顺势拿起一杯咖啡，和苏维看向了同一个方向。
　　苏维仿佛是被他的突然出声吓到，呛了一口，咳个不停，耳边不易察觉的爬上了一丝红晕。
　　许天舒了然的笑笑，“没事吧。”
　　“嗯。”苏维拽过一张纸巾掩住口鼻，低低的继续假咳了几声，“您……”
　　“这有什么的。”许天舒朝苏维一摊手，“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何必自己藏着掖着的。“
　　“嗯……有个朋友，之前我有跟他说想让他来看看。”苏维声音不大，说到后面音量几乎微不可闻，“不过他没说一定来，我也不知道……不知道他会不会来。”
　　许天舒转过头看着苏维，点点头：“嗯，看得出来，你挺想让你朋友看到你的。不过你就想让你朋友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么？一直NG？”
　　苏维抿嘴低下头，额前落下一缕发丝，没做声。
　　许天舒和苏维合作过几部戏，心里拿苏维当亲弟弟一般，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这么在意他来不来的，那肯定是你很重视的朋友了。说不定你朋友现在已经来了，而你在干什么？这是你的工作，那现在在你朋友看来，你是怎样对待你的工作的？你希望他觉得你是这样的吗？”
　　苏维喝了一口咖啡，还是没说话。不过许天舒知道他听进去了，于是轻轻拿咖啡碰了一下苏维的杯子。“不过话说回来了，你这么心神不宁的，不就是因为不知道你朋友来没来么，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他？有什么好担心的，要么他来你心定了然后好好拍戏，要么他说他不来你死心了然后好好拍戏，哪种情况不比你现在这样魂不守舍要好？你担心什么。”
　　苏维默默的捏紧了外套口袋里的手机。

　　其实许天舒的直觉很准，黎阳真的来了。他计划的很好，先来看一眼苏维的拍摄，然后找地方吃个早餐，顺路去下城面试——时间也正正好来得及。
　　不过他没想到前来围观的除了他几乎都是于萧那样的小姑娘，他就不太好站到包围圈的最前沿了，实在是太过显眼。只能远远的隔了有几十米的望过去，在他高度近视的眼睛里都是一圈会动的小黑点。
　　他有点无奈，以他的视力根本不可能看清苏维在哪的。
　　不过好在他身旁不远处站着的几位手拿横幅和充气棒的小姑娘不仅带着望远镜，还叽叽喳喳的实况转播。
　　“哎？怎么又停下了？”
　　“又NG了吧。”
　　“谁NG的？苏维吗？”
　　“对啊，还是他。苏维今天怎么回事啊，NG好多次了。他今天状态好差。”
　　“是不是拍戏太辛苦了。我看他通告这几天都满的，每天就睡两个小时最多了。”
　　“我感觉导演都黑脸了哎……”
　　“苏维今天就是很不对劲，他之前连拍12个小时都没有这样NG的，我觉得他是不是生病了！”
　　这个姑娘的话仿佛引起了其他人的赞同，大家叽叽喳喳的就“苏维一定是病了”这一点热烈的讨论起来。
　　黎阳听着忍不住皱了皱眉。他敏锐的意识到了什么。
　　“这位美女，望远镜可以借我用一下吗？”黎阳的突然出声吓了那姑娘一跳，不过她回过头看到是另一位斯斯文文的口罩帅哥时就爽快的递上了望远镜。
　　“小哥哥也是来看苏维的吗？”被借望远镜的姑娘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直接问出了口。
　　“啊。”黎阳愣了一下，犹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没想到几个姑娘一下子变得格外激动了起来，窃窃私语都变得逐渐大声，“天哪！是男粉哎！”
　　“我终于见到活的男粉了！”
　　“还是这么帅的男粉！”
　　黎阳有点哭笑不得，他没想到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应，当他看到甚至有人扛起相机拿那黑洞洞的镜头对准他要拍的时候他终于站不住了，拿起手机飞快的切换成相机对着剧组的方向随便摁了几下，在脸上制式笑容就快挂不住的前一秒飞速撤了，仿佛对准他的不是相机，是大炮。
　　好在中心花园占地庞大且地势复杂，他熟门熟路的拐了几个弯，就基本远离了人群。
　　他找了张长椅坐下来，从刚才胡乱摁的几张照片里挑了一张还算清楚的发过去。
　　--来了。隔得有点远，不过还是看见你了。
　　这倒不是他睁眼说瞎话，他确实是看见了苏维——从那姑娘的望远镜里，虽然就看了差不多两秒。苏维正在和另一位中年男演员说话，对方还仿佛和他拿咖啡碰了碰杯。
　　看到信息的苏维猛的抬头，想要在遥远的人群里分辨出黎阳来——不过他自己也是个近视，虽然度数不高但他今天因为拍戏所以没带隐形眼镜。
　　黎阳的下一条信息很快撞进来：
　　--我要去面试了，先撤了。你专心拍戏，早点拍完早点收工回去休息。
　　苏维抓着手机，一错不错的盯着聊天界面。
　　果然两分钟后又蹦出一条来，“下回再叫我。”

　　苏维回了个“面试加油”，还没打完就听到喊stand by的声音，于是他一边飞快按下发送一边往回走。
　　“不好意思，刚才状态不好，给大家添麻烦了。我们开始吧。”苏维对着对手戏的演员和导演微微颔首。
　　其实不用苏维说什么，大家一下就都看出来他整个人的状态都不一样了，适才的飘忽与疏离都不见了，此刻的苏维看起来好像刚刚从一场好梦中醒来，眉梢眼角都是还未及收回的笑意。
　　卡了快一个小时的一场戏也毫无意外的一条过了。
　　几百米外，黎阳对着手机收到的“面试jiayo”笑了笑，摁灭手机丢进兜里，哼着歌走出了中心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