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与灯》檀汐

6、我们都很年轻

　　黎阳的面试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加上缺觉，从大厦里出来的时候仿佛有一万只小蜜蜂在他的眼前飞。
　　他抬起手遮了一下直射的阳光，感觉自己脑子空空，胃里也空空，就随便找了家星巴克坐进去吃点东西，顺便查看一下一上午都没顾得上看的手机。
　　今天学院里有个招聘咨询会，黎阳的各个群里都挺热闹，动辄上百条未读，他因为这个面试没去成现场，但信息还是要看一看的。他一条条的浏览过来，等看到苏维的消息时已经差不多又过了半个小时。
　　信息是两个小时以前发的，所以很快被黎阳大大小小各种实时播报的群冲的沉了底。
　　--面试结束可以通个电话吗
　　黎阳的手无意识的在桌面转着手机，转了足足有五分钟，直到指腹与屏幕摩擦的微微发热才停下来。
　　--不好意思刚结束，才看到
　　这条刚发出去没过两秒钟，对方语音通话的请求就跳了进来，黎阳愣了一下，手先快脑子一步，不自觉的点了接通。
　　苏维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难得的轻快又昂扬，“你面试结束了？怎么样？”细听起来，还有一丝丝绷着的紧张。
　　“就那样吧。”黎阳说了一上午话，昨晚又几乎没怎么睡，嗓子透着些哑，好像不愿多说似的，不过声线听起来却依然温柔，“怎么了？”
　　“今天谢谢你，你能来。”苏维应该是真的开心，话都说的有点颠三倒四，“不过你站的是不是有点远。我们明天还有一场戏，大致还是在今天的这个花园，就是好像位置稍变了，你来吗？”
　　还不等黎阳开口，他又急急的补上一句，“你今天说的，下次要叫你。”
　　黎阳笑着叹了口气，“好啦知道啦，我会来的。”最近天气又暖一点，花儿们也开得更为肆虐一点，于是黎阳的鼻音也更浓重了一点，听起来懒懒的。
　　苏维仿佛是听出了，语调里昂扬的小尾巴落下去一点，“那我一会儿发你定位。你听起来好像有点累……是不是今天早上起太早了？还是病了？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
　　“没有，你想什么呢，盼我点好行不行。花粉过敏，每年春天都这样，听起来吓人，其实也还好。”
　　黎阳声音确实透着股懒散，不过好像精神还不错。苏维听他这么说才放下心来，不过想想又还是有点着急，“你平时睡觉是不是都特别不规律啊？”
　　黎阳已经走出咖啡厅，户外正午的日光直直的泼了他一身，他忍不住眯了眯眼，感觉心里的小猫又伸出爪子来挠了他一下，声音不由自主的放的很柔和，“要毕业了，事情确实比较多一些。不过，再不规律也比不上你不规律。”
　　苏维不以为然，“我习惯了。而且我也不是总这样啊，等休息的时候我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还挺得意。”黎阳笑着摇摇头。“你就仗着年轻。”
　　“你年纪很大吗？”
　　黎阳被噎的差点自己呛了一下，“……比你是要大不少的。”
　　“多少。”苏维仿佛倔劲儿上来了，不依不饶的追问。
　　“三岁一代沟，咱俩得隔着两条沟呢。”
　　“那也没什么，那还是很年轻。”苏维不以为意，“我们都很年轻。”
　　“嗯，好。”那瞬间，黎阳突然觉得这几天被拉扯的皱皱巴巴的心仿佛都被这句话熨平整了，于是嘴角也不由自主的扬了起来，“听你的，还年轻。”

　　可惜黎阳平整的内心并没有持续特别久。苏维得到了他确定会来的答复之后就心满意足的补眠去了，黎阳挂了电话，准备坐地铁回学校去改论文——和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的求职相比，写论文这件事反而显得轻松了起来。
　　刚在地铁站台上站定，于萧的电话就劈头盖脸的打过来，正好赶上列车进站，于萧的大嗓门竟然能盖过了轰隆隆的背景音，直直的穿过来：“哥！阳哥！你上热搜了！”
　　车轮摩擦着铁轨声，发动机的轰鸣声，再加上于萧那甚至高过这一切噪音的分贝夹杂在一起，实在是太吵了，黎阳再能忍也还是不禁皱起了眉，“你说什么？什么热搜。”
　　“微博热搜啊！”
　　黎阳还是没太明白，他虽然有个微博账号，很早前上大学的时候申着玩的，后来几乎没用过，也完全不知道所谓的“热搜”是什么。
　　地下的信号一向很差，还没来得及等黎阳继续追问，电话就断了。
　　于萧并没有接着打，而是直接扔过来一条链接和一张截图让他自己看。
　　黎阳点开那条链接，列车启动之后的信号变得更差，网页打开的颤颤巍巍，他还非得登录才能查看。等他业务极其不熟练的找回密码登录进去之后，发现于萧发过来的是一条微博。
　　网络极差的情况下图片几乎都是裂的，九宫格只载入出来一张，不过已经足以让黎阳哭笑不得——那的确是他，背景是今天早晨在中心花园，应该就是他借望远镜的那几位拿着横幅的粉丝拍的，还好他因为花粉过敏一直带着口罩。
　　微博配文是：#苏维男粉# 苏维的男粉质量好高！这颜值出道也可以了吧！
　　后面跟着几个眼冒爱心的表情。
　　黎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脸都被遮掉一半，哪看出的颜值？
　　这条的评论转发都过了万，黎阳点开评论。
　　“小哥哥的眼睛绝了！”
　　“这双眼睛我可以。”
　　“Awsl！半张脸就这么好看了。”
　　“好想扯下他的口罩嘤嘤嘤。”
　　“我在现场我证明，男粉小哥哥身高腿长模特身材，声音也好听。”
　　“评论里坐等一个小哥哥的微博。”
　　黎阳：“……”夸张了。

　　他五官长的最好的就是眼睛，那也的确是一双可以拿来做整容模板的眼睛，标准的杏眼，黑白分明，瞳色极深，被蝴蝶翅膀一般的睫毛压着，看久了容易陷进去。可能也正是因为带着口罩，他这双本来就足够勾人的眼睛更加显眼，加上他又常常习惯性的眼含笑意，就仿佛是初春的细雨落在寒潭，于是原本平静无波的水面荡开一道道细微的涟漪。
　　地下信号时好时坏，等了一会儿，九宫格的其他图片也慢慢载入了进来。那几位粉丝小姑娘都是带着挺好的设备，虽然黎阳不懂，但反正那长枪短炮的架势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儿，果然拍出来就是不一样——黎阳恍惚以为谁给自己拍了一套艺术照，确实看着身高腿长的很唬人。
　　黎阳很庆幸自己正好带着口罩，虽然是在国外，但学校里华人同学不少，万一真传开了，他在同学心目中“老干部”的人设可能就轰然崩塌了。
　　不过像于萧舒晴这些熟悉他的人，哪怕他在头上套个丝袜她们都能认出来——果然列车还没开出去几站地，舒晴的轰炸也来了。
　　面对舒晴连珠炮似的“？”黎阳就回了几个字，“在路上，健身房说。”

　　黎阳走进健身房的时候，舒晴已经虎视眈眈的在那儿看着他了。他无奈的朝舒晴摊了摊手，“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也很无辜的。”
　　舒晴兴奋的在他胳膊上重重的拍了一下，“你去看苏维他们拍摄了？你怎么不带上我啊！”
　　“我也没有特意去好吧，我只是顺路。”
　　“早上五六点，你顺哪门子的路啊！”舒晴感觉自己的隐形眼镜都要翻掉出来了。
　　“好吧。”黎阳叹口气，“他让我去看看，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就去看看呗。”
　　舒晴狐疑的看着他：“你们现在有这么熟了？”
　　这话黎阳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这种感觉有点微妙，他也说不上来，在他俩统共见过的几次面里两人实际上连话也没说上几句，现在已经做出了一些让别人觉得他们好像还挺熟的事情，是挺百口莫辩了。
　　而且哪怕他今天已经在一个很诡异的非正常时间点去围观了苏维的拍摄，但他还是不知道苏维在拍什么，他也还真不好奇。作为一个将“关我屁事”和“关你屁事”原则恨不得写在脑门上的人，黎阳有时事不关己到了看起来极为冷漠的程度，即使是和舒晴这样的好朋友，他也从未开口问过任何他觉得是所谓“刺探隐私”的问题——只是架不住舒晴本人倾诉欲过强，什么都竹筒倒豆子似的往外说。
　　不过稍微和他熟悉一点但又没那么熟的一群人，譬如身边的同学之流，就会发觉黎阳其实是个相处起来让人特别如沐春风的人，他仿佛有种隔空感知别人难处的超能力，即使什么都不问，他也能非常恰到好处的给出合适的反应，有困难的时候他会很有诚意的帮忙，需要他的时候他就出现，不需要的时候飞快消失，不该问的从来不多问，但对方想要倾诉的时候他又是个绝佳的聆听者。
　　所以虽然黎阳几乎从不参与华人留学生们平时尤为热爱的各种群聚活动，他的人缘却是极好，男女通吃。而且他并不缺席必要的集体社交，他只是不去以消遣时间为目的的聚会而已，任何带有“给人面子”性质的社交他一贯“好人做到底”，不仅逢请必去，而且相当好说话，给足面子。无论是希望他做个捧场的背景，还是希望他调动气氛，来者不拒，完美的出现在需要他出现的地方，尽职尽责的扮演好他的“工具人”角色。在这个基本都我行我素惯了的社会里，黎阳的“分寸感”更是显得尤为可贵，于是本来也不大的留学生圈子里黎阳就小小的出了名，更何况他还算有副好皮相。
　　所以今天那个所谓的“热搜”还是挺让黎阳头疼——在舒晴的解释下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热搜”。他倒是没什么仇家要躲，就算被误解成苏维的男粉他也没觉得什么，但是可能会随之而来的被关注让他光是想想就浑身不适。他是真心非常讨厌成为任何意义上的焦点，在任何场合都是。
　　“不过热搜这种东西啊，还是很人工的。”舒晴解说完热搜，看见黎阳的眉头一点点的皱起来，又补充道，“并不是说真的全国网民都在搜这些。”
　　“……啊？”黎阳眼神逐渐迷茫，这真是太超出他的知识领域了。
　　舒晴耐心的给某位老古董解释：“可以买的，类似于广告位那种，增加曝光，吸引点击，赚取流量，差不多就那意思吧。”
　　“那我这个……”
　　“很有可能是苏维的团队买的啊。”舒晴手一摊，“明星的团队里专门会有人在网上监测明星相关的舆论，当然也有可能是粉丝在做这个，或者两者合作。打个比方，今天早上在场的粉丝给你拍了照，发上了微博，然后被监测到了，团队就顺势买个热搜呗。”
　　黎阳更加莫名其妙了，“这有什么好买的？”
　　“这你就不懂了吧。”舒晴开启了跑步机，嘀嘀嘀的把配速按上去，“你这颜值，给点儿火力，就能吸引话题，赚人眼球，从人工操纵转发为自主扩散，而且没看上热搜的是苏维的名字吗，这就是苏维的曝光懂吧？明星最怕什么，怕被人忘记怕没人提啊。只要有曝光，管你是什么内容，有关的无关的好的坏的黑的红的……反正对团队来说，就是都可以，一种营销手段而已。”舒晴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当然当然，也有可能是您老人家真的太帅了，帅到没有什么人为操纵，真的举国都在搜索你。”
　　黎阳没有理会她后半段的揶揄，他叹口气，认命的踩起了椭圆仪。事已至此他也没法做什么，只能寄希望于没人认出他了。
　　“你要是真觉得别扭，不想自己照片飞的全网都是，你就跟苏维说一声，让他团队把热搜撤了呗。”舒晴看他闷不做声，于是给他出主意，“我知道你挺不喜欢这样的。”
　　黎阳摇摇头，“算了，没必要。也不是什么多大的事。如果真像你说的，这是一种他必要的……呃……营销手段，那就当是顺手帮他一个忙好了。虽然我总觉得他应该并不知情……”他想想又说，“不过下次我会记得连墨镜也带上的。”
　　“下次？”舒晴吃惊的转过头，“怎么还有下次？”
　　黎阳微微的吐出一口气，“嗯，明天还有一场。”
　　舒晴忍不住怼他：“所以明天又要再一次顺路了是吧？”
　　黎阳笑了：“你还别说，明天我还有个面试，还真就在中心花园南门，还真的是顺路。”

　　苏维看到热搜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他诚如自己所说，所有不拍戏的时间都可以拿来休息。尤其前一天那场算是重头戏，有不少打斗和动作镜头，拍完之后他又强撑着等黎阳回复等到中午，于是通完电话之后就倒头睡到第二天起来做妆发。
　　他其实本人并没有搜索自己的习惯，早年间，太多所谓“爆料”满天飞，根本不用主动搜索就能看见——他甚至一度把自己的名字设为了屏蔽词。尽管从前他并不避讳自己的过往，甚至在很多访谈里还主动提过，当时的他认为是一种坦诚，只是没想到在别人眼里成了别有用心的“卖惨”。
　　那是他第一次被世界的恶意击了个满怀。
　　后来朱芸跟他说，别听别看别想，做好自己能做的事。于是他也开始慢慢学会用沉默面对一切，自主屏蔽掉了“舆论”的声音，把所有的社交媒体都交给朱芸他们打理，自己专心演戏——他是真心喜欢演戏，沉浸在角色中时会让他忘记自己是谁，那种投入就好像是不顾一切的潜入深深的海底，世界都被他抛在脑后。
　　所以他根本没看到那条“男粉”热搜，在听到化妆师那句“你那个男粉真的挺帅”的时候，十分无意识的回了一句“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