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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黎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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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晴最后一句话带了十足十的怒气,把推着小推车走进来的服务生都吓了一跳,站在那儿不知该正常上餐,还是该赶紧先出去回避一下。
黎阳走过去拍了拍手足无措的小哥的肩膀:“没事,你忙你的。”他顺手从门边的挂钩上取了外套,回头看着舒晴:“我有点累了,先走了。周末愉快。”
舒晴有点颓唐的往后靠在了沙发上,突然想起一句话——你永远也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她顿时就没了任何沟通的欲望,伸手随意的冲黎阳摆了摆。
一场痛快淋漓的春雨过后,夜晚带上了些许沁爽的清凉。街旁行道树繁茂的枝叶被雨水洗过,路灯下显出油亮亮的绿意。路面还是潮湿,街角汪着一滩滩积水,倒映出橙黄色的灯光。
夜早已过半,不过这城市最喧嚣的角落才刚刚开始苏醒。一辆辆车在十字路口排成长龙,红色尾灯仿佛蔓延向没有尽头的远方,喇叭声此起彼伏。
黎阳并没有指望自己可以在这样如潮的车流里很快打上车,不过排队112位还是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环顾了一下四周后他无奈的叹口气,认命的收了手机,去路边的小摊买了包烟,尽管摊主坐地起价到一包50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他也无所谓了。
此刻他非常需要烟草的气息,不管不顾。
黎阳就这样坐在了雨后街头的路沿,看着眼前成群衣着精致的男男女女从一辆辆缓慢挪动的车里下来,暗香浮动间,走进身后林立着的灯红酒绿里。他默默的抽着烟,一根又一根。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听见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带了点迟疑的仿佛是在叫他:“黎……先生?”
这个称呼有些陌生,但又好像在记忆里出现过。失神了挺久的黎阳脑子还是有些空白,本能的循着声音抬起了头。
面前停了一辆银色的七座商务车,沿街一侧的车窗放下来,一个看起来有几分面熟的男孩探出头,眼神里带着询问的看着他。
黎阳眯了眯眼,迅速在脑海中搜寻了一轮。他的记忆大部分时间都非常好使,很快便锁定了对象:“……小刘?”
小刘一下笑开:“果然是黎先生!我刚才在后面看着就觉得像,只是有点不太敢认。”
黎阳跟着礼貌的笑了一下,灭了手里的烟站了起来。可能是坐了太久,腿脚都有些麻:“你好小刘,挺巧的。”
“是啊是啊,好巧!”小刘确认完身份之后一下变得热情四溢,“黎先生你怎么坐在这儿啊?是在等车吗?”
黎阳冲他扬了扬手机:“嗯。排队呢。”
“这个点这片儿正是热闹的时候呢,好几条街开外就开始堵,一般是没有司机愿意往这儿来的,且等呢。”小刘说着拍了一下窗框,“啊,要不黎先生你跟我们走吧。你住哪儿?顺路吗?哦不过顺不顺路都没事,至少我们把你带出这片儿你就好打车了。”
“你们……”黎阳刚开口想拒绝,小刘已经麻利的拉开了车门:“快上来吧黎先生,上来再说。你在这儿等至少一小时起步,而且天气预报说后半夜还要有雨呢,你带伞了吗?”
像是为了配合小刘似的,他话音未落,天边又传来一阵隐隐的雷声。
说话间前面的车已经挪出一段距离,后面的车不断催促着,又按喇叭又闪灯的。黎阳许是放空太久脑子并没太跟得上,在漫天的鸣笛声里本能的一脚跨上了车,坐进了小刘让出来的空位。自动门在他身后徐徐阖上。
一上车他就开始忐忑不安——身旁的座位上,不到一米开外,苏维身上披了一条毛毯,正熟睡着。他看起来睡得并不舒服,眉头微微蹙着。
黎阳其实从看到小刘的第一眼起就猜到车上一定有苏维,所以他最开始才打算拒绝。
不过上都上了,他也没可能对眼前这么一个大活人视若无睹。
“你们这是……送他回家么?”黎阳压低了声音,问挪到后排的小刘。
“是呀。”小刘也用气音回答他,“黎先生你住哪儿?我看看能不能顺路让司机先送你。今天周五又下雨,打车挺难的。”
黎阳一时语塞。他顺路,他可太顺路了。
他本想开口随便胡扯一个地名,可他离开北京太久了,连鬼扯都显得毫无底气。加之他今晚状态实在是差劲,原本随口就可以跑的火车此刻居然变得尤为艰难。
窗外的雨就在这个当口恰到好处的落了下来。
是他喜欢的雷雨,来势汹汹毫不拖泥带水,砸在窗玻璃上声音细密而响亮,瞬间阻断他所有退路。
黎阳心下叹口气,还是报出了自家小区的名字。
小刘满脸毫不掩饰的惊讶:“真的啊?那和苏维家一样啊,这也太巧了吧!”他想想又问,“黎先生你之前知道吗?”
“知道。”事已至此黎阳也懒得再扯谎,索性实话实说,“最开始住过去的时候不知道,前几天有一次偶然碰见了,就知道了。”
“噢……”小刘恍然的点点头,“那就正好了。黎先生什么时候回的国啊?”
“也没多久,就几周。”
“是回来工作了吗还是——”
“没有。总部那边把我派过来跟个项目,应该做完了还是要回去的。”黎阳回答的飞快。
“哦……”小刘眼里浮现出肉眼可见的失望,“这样啊。”
黎阳不想继续关于自己的话题,看向了苏维:“他怎么了?他看起来……不太舒服。”
小刘点点头:“他病啦,刚从医院打完点滴回来。”
黎阳心下猛的一紧:“怎么了?严重吗?好些了吗?”语气里带上了罕见的焦急。
“没什么大事,其实就是感冒引发的肺炎,有点发烧。前段儿通告排的紧,综艺上又跳了冰水,累着了吧可能。”小刘看着苏维,眼神里写满担忧,“苏维这些年拼命的很。以前吧,感觉他多少有点儿混不吝,干这行纯属是因为真的喜欢,所以总是带点随性的在做事。可是这几年,就是他从……之后,真的是特别拼。最近这些年他没有正儿八经的休过一天假,包括春节。他说反正他也没家可回。”
说话间苏维似是听见了一点声音,皱着眉在座位上动了动,毯子滑落了一点。小刘伸手想给他拉好,却扑了个空——黎阳已经非常眼疾手快的替他盖上了。
黎阳的手无意间触到苏维的脸侧,明显高于自己的体温让他忍不住也跟着皱紧了眉头:“不是说刚挂完点滴?怎么还是这么烫?”
小刘闻言赶紧轻轻伸手试了一下苏维额温:“已经退好多了。黎先生你可能在外面吹半天风手凉所以觉着烫人。不过确实应该还是有些低烧的,医生开了四天的药呢,今儿才第一天。”他看着黎阳有些晦暗不明的侧脸,一时有些欲言又止,过了几秒还是选择了直言:“黎先生,坦白讲,当年你和苏维的事情,我也略知道一些。这些年虽然苏维什么也没说,但他什么样儿,我都看在眼里,我说实话吧,他过得不太好,我们私底下都很担心他的状态,也不敢跟他说——他这些年基本跟我们没有任何除工作以外的交流,好吧他本来也没做什么工作以外的事情。我知道他一直也没放下你,我也隐隐能感受到,他这几年这样拼命工作是为了什么。苏维这孩子,傻倔傻倔的,总有些自己莫名的想法,还认定了就很难改变,我们也没办法。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过我还是有个不情之请。既然你和苏维是邻居,我提这个请求也多了点儿底气——一会儿到家了,可以麻烦你把苏维送回去吗?”
黎阳抬起眼看向小刘。
“他家是密码锁,密码是他生日的前一天。”小刘一边说一边递给黎阳一个袋子,从里面翻出几盒药来给他看,“这里面是他的病历和药。他今晚回去需要再吃一颗这个药再睡。拜托了黎先生,苏维平时不让我们进他家,我本来想着今晚是无论如何都得破次例了,还好遇上了你。我想如果是你的话,他应该不会介意。”
黎阳再一次语塞,沉默一会儿才道:“他不让人进家?”
“基本是吧。”小刘耸耸肩,“我们每次去接送他都是只到停车场的。别说我和司机了,芸姐也没有去过。我之所以知道密码,还是有次他着急赶飞机发现忘了证件,我去替他拿。他千叮咛万嘱咐,证件夹就搁在门口鞋柜上,只许进玄关,一步不许多走。”小刘说着说着笑了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家里藏了什么宝贝呢。啊扯远了,总之,黎先生,可以麻烦你帮这个忙吗?他今天这个样子,还发着烧,你也不忍心让他自己一个人回家,对吧。”
黎阳没有拒绝的理由,他从小刘手里接过袋子和药,点点头说了声好。
说话间,车已经开进了小区的地下停车场,在苏维家单元的入口前停了下来。
小刘下了车拉开苏维那侧的车门,轻轻的摇了摇他:“苏维,到家了。”
苏维依然皱着眉,眼皮动了动但没睁开,只是低低的“嗯”了一声。方才在光线昏暗的车里看不太清晰,此刻光线充足,照的他一张脸苍白如纸,额间微微的沁着汗,额发湿了一片。
小刘无奈的看向了黎阳:“看来不能指望他自己走了。黎先生过来搭把手,我背他上去。”
黎阳这一路心里都有些不上不下的悬着,苏维的状况让他本能的揪心,小刘的话更是让他五味杂陈。
五年来,他确有刻意的按捺住自己对苏维的思念,一次也没有主动的搜索过苏维的消息,不过到底他还是在华人圈子里,一些热度比较高的新闻还是会不胫而走进他的耳朵——当然其中不乏周文轩的功劳。譬如苏维又提名了某个知名电影节的奖项,或是主演的某个片子又获得了XX亿的票房。在那些片碎的信息里他拼凑出一个事业发展如火如荼的苏维形象,他知道这是苏维喜欢做并为之骄傲的事情,黎阳由衷的为苏维感到开心。
他真的从没想过苏维会过得不好。
他想起数月前自己被总部安排回国,临行前周文轩来机场送他,两人在航站楼前抽烟。周文轩看着不远处起起落落的飞机有些唏嘘:“感觉咱们都要开始人生的新篇章了呢。”他刚刚收到了心仪学校的offer,也很快就要飞去西海岸开始他的研究生生活。
黎阳瞥他一眼:“好像只有你吧,我只是回国跟个项目,也就是出个长差罢了。”
周文轩似笑非笑的回看他:“黎阳学长,你别说的自己跟受人摆布似的——你想回国还回不了吗?这事儿决定权难道不在你手上吗?要不要开启人生新篇章,完全由你自己决定的好不好。”
黎阳觉得有点好笑:“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开启人生新篇章。”
“学长,”周文轩突然特别认真的叫了他一声,“五年前咱俩刚认识没多久的时候,我跟你说过我的故事。”
黎阳没明白他为何旧事重提,只是点了点头:“我记得。”
“你知道对于我来说,最遗憾的是什么吗?不是我没有能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而是我都没有办法告诉他,我爱他。”周文轩的声音听起来凉凉的,一如彼时三月的风。“我不敢说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我知道,这话说出来,也许我自己爽了,开心了,放松了,但是对他,会造成极大极大的困扰。我不想让他困扰,所以我选择不坦诚。那你呢?黎阳学长,你又是为什么选择不坦诚呢?”
黎阳一时失语。
“其实你不说我多少也能猜到。你也是想为他好,自然了,哪有人不希望自己爱的人好呢?但你想没想过,万一他不好呢?你的不坦诚,只是你自以为是的‘为他好’呢?你觉得他会忘记你,你觉得他会往前走,你觉得没有你的人生他会走得更顺。都是你觉得,都是你以为。所以你对他不坦诚,对自己更不坦诚。”周文轩声音不大,语调平缓,说出的话在黎阳听起来却格外咄咄逼人。
他站到黎阳正对面,定定的看着他:“黎阳学长,你这个人最大的优缺点,都是不坦诚。这不坦诚,对于不相干的旁人或许多是温柔熨帖,但对于苏维,那是温柔一刀啊。”
“不坦诚很痛苦的。”分别前,周文轩最后这样说,“如果哪天我知道自己要死了,我一定爬也要爬去魏翀面前,告诉他我爱他,我爱了他好多好多年。我才不管之后呢——都要死了,还不让我最后爽一下么?学长,坦诚的滋味比你想象的好很多,你试试呢?”
彼时黎阳没有办法回答周文轩连珠炮似的任何一个问题。
他想,好像自己活了快三十年,这小半辈子,也的确只有十年前那一次义无反顾的坦诚。而那次说到底,他自己也知道,更多还是出于为了摆脱黎振晖和那令人窒息原生家庭的目的。
和苏维在一起那段如梦境般不真实的几个月里,即使他有心沉沦,也无时无刻不在隐忍与压抑。心里无论涌起多么饱胀又充盈的情绪,他都会努力的将它们按下去,绑上沉重的石块,沉入深深的海底。
他的确从一开始,就把那当做一段终会结束的如梦假期。
可真是可悲啊,黎阳想,连做梦都不得恣意。
周文轩的话他不是没有听进去。舒晴的指责他也不是不能接受。只不过旁人的话,说再多也都是隔岸观火,不痛不痒。
上一次见面,突如其来毫无防备,虽然撞的他心跳如雷,但他看见的还是镜头前的苏维,全副武装、光鲜亮丽的大明星,一如这些年他在心里预想的那样。
直到此刻,苍白的、脆弱的、不快乐的苏维真实的就在他面前。于是所有从前那些友人们苦口婆心的劝慰与告诫,一瞬间都有了实感。辽阔海洋中的一次海底地震,那振动花了一些时间才终于到达岸边,掀起滔天巨浪,劈头盖脸的朝他砸过来。
那风浪里有声音,是他自己的,那声音说:至少对自己坦诚一点。
所有伪装与掩饰都被摧毁。
小刘没有得到回应,转头有点疑惑的看向一旁站着的黎阳:“黎先生?”
然后他看到沉默了很久的黎先生直直的朝他走过来,越过他,直接伸手打横抱起了苏维:“还是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