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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好像白日里也做梦了 ...

  •   时至四月中旬,剧组的拍摄任务突然一下紧张起来。这一年气候诡异,即使入了春气温仍迟迟不愿攀升,樱花季本就姗姗来迟,为了赶花期,几场重头戏都一直拖延着未拍,已经是拖了不少进度。再加上莫辨的天气因素——这座城市的春日亦多雷雨,时不常的一场春雨劈头盖脸的泼下来,花儿们也就只能纷纷“化作春泥更护花”了。
      苏维作为男一号,这几场重头戏场场都有他不少戏份,于是他几乎被限制了人身自由——虽不至于夜以继日的拍,但24/7的待命是免不了的。
      所以虽然他很想去看看河滨公园的日落野樱,但还是始终没找到机会。
      而黎阳也肉眼可见的变得更加忙碌起来,微信回的越来越简短。虽然文字看起来还是一样的熨帖且得体,完全挑不出一点毛病,但苏维就是能感觉到不同,他甚至觉出了一点点回避的意味——尤其是每每当苏维提起河滨公园的时候,曾经爽快的答应会再带他去看落日的黎阳却完全不接话茬。
      也许是他太忙了顾不上吧,苏维这样想。
      但自我安慰并不能安抚苏维日渐浮躁起来的心绪,他总觉得从那天中心花园的见面之后,他和黎阳之间就仿佛隔上了点什么,看不见摸不着,但又确确实实的存在着,避不开,穿不破。
      这种浮躁的心绪也被他带入了拍摄中,重复的NG让一向偏爱他的导演也忍不住大发雷霆,跳着脚让他没心思好好拍就滚回去。
      朱芸找他聊过几次,但收效甚微,苏维总是有点心不在焉,谈话过程中一直在盘手机。手机始终没主动亮起来过,他就不断的按亮,等它灭掉,然后再次按亮,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她总觉得苏维这几天仿佛有点变化,纵使她带了他快10年,也依然摸不准这种变化到底是什么。找不到正确的落脚之处,所有的谈话也都只能是无功而返,她无奈之下,只好再次求助于许天舒——她想起上回在中心花园,也仿佛是许天舒成功的把神游天外的苏维拉回了正常的状态。

      许天舒找到苏维的时候他正在酒店的自助餐厅吃早餐——说是吃早餐,面前的食物显然已经摆了很久,完全没有被动过的样子。苏维握着手机正在出神,目光虚空而散漫的落在桌上某一点却仿佛并没有聚焦,连许天舒端着餐盘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都并未察觉。
      “回魂了。”许天舒不客气的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
      苏维被吓了一跳,身体不受控制的颤了一下,眼神终于落回到许天舒身上,但还是有些愣愣的。“许哥……”
      许天舒摆摆手,自顾自的吃了起来,还不忘抬眼看一眼苏维:“怎么不吃?”
      “哦。”苏维应一声,拿起勺子开始搅一碗粥。那粥被放了太久,凉的彻底,甚至已经变得格外粘稠。
      许天舒看他完全没有要吃的意思,叹口气放下筷子:“不想吃就别搅了,况且都凉成这样了,你索性也别吃了。”
      苏维手一顿,缓缓放下勺子。
      “你最近状态很不对。”许天舒和他很熟了,便直接舍去了开场白,完全不绕弯子的单刀直入,“你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唔……”苏维含混的应了一声,沉默了片刻才试探性的开口,“可能是……时差?”他十岁刚开始拍戏的时候就认识许天舒了,又很敬重他,对许天舒颇有点长兄如父的意思,在他面前不免要更“怂”一些。
      “别逗了。”许天舒差点要被他气笑,“咱来这儿快一个月了,刚来的时候你生龙活虎的,这会儿时差了?别跟你哥瞎闹。”
      见苏维低下头去不说话,手却还是无意识的在手机屏幕上摩挲,许天舒意识到了什么,猜测着开口,“该不会还是因为上回你那个……神秘的朋友吧?”
      苏维愣了一下,刚想说什么,手里被他磨的快不耐烦的手机像是终于忍不住了,突然震动了一下。许天舒瞄了一眼,仿佛是有微信进来。苏维的眼神先是飞快的被这震动点亮,随后待看清信息内容之后,又更快的黯淡了下去,仿佛烟花坠落时拖着的小尾巴,看起来有点冷清。
      许天舒眼神极好,刚那一瞬间也看清了微信内容。
      【Liyang: 可能不太行,要去图书馆呢。】
      苏维仿佛是想回复,但是举着手机卡了半天也没打出一个字来,最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带点儿烦躁的把手机按灭,倒扣在桌上,颇有点眼不见心不烦的意思。
      许天舒心下了然,差不多能顺起来个前因后果,不过面上倒还是也不动声色,也不主动催苏维说什么,还顺带着招手叫服务员要了杯咖啡。
      苏维沉默了一会儿,低低的开口,“是……上次那个朋友。”他想了想,仿佛是在组织语言,“其实要说发生了什么,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但就是因为什么也没发生我才觉得……”他说到一半还是卡了壳。他无意隐瞒许天舒什么,但却仿佛心里千头万绪,也理不到一个合适的出口,更枉论用语言表达什么,最后只能有点懊恼的抓了一把头发。
      “是很重要的朋友吧。”许天舒问。
      苏维抬起眼来,眼神认真的点了点头,重复了一遍,“是很重要的朋友。”他想了想又补充,“我不知道他怎么想。至少他对我是很重要的朋友。”
      “小苏你今年多大?”许天舒突然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
      苏维一愣:“今年过完生日就19了。”
      许天舒唏嘘:“19……真是年轻啊……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还是个愣头青,天天在我们学院门口追姑娘。”他说着仿佛是想起了久远的事情,眼里带上了几分笑意,“现在想想,我都不记得那姑娘叫什么了,也觉得自己那时候跟个二百五似的。但是吧,就开心。”
      苏维眼神动了动,还是没说话。
      许天舒仿佛也并没期待他给什么反应似的,自顾自的继续忆往昔,“我们学校那时候搞什么十大歌手,我还去参赛,抱着把吉他假模假样的在那儿唱,唱完了还趁机当着全校给人表白——然后被人砸了矿泉水瓶。”他看向苏维,“说这些话是不是你觉得我有点儿倚老卖老了?但是是实话啊。现在回头想想是真开心,那时候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做了,什么会不会丢人现眼啊、到底是不是真喜欢那姑娘啊、以后会怎么样啊全都没想过。想的特简单——想给她唱首歌,就去唱了。而且后来过了身我明白了,其实那样什么也不用想的好时候也就那么几年,过了就没了。”
      他突然有点沧桑的叹了口气,“小苏,你踏入社会要早一点,经历好像和别的孩子有点不一样,但我知道你心里其实和他们、和当年的我,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他顿了顿,看向苏维,有点感慨的说,“人这一生啊,恣意是有保质期的。”
      苏维还是没说话,就是放在手机上的左手慢慢的扣紧了一点,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

      临近考试周加上毕业季,校园里愈发喧闹了起来,尤其是图书馆,火爆程度一举打败所有的网红打卡地。从一年级生到毕业生,每个人都使出浑身解数发动亲朋好友,只为了在图书馆占个位置——实在占不到正经座位的,直接在走廊里找个人流量少的地儿席地而坐——都不讲究了。24小时开放的自习室更是门庭若市。
      黎阳倒是从来不凑这热闹,他虽是和一位博士生大哥合租一套两室一厅的学生公寓,不过好在博士大哥从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每天凌晨三四点才回,第二天早上七点多又匆匆离去,几乎以实验室为家,家倒成了个澡堂子。于是黎阳得以常常享受独居的安静,基本活儿在家也能都给干了。再加上他由来已久的失眠问题,哪怕床就在他的身后他仰个身就能躺下,也对他毫无诱惑力,于是做正事的效率也都还挺高。所以黎阳虽然平时很爱去图书馆,因为可以随时方便的查阅资料,但凡到了这种图书馆“高峰期”他就还是家里蹲。
      这些天以来黎阳也确实是忙,实习的项目正在收尾,毕业论文又进入了最后的修改期,他的导师算是个业内有名有姓的大家,对学生要求极其严格,迄今为止黎阳已经几乎推翻重写论文三遍了,好像还是没能从她嘴里得到一个肯定。
      于是黎阳只好暂缓了没完没了的网申,先将精力放到毕业论文上来,搞定一桩事是一桩。毕竟毕业论文如果不能通过,他拿不到学位,工作什么的就更别想了。
      前路未卜加上来自学业与求职接二连三的否定,通通都是黎阳陌生的体验。他前些年的人生一路顺风顺水,即使和家里闹翻的时候也是傲骨铮铮,因为他有的是选择,多的是机会,无非辛苦一点。而自从研二最后一个学期开始以来,四处碰壁的挫败经历让他有生以来头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做焦头烂额。
      他逆商的确不够,毕竟之前也没有太多机会让他锻炼。到了如今这样既难前行又无路可退的局面,他除了再逼自己一把,也好像没有旁的更好的解决方式。
      结果就是他的失眠也更加严重了。
      从前黎阳总觉得,经过这么多年睡眠问题的折磨,他已经习惯了。然而这段时间他却发觉自己的身体也并没有那么的钢筋铁骨——睡眠的持续短少让他的精神变得有些恍惚,心浮气躁的,从前为人缜密和滴水不漏的伪装仿佛偷偷的裂开了一个小口,在他自己无知无觉的情况下,渗出了一些他本性的冷淡与漠然来。
      这些时日以来常常接到苏维的信息,多是邀请他一起再去河滨公园,他总想着能怎么委婉的挡回去。那天从中心花园几乎有点落荒而逃之后,黎阳心里就总是萦绕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结。他一向敏锐,也感觉到了苏维对自己似乎有点没来由的依赖与亲近,但又觉得有点荒唐的不可思议,毕竟他们不过才见了那么屈指可数的几次面,也完全谈不上熟悉——甚至连舒晴作为一个吃瓜路人都比他对苏维要了解的多。
      而黎阳自己怎么想,好像完全不重要。毕竟他从未想过苏维和自己是同类的这种可能性。他甚至对自己有时也会产生怀疑和不确定。刚来国外的时候,有个住在他楼下的韩国男生对他表示过好感,虽然他拒绝了,不过大家还是同学,常常能碰见,还经常一起在楼下抽烟的时候聊聊天。在韩国小哥的介绍下他才知道原来有不少专门的交友软件,可以认识同类——毕竟他之前吃过喜欢上“非我族类”的苦头。
      于是黎阳注册了个账号上去翻了翻,然而没几天就索然无味,甚至面对私信里近乎直白的告白感到身心不适。
      如果非要说的话,他觉得自己除了当年对郭啸晨那点无意与人道的喑哑情怀,简直可以算是一个清心寡欲的人——而哪怕即使是郭啸晨,好像他从一开始也未曾期待过拥有。时间和距离让他几乎快要忘了当初为何生起了执念,但他却始终记得那种感受,仿佛是在冰天雪地的黑暗里,怀揣着一颗种子,明知没有可能,却还是不可遏制的渴望它能够盛放。
      但无论如何,在反季期冀一朵花开放的无望感,他也绝对不想再经历一次。
      不过黎阳内心再龃龉也依旧不耽误他面上继续做一个谦谦有礼的端方君子,无论在一个个难眠的夜里某个不速之客是不是一次又一次的前来扰人清眠,也完全不耽误他第二天依旧笑面冷心的对着那个梦里让他尝遍千百种滋味的人虚与委蛇。更何况他今早再一次拒绝苏维邀请的时候也并不是随口扯谎——他是真的要为了修改论文去图书馆查资料。

      C大是一所拥有好几百年历史的名校,年岁几乎和这座城市一样悠长。它最具标志性的一座图书馆虽外观不算特别高大,但仿佛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透着古朴而庄严的力量。图书馆门外是一大片碧绿的青草地,在春日上午鲜亮亮的阳光下它们显得柔软极了,有微风吹过得时候稍稍起伏,像是一道道浅浅的浪。
      黎阳倏的从图书馆背阴处走到阳光下,白亮的日光有些刺眼,从公寓到图书馆不过一条街的距离,他出门出的仓促,忘了带墨镜,一时间竟被阳光照的有些发虚,他下意识的眯了眯眼,抬手遮在眼前。
      夺目的光线被挡住,视线重新回复清晰,然后再一次的,一个熟悉的身影毫无征兆猝不及防的撞了进来。那人个子很高,黎阳只能稍稍的仰了头看他。有不安分的光线从他的身侧钻出来,一瞬间黎阳恍惚觉得他好像在发光。
      完了。黎阳心想。看来真的是睡太少了,好像白日里也做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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