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应诺》七耐

25、他心中的千山万水，不过是一厢情愿

　　蒋逸没有回嘴，只是古怪地扯开嘴角，轻笑一声，牵动起伤口，疼，钻心的疼，一如他此刻的心情，他恍然间觉得，自己前十几年所受的教育，自己的认知，自己的一切，都在摇摇欲坠的边缘。

　　毫无疑问，杜旭是个游离于他所熟悉世界以外的少年，阴郁，沉默，冷淡，甚至带了几丝玩世不恭的态度，他不知道这种气质是不是他吸引因诺的缘由，至少在他看来，那也是像他这种资优生所不具备的东西，却又隐隐担心，因诺会因此受伤。

　　这种担心，在他了解到因诺与杜旭相识的经过以后，尤其达到了顶峰。他按捺不住，还是找到了因诺，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虑，因诺静静听完他的话，平静开口：“谢谢，蒋逸，真的，我别无选择，如果没有这一丝精神依靠，我可能，我可能……根本熬不到……以后。”

　　即使因诺用无比平静地语气说出来这一席话，蒋逸还是受到了极大的震动，他以为自己了解因诺，就算不是百分之百理解，也是百分之七十以上，现在他明白了，原来，他真的从没有真正接近过因诺的内心，他心中的千山万水，不过是一厢情愿。

　　所谓荒谬，不过如此。奈何心酸，从不缺席。他突然不合时宜地想到一句话：“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他本来不是很喜欢古诗词，觉得莺莺燕燕，粘粘糯糯，袅袅娜娜，一句话能说清楚的事情，非要一长串叠词抒情吟诵，不够爽利。如今呢，他忽然就懂了那些词句，无关风月，只为真心。他并不曾真的和因诺有过什么，那一丝喜欢却施施然浓烈了起来，直到杜旭，以他凌厉的一笔，最残忍也最直白地将一切都斩断。

　　因诺喜欢杜旭吗？他不能肯定，但于他而言，什么都不会发生了，他看到傍晚的夕阳，自行车的影子，天空飞舞着鸟雀，空气里还有青草的气息，这一切的一切都和他这些日子的心情相悖，可是他偏偏就是记住了，直到多年以后，回忆起这一段暗恋的终结，他印象最深的也就是和因诺相谈这一天傍晚的味道。

　　“哦，那真是要感谢他，因诺，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有什么难过的事，看在我是你朋友的份上，也偶尔，给我说说吧。”蒋逸自己都难以连贯地将这一切说出口，他不想这么卑微，然而偏偏对因诺，他就是放心不下，即使不是自己，他也不希望她受伤。

　　因诺不忍，将将开口：“蒋逸……”

　　“别说了，”蒋逸就像已经猜到因诺要说什么似的，他急切地补充：“我们还是好朋友，对吧？”

　　“嗯，永远都是。”因诺言辞恳切，蒋逸终于像得到了赦免一样，长舒了口气，只是一瞬，他就又恢复了那个元气满满的阳光少年的模样，因诺这才放下心来。

　　“这一次，我要先回家，”蒋逸仍然对因诺展开了最灿烂的笑容，“我不想每一次，都是看着你的背影。”他眨眨眼，努力让自己，也让因诺觉得轻松，他一直都是这样，不忍心给别人负担，无论如何，他都愿意自己去承受，这也是因诺一直能够和他保持友谊的原因，他是因诺认识的人里面为数不多的，无论发生什么，永远选择善良的人。

　　那天，蒋逸走后，因诺又在咖啡厅坐了很久，从夕阳西下一直到月朗星稀，直到电话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杜旭熟悉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怎么没有回家？”一如既往的懒散，电话那头声音有些嘈杂，因诺不知从何说起，回了句：“忘记了。”

　　她是真的忘记了，最近常常出现这样的空白，思绪万千又好像一片空白，和杜旭在一块儿的时候她有种做梦的感觉，譬如昨日重现，陆齐以前也对她这样好，越是好，越是害怕，越是患得患失。尤其在体验过得到又失去的痛以后，更是讳疾忌医。

　　“那你还记得老子不？”杜旭的声音带了调笑，这一声轻笑连带着胸腔共鸣的振动，每一个频率，都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因诺的心里，她觉得耳边有些燥热，又有些莫名地害羞，这人，几乎没有一秒钟是正经的，若是正经，也就不是他了。

　　“天天老子老子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谁哦。”因诺也笑，这人，真的是年少气盛，无知无畏，和陆齐一样的不知愁滋味。“你在哪儿，怎么听起来怪吵闹的？”因诺随口问起。

　　“我这里靠近主干道，有些吵闹……”通话出现了两秒的空白，就在因诺以为掉线了的时候，杜旭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怎么，是不是吵到你了？”

　　因诺摇摇头：“没有，我现在准备起身回家了，你呢？回家吗？”

　　那一头再次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杜旭似乎是笑了一声，但和之前的调笑不同，因诺蓦地一愣，她敏感地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不过还没有等她反应，杜旭就回了话：

　　“回家？哦，对，我的家，有人才有家，不是吗？”他像在自言自语，又像是想到了些更深层的东西，和往常的不走心的玩笑有些区别，因诺觉得，这时的他，更像原本的他，也更加接近陆齐带给她的印象。

　　“对，有人就有家。”因诺没有追问他的家庭，杜旭从不曾在她面前提起自己的家人，因诺也不问，就像杜旭从来不曾主动问她关于陆齐的事情一样。因诺觉得，相逢，相知，相依，相惜，就是人和人之间最大的缘分了，更多的，不能奢求。

　　“所以呢，你现在或许需要一个人陪你回家，看看门口吧，迷糊蛋。”电话里的声音越来越近，因诺下意识地转头，就看到咖啡厅门口，一身寒气的杜旭，他就那么简简单单站在那里，嘴里叼着个棒棒糖，漫不经心地扣上手机，眼神示意她。

　　因诺惊喜，几乎是小跑到了杜旭面前：“你怎么来了？”惊喜中也带着难以置信，“你不是在主干道上？”

　　“想见你，就来了。”六个字，干脆，清晰。杜旭就那么直直地看进因诺的心里。

　　“真的？”她不是不欢喜。

　　“走吧，老子送你回去。”杜旭宠溺地笑，因诺心满意足，然而她没有看到，在她低头的一瞬间——

　　杜旭收起了那抹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