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应诺》七耐

28、闹够了，就跟我回去

　　因诺做了一场长长的梦，梦里她变成了叶子，飘浮在空气中，随着风的飞舞到了很远的地方，她似乎习惯于漂泊了，以至于当她终于到达一棵树时，叶子表面已经千疮百孔。

　　“因诺，你知道吗，从我开始给你补习以来，你的一切都吸引了我。”

　　“我看过你的笑，你的哭，你的无奈，你的悲伤，你的飞蛾扑火，唯独不想见你就这样睡着，没有知觉，你回来，好吗？”

　　“你喜欢什么？我念给你听好吗？诗歌？小说？散文？总不是数学题吧？再不起来，我可能真的要给你念数学题了。”

　　应勤每天下班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因诺说话，医院的墙壁冰冷，消毒水味道刺激，平时最闻不得这味道的应勤，几乎睡觉都能隐隐闻到，消毒水的气息。

　　两周，整整两周，因诺才从这场长夜一梦中醒来。

　　她死了一次，现在，对陆齐的愧疚，对过去的忧伤，全然告别，她睁开眼的第一个瞬间，看到的就是床边趴着的应勤。

　　他又撑不住睡着了，很多次，他念着念着就睡着了，奇怪的是，在因诺旁边，他睡的十分安稳，因诺开阖的双眼有些睁不开，她觉得应勤的头发有些乱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有些杂乱的头发并不听话，就好像他这个人，自始至终，都守着她，不放弃，也不勉强。

　　梦里的那个声音，大概会永远留在因诺心中了，她有些遗憾：是他，把自己拉了出来，是不是，会和每一个接近她的人一样，都不能善终。

　　不，她最不愿伤害的人，就是应勤。

　　因诺无奈地想，人生真是没趣，还有那么多年，实在不想对任何人付出真情实感了，似乎她的运气总是这么差，无论如何没办法得偿所愿，不如随心所欲活过，报复这个奇形怪状的世界。

　　应勤就在她东想西想的时候醒了，他愣了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大喊着叫医生来，一直到医生确认因诺真的没事了，他紧皱着的眉头才渐渐舒展开来。

　　因诺的病是好了，可是她的心，死了，从她越来越没有光亮的眼神中，应勤有一丝不祥的预感，他害怕因诺受刺激，没有把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她。

　　陆旭的这次绑架，蓄谋已久，从自己弟弟的遗书以及日记被他发现以来，就开始了，他调查了因诺很久，而最初第一次的公交车站相遇，更是演练过无数次，他唯一没有算到的，就是自己最后一刻心软，下不了手。

　　荒谬的青春，纠结的少年，逝去的纯真。

　　应勤的预感很快得到了证实，因诺不再像过去那样小心翼翼地生活，她开始抽烟，喝酒，变得反常地开朗——那种没有了心的开朗。

　　她周边的朋友看起来越来越多了，无论熟的，不熟的，认识的，不认识的，她每一天都在挥霍着自己的时间，以及因启年给她的零花钱。

　　这次的绑架事件，因启年动用了自己在某些方面的关系，很快将事件压了下去，没有人知道，那个被绑架少女是军区高层的私生女，给她的零花钱也越来越多了，大概是为了弥补没有照顾好她的亏欠，可是对她的忽视并没有减少，她想，其实不必，这些钱，也不是她自己挣的，她需要的，真的不是钱。

　　无论她交朋友，吃饭，喝酒，应勤都没有以老师的身份干涉过她，直到她开始频繁地出入网吧，应勤坐不住了，他几次找她谈话，语气都非常严肃，可是，这一招似乎对她没有丝毫作用。

　　又一个夏夜，晚自习上又没了因诺的身影，应勤请别的老师帮忙看着晚自习，赶去了那个网吧。

　　里面乌烟瘴气，烟味，吃剩的泡面味，夹杂着机器发出的热气，应勤觉得要窒息了，他不明白，这样的环境，因诺是怎么待下去的。

　　他环视一圈，很快，在角落的位置看到了因诺，他有些心浮气躁，径直走了过去，看到屏幕上的游戏，看到窝在沙发里被沙发吞噬的因诺，看到旁边一直偷瞄因诺想要动手动脚的男生，再也忍受不了，直接把她拉了出来。

　　他从来没用这么大的力气，因诺的手都红了，可她偏偏就是一声不吭，无所谓地抬头，边揉着手，边问：“怎么？应老师？上课上到这儿了？”

　　“这话应该我问你，怎么？逃课逃到这儿了？”应勤甚至是笑着问的，可是他语气里的危险，因诺感觉的到。

　　“应老师，这不关你的事吧。”因诺不想多说，应勤关心她，她明白，可是她是个不祥的人，她不想应勤也和陆齐，陆旭那样，莫名其妙倒霉。

　　“怎么不管我的事？你只要一天还是我的学生，我就一天会管你。”应勤丝毫不让。

　　“切，又摆老师的谱，应勤，你不欠我的，没有必要。”她说着就打算走。

　　谁知，应勤比她更快，侧身挡住她的路，两人的速度都很快，不知不觉，挨在了一起。

　　因诺仰头，应勤的脸近在眼前，睫毛都根根可数，她的呼吸，也清晰可闻。

　　一秒，两秒，三秒，两人都没有动。

　　因诺心头有些东西，蠢蠢欲动。

　　“怎么，你现在是要造反？”应勤语气更加严厉。

　　因诺觉得，他好像，总喜欢用这种严肃的语气去管教——关心她，除了他，没有任何人，觉得她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还真是喜欢多管闲事。

　　“如果我说是呢。”她的眼神一眨不眨，双手环住应勤的腰，垫脚，亲了上去，干脆，利落，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

　　应勤没动，他就那样木木的站着，只有心跳，不正常地加快。

　　他觉得，自己今天来，是个错误。

　　没有很久，又好像很久，他毫不犹豫推开了她。

　　“你还是学生！”应勤发怒，因诺却突然笑了，似真似假：“所以呢？你不是一直强调我是你学生吗？这样，我就不是了吧？哪个学生会这样？不是吗？应老师？”

　　又来了，因诺又是这样油盐不进，耍文字游戏，应勤的头更疼了。

　　他退后，掏出兜里的烟，一根，又一根，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十根，因诺数着，他为什么，如此对自己，她真的，值得吗？

　　“闹够了，就跟我回去。”应勤掐灭最后一根烟，平静，不容置喙的语气。

　　因诺在这十根烟的间隙，有些动摇，跟着他走吗？

　　再相信一次吗？

　　他没有给她犹豫的时间，因为他径直牵起了她的手。

　　他的手，很温暖，干爽，一如他这个人。

　　老天爷，你还是眷顾我的，因诺心想。

　　那时的月色，清冷，明亮，在因诺的记忆中，留存了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