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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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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只眼睛透过窗户纸上被戳破的洞,紧张又兴奋地瞧着官道。官道早被洒扫的一尘不染,沿路禁军警跸,威威赫赫的天家景象。今日太子五十寿辰,王侯公伯,命妇宗女,文武百官都要前来贺寿。
这么隆重的日子,自诩天子脚下,首善之都的民众当然不会放过大开眼界的机会,早把临官道旁的房子占据好,透过纸窟窿窥探铺张的排场,再把这些天潢贵胄从头到脚地评价一番。
绸伞扇羽提灯香炉,一副副仪仗跟河水一般从官道上流过,最终流到太子东宫。在河水流动的时候,百姓磕着零嘴,摇着头评头论足:
“益阳公也太肥了,像头猪。”
“哼——哼——哼——”
“大司农一看就不像好人。”
“就是,当官的哪有好人。”
“我的天,祁侯是把家底都赌光了吗?这么穷酸!我发誓我看到那扇羽掉了好多毛!”
大家交头接耳,飞快地交流评价。他们的眉毛上下飞舞,心里极其满足,在此时他们终于找到凌驾于这些贵人之上的快感。窃窃私语之声如同苍蝇嗡嗡乱叫,轰鸣得脑子耳朵乱糟糟。
突然,大地似乎震动了起来,吓的所有人都噤声,如同所有的苍蝇失去了翅膀。
辚辚车轮,橐橐马蹄,锵锵铁甲,这三种声音混合一起,如滔天洪水排山倒海似的像四周席卷而去。其他的仪仗都是富贵温柔的让人嬉笑,而此处却是凌冽肃杀的让人胆战心惊。胆大的人们哆哆嗦嗦的移动到窗户边,透过窟窿看着官道的景象。他们想知道是谁的仪仗这么与众不同。
打头的是一个骑马的青年。皮肤黝黑,眉眼英挺。靛蓝对襟袍,金缕镶滚。狼咬羊金带头犀皮蹀躞,牛皮高靿靴。披发索辫,左侧鬓发扎成几缕小辫,辫尾用金环扣住,其余头发披在身后。□□是一匹骏马,通体黢黑。青年牵着缰绳,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好一副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贵族模样。
接着是一前一后两架马车。金顶车盖,驷马而驾,铜轮辚辚。车盖四周缀满了珍珠流苏。马车周围拱卫着两列黑甲铁骑。身着黑色筩袖铠,头戴玄铁胄,脸覆铁面,只见两只眼睛。手持铁槊,腰跨长刀。身下的马匹也披了重甲。行进起来,铁甲相撞,锵镪作响。在灿烂的春日阳光下,铁甲泛着凛凛寒光,刺的人眼生疼。
这与众不同的仪仗让不少人惊讶。他们拼命压低声音,问左右是哪家。“中山王家的。”消息灵通的人朝青年的方向努努嘴,低声道:“中山王世子,陛下的大孙子,受宠着呢。”
“那些是什么兵?怎么跟别的不一样?”
这人声音放的更低了,像是在躲着猛兽,嗡嗡道:“中山王世子调教出来的兵,大家都叫鸦军。据说总共有五千人,个顶个的厉害。那句话听过没有,“五千鸦兵天上来,啄的满地生灵哀。”只要他们过去,呼啦啦的死一片。”
听他说完,所有人不寒而栗,立马闭住嘴,睁大眼睛,瞧着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鸦兵。他们的脖颈凉飕飕的,汗毛倒立。他们没了品头论足,高高在上的想法,只暗自庆幸自己是赵国一个普通的老百姓,不用和鸦兵扯上什么关系。
东宫宫门张灯结彩,树上都系了彩绸,喜气洋洋。中山王世子刘纯走到宫门外后勒马停下,手一挥,身后立刻跑来一个背长刀的少年,单腿跪地,上身笔挺。刘纯踩着少年的肩头下马,朝身后的马车大步走去。刘纯立在第一架马车旁,恭敬地弯腰行礼,道:“请父亲下车。”
“嗯。”
车内传来一声低沉雄厚的声音。中山王刘虎下车,拍拍刘纯的肩头,道:“去请你母亲。”接着眯起眼睛瞧东宫宫门。
刘虎身材壮硕,两颊短髯,脑后左右编发。他见到根本没有东宫官吏来迎接,嘴角不禁挂了一抹难以捉摸的笑。他拍拍身上绣金线左衽过膝紫袍,有点可惜自己穿了这么好的衣服来贺寿。
中山王妃被刘纯搀扶着走到刘虎的身侧。王妃名穆慈,四十余岁,梳大手髻,簪花钗十树。广袖大衫,立凤履,挽披帛。这副打扮为慈祥的面容添加许多雍容华贵之气,像是国寺里贴金的菩萨。
她右手转动一串佛珠,左手扶着刘纯的胳膊,对刘虎道:“殿下,看来没人迎咱们一家子了。咱们就自己进去吧。”
“王妃说的是。”
中山王一家自己跨过东宫宫门,迎着宫人异样的眼光进东宫大殿。刚迈进大殿,原本嘈嘈杂杂,热络万分的满堂宾客突然闭了嘴,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所有视线像飞针一样扎进他们的皮肉里,度量着他们每一寸表情,颇有些等着看戏的意味。毕竟中山王和太子,脸早就撕破了,连路上的黄口小儿都知中山王有掀翻太子的意思,何况这些浸泡在权力中心的人?
中山王一家三口却熟视无睹,让内侍将自己引导在座位上。王妃大殿右侧入席,中山王及世子大殿左侧入席。待看清中山王及世子坐哪里后,满殿人的兴奋度又提高一个点。
中山王,太子的庶弟,竟然坐在门口席尾的位置,下首的位置留给太子妃的哥哥,一个闲散的贵戚。而中山王世子更惨了,竟然坐在了最后一排靠墙的位置,周围都是些邺城小官。
这种羞辱的意思任谁都能看明白。一双双眼睛不停地瞟父子两个,想看看他们是什么反应。可父子两个安然自若,小酌独饮,半点不满怨恨的样子都没有。这一双双眼睛不由得有些失望。喧嚣声如潮水慢慢涨起充满大殿。
邺城的那些小官被热闹的气氛扇的胆子也大了,开始和刘纯这个炙手可热的的皇家子弟套近乎。刘纯被熏炉里散发出的龙涎香熏的脑仁疼。太阳穴突突作响,一阵阵的反胃,耳朵边全是嗡嗡响的阿谀奉承,烦的他差点想掀桌子。但他只能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们聊天,免得他们说他仗着陛下的宠爱目中无人。
幸好,太子大驾来了。
太子天庭饱满,身体微微发福,脸上永远挂着和气的笑,任谁都会心生敬爱。他挥手命拜倒的众人起身,开始寿宴。太子妃今日抱恙没有来,由太子良娣招待女宾。而太子的儿子,十七岁的太孙代太子向叔伯及重臣敬酒。
太孙比刘纯小四岁,是刘纯的堂弟。虽然年纪小,但天生带着一股傲气,也很会审时度势。对于支持他父亲或者权利很大的叔伯大臣,他十分热情的敬酒劝酒,对于那些一直坐冷板凳的人,虽然花白胡子一大把,他只抿一小口,表表意思,一笔带过。
权势大的人受了太孙吹捧更加高兴,坐冷板凳的人又坐了次冷板凳,心里更加怨恨自卑,目光飘向席尾,巴不得刘虎闹出点什么,给他们出气。
太孙走到刘虎的案几前,擎着酒杯满面笑容的说道:“侄儿敬阿叔一杯,愿阿叔身体康健。”
“好侄儿。”刘虎一饮而尽,道:“阿叔军营里的匠人新打造了一柄铁弓,明天命人给你送来,你好好练练骑射。看你细胳膊细腿,稍稍一碰感觉要折了。”
虽是笑着说,可嘴角依然露出轻蔑的样子。颇有教训意味地继续说道:“咱们羯人能打下这中原,靠的就是刀兵铁马。你可不能忘本,要不然,咱们家的江山,你能守住吗?”
这番话说的太孙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刘虎变着法的说他不能守住基业,哪里有半点人臣的样子。不就仗着手握重兵,嚣张什么?太孙愤而转身。惹得那些坐冷板凳的人频频向刘虎暗送秋波。刘虎哼起了小曲,悠然自得地吃菜喝酒。
儿子愤怒的样子和刘虎悠然的样子全都落在太子眼里。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他准备好好出一口恶气。他圆乎乎的脸上依然挂着和气的笑:“阿弟,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刘虎啪地放下筷子,挺起腰杆,朝太子大笑道:“大哥今日过寿,做弟弟的高兴,多喝了大哥家几杯酒,大哥莫怪。大哥要是怪了,小弟吐出来便是。”这话说得粗野又俏皮,惹得哄堂大笑。
太子摇手笑道:“年纪一大把,说话还这么不知轻重,还以为自己年轻呐?”突然话锋一转,道:“刘纯——”
刘纯本强撑着和左右聊天寒暄,突然听到太子喊他赶紧起身,对太子行礼道:“太子唤小臣何事?”
“什么臣不臣的,都是一家子骨肉,那么生分做什么。学学你父亲,对我从来没大没小。”
这含蓄又露骨的话整的刘纯莫名其妙,不知道太子要拿什么发作他。只得立在原地,闭口不言。
太子继续笑道:“听闻京畿几家富户遭屠,都是你的鸦军干的?”提起这件事,满堂寂静。
刘纯依然恭敬:“他们与晋国暗通款曲,泄露邺城机密。”
啪——
太子猛得一拍桌子,碗筷全部跳起来。他发火道:“好大的胆子,几百口的性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还有没有点王法?!他们犯事自有邺城令断明,干你何事?邺城令!”
邺城令颤颤巍巍刚站起来便被太子问话:“刘纯是否有将这件事提前告知你?”
邺城令谨小慎微地答道:“没有,下官一无所知。直到有人报官说一夜之间死了三百多口,下官才知道这几家被灭门了。”
太子乘胜追击:“刘纯你还有何话可说?”
“小臣无话可说。”
“你虽是我侄儿,可天家先君臣后父子,你如今犯了国法,我也容你不得。来人,把刘纯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