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有个小九爷》君牧

20、第二十章 掌柜

　　众人刚到听乐坊，在包厢坐下不久，街舞大赛就开始了。
　　这一年一度的比赛节目，其实已经到了尾声。
　　大楚十九州府，海选一百人入京；从一百人逐渐筛选，历时四个月，最后一场只剩八人，便是今日这场。冠军将从这八人当中诞生。
　　这一场，是今年大赛的尾声，也是高潮，历时两个时辰。

　　晏九趁众人看得热烈的时候，出了包厢。
　　听乐坊晏九的个人雅室里。丰诚已经在等候。

　　晏九云淡风轻：“那个掌柜，哪儿来的？”
　　丰诚一怔，没想到晏九开门见山，一针见血，不由陪笑道：“九爷发现了？”

　　丰诚从晏九七岁时就跟在他身边，如今晏九十四岁了，他对晏九的称呼也从“小九爷”变成了“九爷”。
　　此间的男孩子，十五岁束发，始为成童，亦即舞象，可以上战场打仗了；二十方行加冠礼，以示成年。
　　但他家小九爷，与众不同。
　　看他行事作风，一举一动，个子也抽条了，虽未到舞象之年，再称呼他“小九爷”，不知怎么，就觉得有些不大合适。

　　晏九名下的铺子，不知有凡几，掌柜亦不知有多少。但晏九一个名姓、一个铺名、一个地名都没提，丰诚就知道他说的是谁。这让晏九觉得，丰诚有事瞒着他。

　　晏九沉默地看着他。
　　丰诚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赶忙道：“此人，是二皇子楚怀瑜的人。”
　　晏九心想，果然如此。

　　丰诚赶忙继续道：“九爷的身份，早晚与他们对上，不如早做准备。他们往咱们这里安插人手，咱们也可以反利用他们。”
　　“二皇子原本是想安排他去做新球馆的掌事，被属下搪塞过去了。这几个地方，只有酒楼相较而言没有那么重要。”
　　“没有及时通报九爷，是属下的疏忽。不过属下不敢擅自做主，此事……相爷是知道的。”

　　晏九：“什么时候的事儿？”
　　丰诚：“就这两三月前，刚出了正月。”
　　晏九沉默。这两三个月，他都在闭关。连球馆的事情，也是年前交待下去，就没再管了。
　　此事都惊动到他爹了。可他那个高深莫测的爹最近都不知在忙啥，他都没见着几面。

　　晏九又问：“原来的掌柜呢？”
　　他今儿进花满搂，就狐疑掌柜的怎么没出来；原来是换人了，迎接他的就是掌柜。那人自称“掌柜”的时候，他还以为是丰诚找的二掌柜呢。

　　丰诚赶忙道：“原来的掌柜是咱们的人。为了避风头，让他回家看老娘去了。”
　　总要找个借口换掌柜吧？也不能让原来的掌柜灰溜溜地走。

　　晏九郁闷。
　　这跟从他手里抢现成的铺子有什么区别？
　　还假惺惺地来跟他谈什么合作！
　　干脆球馆也抢去好了！

　　他大爷的！他是皇子又不是皇帝！
　　他要忍这口气？
　　“去把牌匾摘了！把那地让给他了！去北城重新开一个！”

　　丰诚一噎。
　　就这么硬刚？
　　相爷都低头了。

　　丰诚：“九爷，北城都是穷人……”
　　晏九不待他说完，“穷人就不吃饭了？开个卖早点卖小吃的！卖油条豆浆豆腐花，饺子云吞面条煎饼，烧麦春卷粽子汤圆，馒头包子泡馍炸糕，锅盔糍粑米粉火烧，豌豆黄艾窝窝驴打滚炒疙瘩……”
　　晏九说得自己哈喇子都流下来了，“统统做上！爷要去吃！”

　　丰诚：“九爷，这有些听都没听说过……”
　　晏九小手一挥：“我都说出来了，还做不出来么！我告诉你们怎么做！”
　　真的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他大爷的！有本事你到北城来抢啊！
　　丰诚低头忍笑。莫名地觉得解气。

　　晏九回到包厢的时候，场上气氛正热烈。
　　晏轻尘悄声道：“又有何事？”
　　晏九微微一笑：“无事。有些地方打扫得不干净，去说了一下。”
　　花满搂好好一个吃饭的地方，被些不长眼色的给污染了。
　　晏轻尘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晏闻和晏朝夕根本没注意晏九走了又回来了，正抡圆了胳膊，往台上扔毛巾呢！
　　秦意晚笑拦道：“这老远，扔什么扔呢！别玩了，等会儿伙计就来收了。”

　　两人停止了笑闹，一转身看见了晏九。
　　“哥，闻哥投红毛巾，我投黄毛巾，你投哪一个？”晏朝夕兴致勃勃地问道。
　　晏九打哈哈道：“两个各有各的好，选不出来，我弃票。”

　　晏朝夕不由有些失望，又看向两个姐姐。
　　晏轻尘拿起黄毛巾扬了扬，晏朝夕的小脸顿时亮起来。
　　秦意晚拿了红毛巾在手里，笑道：“不好意思，夕弟，我也选红的。”
　　晏闻笑道：“看到底谁赢。你跟尘姐，还是我跟晚姐。”

　　晏朝夕来了兴致：“那我们打赌……”
　　晏九一眼扫了过去。
　　晏朝夕还未察觉，正兴高采烈地说着，突然发现众人都安静下来。
　　晏朝夕愣愣地看着他哥。

　　“以后别提赌的事儿。打赌也不行。”晏九淡声道。
　　晏朝夕缩了缩脖子，蚊蚋般地道：“哦。”
　　正好伙计来敲门收毛巾，缓解了包厢里的尴尬。

　　晏朝夕很冤枉。
　　他打小学的赌术，他哥轻飘飘一句话，就白学了？一切成虚幻泡影了？
　　直到下一场比赛开始，晏朝夕才渐渐沉浸其中，暂时将这事抛在脑后了。

　　总决赛时长比较长，结束的时候差不多是晚膳时分了。
　　晏朝夕还没从热烈的气氛中出来，兴高采烈地跟他哥道：“哥，我也想学跳舞，到时也参加比赛……”

　　晏九还未说话，晏闻就笑道：“夕弟，你学着玩可以，上台比赛就免了。”
　　晏朝夕急了，“怎么不行？我跳得肯定比他们好！我能拿冠军！”
　　秦意晚笑道：“夕弟当然能拿第一，不过拿了第一之后呢？他们可是要加入听乐坊的……”

　　在这里，大家公子跳舞，有伤大雅。私下跳跳还可以，上台跳给人看，跟伤风败俗差不多了。
　　晏九不想刚打击他一个梦，又打击一个，于是道：“好玩的多着呢，你挨个看看再做决定也不迟。”
　　晏闻兴奋道：“是球馆要开了么？”
　　晏九点头：“对，下月初我带你们去打球。”
　　晏闻蹦起来。
　　晏朝夕不知打什么球，但晏九带他出来玩他就高兴，于是也跟着兴奋起来。

　　晏朝夕却注意到马车行驶的方向不对，不由道：“阿九，不是去花满搂用晚膳么？方向反了。”
　　晏九笑道：“午膳已经在花满搂了，晚膳我们换个地方。带你们去择仙湖吃鱼。”
　　众人欢呼起来。

　　择仙湖的鱼，花满搂也有。不过择仙湖可以现从湖里捞，所以很多人慕名前往。
　　晏轻尘对晏九笑道：“这个时节，正是吃鲥鱼的好时候。阿九这个提议好，只是择仙湖位子怕是不好等。”
　　晏九笑道：“阿姐放心，已经让人订了雅间。算好了时辰，等我们到了，鱼也该差不多上桌了。吃完再回来，赶得及晚上的节目。”

　　晏相府每到这个时节都会买鲥鱼，晏朝夕自然也吃过，闻言道：“鲥鱼好吃，就是太多刺了。”
　　秦意晚笑道：“夕弟到时慢点吃，反正时间足够了。”
　　晏闻看着晏朝夕笑道：“一恨鲥鱼多骨，二恨海棠无香，三恨夕弟不出门。【1】”

　　晏朝夕脸一红。
　　秦意晚轻轻打了晏闻一下，笑道：“还少两恨，把你自己也加上，别只打趣夕弟。”
　　晏闻摇头晃脑：“四恨闻哥不能诗……”

　　众人捧腹。
　　晏轻尘笑道：“不必自谦，我看套用得挺好。”
　　秦意晚乐道：“你能作诗又如何？你又不好这个。”
　　晏闻不理，继续道：“五恨九弟是九爷。”

　　众人笑翻在车上。
　　晏九哭笑不得：“显见得你比我多读几年书了。”
　　秦意晚笑道：“九弟你哪里念过书？我们上课你睡觉……”

　　众人在择仙湖临窗的雅间，一边赏着婀娜的垂柳、碧绿的湖水，吃着鲜嫩肥美的清蒸鲥鱼，一边谈笑风生的时候，云澈正在冰天雪地里，顶着严寒，冒着风雪，修缮城墙，加固城门，训练兵士，整顿军械。

　　他偶尔在人群中回过头来，望向京城的方向，会想，小九和晏闻，此刻在做什么呢？
　　云澈的脸上，是牵挂，是想念，是期待，是感慨，是迷茫……
　　然而，下一刻，这一切神色都不见了。他又成了人们眼中高冷的云王世子，他们的少年将军，朝歌城最年轻的守护者，朝歌未来的希望……

　　朝歌城的冰雪，将他一切的情绪，都冻结在了内心最深处。如冰河下的湍流。无人得见，无人得知。

　　【1】宋代惠洪《冷斋夜话》
　　“平生无所恨，所恨者五事：第一恨鲥鱼多骨，第二恨金橘太酸，第三恨莼菜性冷，第四恨海棠无香，第五恨曾子固不能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