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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炼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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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非接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请求,是许目成托白露带来的,许目成希望他趁温澜生不在的时候单独去一趟小酒馆,她说她想商量点事。
于是梅非罕见的独自一人出现在了非营业时间的小酒馆里,许目成说她想同他做一笔交易。
尽管他的读心术实实在在的读出了许目成的全部想法,这使他很清楚许目成要同他做交易的决心,但他仍有些惊讶,头一次没有用那种充满讽刺的语气:“你说什么?”
许目成大概是被梅非脸上讶然的神情逗乐了,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要送温澜生一份独特的生日礼物。”
“那你会消失的。”梅非阴沉道。
许目成歪着脑袋,答得轻快:“嗯,我知道。”
梅非深色的眼睛盯着姑娘,他轻而易举的倾听到了姑娘的心声,甚至还感受到了一点她无能为力的悲凉——失去了天空的鸟儿再怎么快乐也是身在囚笼,失心的爱恋再怎么深沉也是畸形残缺。
他轻微点了一下头:“我知道了,你打算什么时候?”
许目成思考了片刻,忽然眼睛一亮:“灵符说过,你可能知道温澜生生日的具体日期,对吗?”
“十二月二十三日。”梅非干巴巴地说了一个日期。
许目成兴致勃勃:“那就那一天好了,哦,也就是后天,需要准备什么仪式吗?还来得及吗?”
“不需要仪式,”梅非毫无感情说道,“到时候你摘下花树上的一朵月季,那就算交易开始,我自然就会知道了。”
“就这么简单?”许目成仍然沉浸在胡思乱想之中,“我还以为会有什么血腥的献祭仪式呢……”
“你知道后果吗?”梅非打断了许目成的想入非非,重复道,“你清楚交易的代价吗?你会消失的。”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许目成无所谓地微微一笑,“我想的很清楚了,我就是要送温澜生一份与众不同的生日礼物,你明明会读心术的,又来问我。”
梅非稍微抿了一下嘴唇,没有说话。
“哦,对了,”许目成又补充道,“你千万不要告诉灵符或者白露,我怕他们两个一不小心说漏嘴。”
“嗯。”
“还有,我不想让他们伤心,如果可以的话,之后你能编一个好一点的理由哄他们吗?比如说我变成像小花一样的鸟儿飞到了南方?唔……这好像有点幼稚,白露或许会信,灵符大概……”许目成沉沉一叹,她想起了天真的小鹿精,她又想起了颓废的猫妖,“总之,还请你好好安慰他们,尤其是灵符,要告诉他这一切都是我的选择,与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还有白露,你陪她逛街的时候机灵点,不要让她总是被小店的老板坑了,她太容易上当了。”
“嗯。”
“还有温澜生,你也不要偷偷告诉他,不然这就不能算惊喜了,呃……或许也不能说是惊喜……”许目成略一迟疑,似乎找不出一个词来代替“惊喜”,只好说道,“反正你谁也不要告诉就好了。”
“嗯。”梅非还是简短的一生回应。
“好,没什么要补充的啦,那我们的交易就成交了!”许目成兴高采烈,下意识拍了拍阴郁的梅非。
拍完她就愣住了,显然是想到梅非其实没有实体的事儿了。
但梅非凌厉的五官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恼怒,沉静而幽邃,或许他是不想同一只即将会消失的鬼魂计较太多。
他发现许目成冲他笑了一下,几乎也是一瞬间,他读到了许目成心中的想法——那天真的姑娘想说白露或许是皎皎明月,但魔鬼绝非暗夜沟渠,姑娘又想劝慰他,希望他与白露能够快乐。
在许目成开口前,他及时说道:“你不要说出来。”
许目成愣了愣,微张着嘴滞住了几秒,泛泛道:“好吧,反正你都读到了,说不说的也没啥区别了。”
梅非平静地摇了摇头:“不值得你说出来。”
他迅速读到了许目成没说出口的顶嘴“怎么就不值得了”,他只是在心底摇了摇头,知道姑娘这个年纪是决计想象不出那些魔鬼经手的交易究竟能有多么肮脏不堪,并非人人都像她一般善良——傻乎乎的用自己的灵魂去交换他人的一颗心脏。
梅非最后敲定了这场交易的过程:“那就定好了,到时候你摘下一朵花,我就会知道交易开始了,你会消失,温澜生会获得他的——”
“获得他的生日礼物。”许目成微笑着回答,尽管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但她仍又不可避免地感到了几丝伤感。
不知道是不是快要消失的缘故,她望着梅非漆黑而平静的眼珠,竟从其中看出了几丝隽永沉郁的意味。
似乎过了许久,梅非才回答道:“我知道了。”
他轻而易举读出了许目成心底复杂而决绝,那种酸楚迫使他轻轻抱了一下女孩,说了一句平淡的告别:“多多保重。”
许目成嗅到了梅非身上冷冽的清香,她不想在一个友好而宽容的拥抱后忍不住哭泣,于是她一直忍到梅非的身影消失在小酒馆门口,才抬手抹了几下眼角,她感到很奇怪,原来变成鬼魂是可以感受到魔鬼柔和的温度与气息,这是她还是普通人时从未觉察到的。
梅非还是在回头时透过玻璃窗看到了姑娘擦掉了几滴亮闪闪的泪珠,他憾然的想起良善的人在魔鬼这里都得不到什么好下场,憾然地想起了温澜生与他做的一笔交易。
那时还是浓烈的夏天,温澜生忽然提出一个要求,他说他要用灵魂换取许目成能够作为鬼魂永远留在他的身边,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他有些不明白,他很难读懂一个没有心的人在想什么。
但他仍然同意了这场交易,魔鬼便理应如此,接受一切符合条件的交易,于是淡粉色玉兰花旁多了一株月季,许目成的魂魄被所在了小酒馆内。
直到一日灵符路过小酒馆的门口,无意中朝内一瞥,讶然发现出车祸的许目成好端端的站在柜台后,这份惊讶使他被钉在了马路上,刺耳的蝉声从路边树上传来,一种奇异而刺骨的寒流从的脑袋顺着脊椎流到了脚底,在夏末秋初的燥热时节如坠冰窟。
几乎是一瞬间灵符就察觉出了许目成变成了鬼魂,也是几乎一瞬间他便猜出了一切都与温澜生脱不了干系。
“他没有心……”灵符自言自语地低声啜嚅道。
当他见到温澜生也来到柜台后,温和笑着揽住了许目成的腰,而许目成还天真快乐地娇嗔时,巨大的愧疚感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本该早能想得到温澜生是怎么样的人,他后悔极了,后悔当初没能直接给许目成讲清楚。
他在小酒馆外透过玻璃窗的缝隙观察着许目成的笑容,他看得出她对自己已然变成被温澜生囚禁的鬼魂还浑然不觉,灵符犹豫再三,终究是没有勇气推门而入,他既愧疚,也在害怕,他不清楚要不要将真相告诉许目成,他畏惧真相会给无辜的女孩带来更多的痛苦。
他询问过白露的想法,白露得知消息大惊失色之余同他一样困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许目成了。
他甚至为此询问过戴维兰,戴维兰漂亮的眼睛在月色下焕发着飘逸的光泽,她说每个人都有知道真相的权力,都有选择的权利。
灵符不敢抬头去看戴维兰的眼睛,他在心底暗问戴维兰是否有所选择,是希望选择做一只见不到阳光的鬼魂,亦或是希望实现心愿后化归虚无。
灵符也问过徐荩元,自从许目成车祸以来,徐荩元近来憔悴了不少,仍是一颗明珠,只是落满了尘土,不知为何近来他总去医院,衣袖间都若有若无的带着些消毒水的味道。
灵符隐晦地询问道,是让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的生活在快乐中好呢,还是将背后残酷的真相摆出来却可能使她痛苦呢好呢?
徐荩元淡然一笑,他说如果是他的话,他更愿意知道真相,尽管那可能使自己痛苦不堪。
灵符又问:如果是许目成,她会怎么想呢?
徐荩元的微笑黯淡了,他有些怅然,他说许目成会有勇气面对真相与现实,尽管她总是想追求快乐与安逸,况且他相信许目成不会被真相击垮,他清楚她总有办法,她总是有一颗包容一切的柔软心灵,足以容纳所有的痛苦与哀伤。
于是灵符写下了一张纸条,仅仅写了两个字——“风铃”,托梅非传递给了许目成。
梅非反问猫妖:“你当真要这样做?”
灵符头一次没有畏惧魔鬼,反问道:“难道你觉得她愿意永远被关在小酒馆?”
梅非没有问猫妖为何不亲自去,他读出了猫妖内心百味陈杂的追悔莫及,他想到了第一次见到灵符时,彼时灵符还只是一只五感混沌的黑色猫咪,而若干年后,这只黑猫也有了七情六欲,也开始尝得到种种痛苦的滋味。
他于是产生了与猫妖一样的想法,究竟是永远什么都不知道浑浑噩噩而快乐的活着,还是要清醒却痛苦的度过。他不知道答案,也不需要答案,魔鬼大约无论如何都难以选择自己的宿命。
正如此时他在小酒馆门外见到许目成抹去眼角的几滴泪水,他麻木地想着又做成了一笔交易,但唯独这笔以灵魂为代价的交易没能使他感到太多的罪恶。
许目成说,他是在帮助她,也是在帮助温澜生,她要摆脱空洞的束缚,温澜生则会填满左胸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