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柠》刀上漂

53、对峙

　　拎着早餐上楼时，秦立听到一阵喧闹声，像有人在吵架，还是在他住的楼层，楼梯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都是些穿着睡衣的大爷大妈。
　　秦立拨开人群，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一根拐杖就迎面伸了过来，差点戳中他的脸。

　　他向后一仰，避开这根拐杖，看见了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嘴角严肃地向下耷拉着，脸上的皱纹像刀削斧凿般深刻。
　　这样古板固执的神情，除了白崇礼没有别人。

　　除他之外，他老伴白老太、儿子白景秋也在，都挤在门口，秦琼和董回归无奈地看着他，显然这一家子已经闹了半天。

　　“好啊，你终于回来了！”
　　老人像盯一个仇人似的盯着他，冲他伸出手：“把钱还回来！”

　　秦立脑子一懵，下意识问：“什么钱？”

　　“什么钱？你还敢问？”白崇礼气得咬牙切齿，“我孙女的钱！这些钱，是我和她奶奶、姥姥打发给她的生日红包、压岁钱，我和她奶奶没什么钱啊，都是这几年牙缝里存下来的，小伙子，你也好意思拿？”
　　他将拐杖拄在地上，将地板敲得砰砰响。

　　秦立租的是群租房，大清早的，租客均被吵醒，穿着背心裤衩走出房门，来看热闹，还有那些八卦的邻居，在背后指指点点，秦立零星听到几句“吃软饭”、“小白脸”什么的，他脑子轰地一声响，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扇了一耳光。

　　秦立勉强走上前去，拉住白崇礼：“我们有什么进去说。”

　　白崇礼甩开他。
　　“我不进去，你还要面子起来了？你但凡是要点脸面，就别骗钱啊，我就是要当着外人说，让他们给我评评理，大家都听着啊。”
　　他撸起袖子，还真打算在众人面前说起来了。

　　白景秋都嫌丢人，一把拉住他，哭丧着脸说：“老爷子，你别丢人好吗？来之前你答应了我的，不把事闹大，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这怎么是丢人？你走开点！”

　　白崇礼推开他，他还要上前劝，被白老太拦住，老太太苦口婆心地说：“你就别管啦，你爹心里有火，你不让他撒出来，会憋出毛病。”

　　街坊四邻们都举起了手机，录制视频，等着听白崇礼的好戏。

　　秦立去拦，他将拐杖横在胸前，一手拿着个药瓶，威胁他：“你别过来啊，告诉你，我有高血压的，你要是推了我一下，犯病了，你今天就摊上大事了！”
　　摆明了他横他有理。

　　秦立拿他没办法，还是董回归跳出来：“大爷，你消停点儿吧，谁骗你钱了？那钱又不是咱们找你孙女要的，她自己要给的，你怎么颠倒黑白呢？”

　　白崇礼暴跳如雷：“她给的？她一个小孩子，不是你们骗她，她会给？”

　　“谁骗她了？”
　　董回归很生气，指着秦琼说：“秦叔生了重病，他们家好歹也养了她几年吧？医药费凑不齐，她出于孝心，出了一点，这分明是报恩的好事，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骗钱？”

　　“报恩？你们这恩要报到几时？二十万不够，还要二十万？就养了几年的人，难不成你们家是个无底洞，要我们一直去填？我们又不是开银行的，就算有钱也经不起你们这么无止境地要，这不是敲诈是什么？”

　　秦立听出了点问题。
　　“什么叫二十万不够？还要二十万，我什么时候拿了你们二十万？”

　　白崇礼冷笑：“你是没拿，你问问你爸爸，他拿没拿，他要是没拿，当初我们带的走人？”

　　秦立转头看向秦琼。

　　秦琼心虚地看着他，试图解释：“我那个……不是想着做生意赚了钱，就还给他们嘛。”

　　秦立终于知道，他是哪里来的钱搞传销的了，原来当年他没收下的钱，转进秦琼的口袋里去了。
　　他以为自己不欠孟宁什么，原来他欠了，他把她卖了一个二十万的好价钱。

　　一刹那，他头晕目眩，什么也听不见了，董回归担忧地走过来，扶住他：“哥，你没事吧？”

　　他把早餐交给他，自己走进房间，拿出了一张银行卡，孟宁带来的现金全部被他存进了这张卡里，连同他之前借来的手术费。
　　“拿去，”他把卡塞给白崇礼，“这里面有四十多万，够还你了吧？”

　　白崇礼一噎：“我……”

　　秦立再不跟他废话，也不管他高血压、心脏病什么的，将他一把搡出去，然后重重地摔上了门。
　　他转过身，几个租客被他凶狠的神态吓到，忙不迭进了房间，他大步走过去，一把拎起秦琼的衣领。

　　董回归害怕他真的打人，连忙抓住他的手臂。
　　“哥，你别生气！算了吧，叔还生着病呢！”

　　秦琼吓得面无人色，连连点头：“是啊，儿子，你别乱来啊，我还生着病呢，哎哟，我好痛，肚子好痛……”
　　“你为什么拿他们的钱？”
　　“我这不是……想着等我赚了钱，就还给他们……”

　　秦琼越说越没底气，他这个人可以说毫无羞耻心，这样的事干过不止一次，可现在，他看着秦立失望又受伤的眼神，居然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儿子……”
　　他下意识抓着秦立的手臂。

　　秦立甩开他，像甩开一件什么垃圾，愤怒平息下去，心底只余平静，他直视着秦琼，目光从未如此地冰冷，一字一句地质问：“算我求你，你他妈能不能有一次表现得像个父亲？”

　　他放开秦琼的衣领，转身冲出了门。

　　“哥！”
　　董回归大喊着，赶紧跟了上去。

　　秦立并没有跑多远，董回归在小区里一口花坛边找到了他，他坐在那里，低着头，过长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他看上去有些落寞。
　　董回归叹了声气，在他旁边坐下。

　　“哥，今天这事儿，要不要告诉孟宁？”

　　秦立抬起头：“告诉她干什么？”
　　“她家里人这样闹……”

　　“那关她什么事？”秦立摇头，“不要告诉她，她现在忙着答辩，别拿这种事分她的心。”

　　董回归又叹了一口气，按着膝盖说：“唉，我就是心急，你说说，咱们好不容易凑齐手术费，又给出去了，叔这手术也不能不动吧？这可是要命的事啊……”

　　秦立心烦的也是这件事，他虽然恨秦琼，但又不可能真的不管他，看着他去死。
　　他烦躁地扒了扒头发，说：“我再想想办法。”

　　哪里还有办法呢？能找人借的都借了，总不可能去借高利贷吧？
　　董回归犹豫半天，最后还是一咬牙，对秦立说：“哥，其实我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我说了你可别骂我。”
　　“你说。”

　　“你还记得，当初带咱们去赌钱的那个小周吗？你说巧不巧，前几天，我又遇到他了，这小子现在混出息了，成了赌场一个大股东，经营地有声有色的，听他说，就是这两天，他们有个大场子，哥，要不你下场去试试手气？说不准就像上次一样，一晚上，几十万就到手了。”

　　秦立眯起眼睛，问：“你去赌了几次？”

　　“什么？我、我没赌过啊，”董回归干笑着，擦擦脑门上的汗，“我就是随口一说。”
　　“到底几次？”

　　秦立继续盯着他，董回归心里一慌，说了实话：“也就七、七八次吧，不多，就是今年年初开始的，那小子老是叫我，我去的少。”

　　“输了多少？”
　　董回归心虚地瞥他一眼，不敢撒谎：“应该有三五来万吧，我没数过。”

　　秦立看着他这不争气的样子，连生气都没有精力，董回归的父亲就是因为赌博，败了家业，葛春艳实在受不了，才和他离了婚的。

　　他也知道，董回归从小就爱走捷径，动歪脑筋，他现在还只是小赌，但难保日后不走上他爸的老路，如果真是这样，秦立又觉得自己对此应该负起责任，毕竟当初是他拉董回归下水的，那一晚上，他连赢十一把，狂卷十万，董回归可能是从那次尝到了甜头，觉得赌博来钱快，又刺激，上瘾了。

　　其实输赢哪有那么简单呢？即使是秦立，坐在赌桌前，也做不到完全的有把握。

　　他叹息一声：“你妈要是知道了，会剁了你的手。”
　　董回归立刻抬起头，惊恐地说：“哥，你不会告诉我妈吧？”

　　其实他输的远不止这点儿，自从第一次和秦立去赌场玩了一次，他就尝到了赌博的甜头，小周混迹赌场好几年，一眼就看出他骨子里嗜赌的天性，私底下偷偷带着他，去玩了好几次。
　　董回归输的多，赢得少，最严重的时候，把学费和生活费都输光了，他已经成了一个职业赌棍，彻底上了瘾。

　　葛春艳发现了他在赌博，拿着把菜刀冲到他面前，要自杀。
　　董回归被吓怕了，跪在地上发誓，自己绝不沾赌，葛春艳才拿出了这么多年的存款，让他开了家汽修厂，如果让他妈知道，他又开始赌了，这下他和他妈，就真的只有你死我活了。

　　好在秦立摇了下头。

　　但不等董回归放松下来，他就严厉地盯着他：“我和你去赌，但记住，这是你最后一次去赌场，如果以后，你再提一个‘赌’字，就算你妈不剁了你的手，我也会剁，知道了吗？”
　　董回归打了个哆嗦，知道他说的不是假话，连连点头。

　　“知、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