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是我们的故事》兰幺鸭

2、洞府

　　我就一直抱着那少年跃上一级级高高的屋梁，我在朗月清风之下疾跑，整个敛州城尽收眼底。耳畔的风呼呼刮过而过，我从来没有感觉过我的身子竟如此轻盈。少年已经不知何时在我怀里昏睡过去了，大概是和他腿上不知怎么弄的伤有关。
　　我不时低头看看他，觉得他像一只小兽一般蜷着熟睡，心里越发柔软起来。
　　我父母之前在的观龙道大院我是回不去了，一来我父母双亡，留在那里没有必要，而且我杀了那么多人，继续待在道上怕是会被人追着不放，再者我本就对那□□风气不甚喜爱，早有想离开那里自立门户的冲动。我于是直接带着少年来到了敛州城郊我之前认识的一位友人家里。那是一座山石后的院子，站在石壁边急湍瀑流后的屋子若隐若现，瑰丽无比，颇有点桃花源的味道。
　　我就这样满身血污地抱着少年叩开了他们家的院门，迎接我的却不是那王姓的友人，而是一个三十出头眉目粗大的汉子。我忙连声致歉，询问那友人的去向。
　　汉子满脸不耐烦，说我朋友早就搬走了，瞧见我满手满脸的血渍就皱着眉问我干什么。天色不早了，我便说我想借宿一晚，明日就走。汉子也没问我来路，上下打量我就直接让我进去了。我也没多考虑这汉子突如其来的好意，待到我走到院门口以前我多次站过的梅树下时，我看到四周忽然多了几个人朝我聚拢过来。
　　我警觉地抬头，看到几个戴着护肘套袖着装黑布腰带打着绑腿的男人面色阴冷地朝我走过来。我甚至瞅到其中一个绑腿里的“腿刺子”——他们大概是以为我们是路过的旅客，要在此地打劫我们！
　　我一回头，之前那个粗眉汉子也抱着手臂走了过来。他一笑脸上肌肉全都聚在一起颤着，就像爬满了疙瘩一样，油腻地要命。我立马明白出了事，这伙人搞不好会把我们先杀再抢。我这是千不该万不该，进了山匪窝里了。
　　我突然意识到我友人的事儿来。我抱着少年慢慢往后退去，厉声喝问道：“之前住在这里的一对夫妻，是你们杀的吧？”
　　粗眉汉子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看得我着实想吐。他没有回答我的话，散漫地挥挥手：“兄弟们，先干掉这个多话的小子！”几个人“啊”地就冲了过来。
　　我知道一场生杀在所难免了。他们不会想给我留活路的。我让少年靠坐在树下，抽出了袖子里的短刀。
　　来吧。我心说，老子能灭人满门，还怕你们几个山里的小喽啰不成？离我最近的那高个子山匪已经朝我脖子袭来，意图一招毙命。我怎么可能让他轻易得手。如果说在门柱府上杀人还有复仇的快感，我还在享受那种快意的过程，那么此时此刻我一点也没兴趣和他们纠缠，我只想快点结束这场决斗。
　　和我纠缠的高个子山匪刀尖已然要抵上我的脖子。我迅猛抬手一格，只觉得手臂酥麻，对方那刀也“哗啦”掉在地上。我抬脚把刀踢到很远的地方，那山匪见捡拾无望，直接赤手空拳地朝我扑来。
　　我此时运转还不太受控制的黑魔之气空手向他们几个打去，瞬时间我看到几个山匪停下了动作，面庞扭曲无比，痛苦地抓耳挠腮，好像食了砒霜一般。我继续慢慢操控手中的力量，我看到有几个山匪仍旧朝我挥刀砍来，我感到丹田一股气流慢慢上升，我蓦地一挥手，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力量，那几个山匪直接被我甩出去几丈远。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我身边没有任何人懂得驾驭这种巫魔之术，我之前也只是在我朋友家偶然翻得上古卷宗偷偷学了点，我还记得我当初问朋友为什么有这种古籍，他说不知道，更是不认得这本书。我最初练习这种黑魔之术也只是为了防身用的，我父母都习的是□□里练家子的本领，可我从小贪图享乐，不好好练功夫，格斗技术远没有他们强，只想着走一些别的路子，能够更快的制服敌人。
　　而此时此刻，我已然朝我的魔道之路更进一步了。我甚至没有细想我今后该怎么办，休息魔道乃是冒当今天下之大不韪，是见不得人的事情。江湖里的武林盟主为什么要讨伐，一个就是针对□□，一个就是针对魔教。
　　人们只道□□无恶不作，烧杀抢掠，而魔教更是用尽巫蛊之术，迷人心智，魔教中人个个行踪诡秘，心思飘忽不定。前几十年江湖里的断屏山巫女就是叱诧江湖的著名魔教教主，因为实在是恶事做遍遂被老一辈武林众人讨伐坠崖，尸身化为一群乌鸦朝着天边飞走了。
　　那场讨伐是震动江湖的事。那是江湖上最后一个魔教教主。当时人人脸上都是嫉恶如仇的表情，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对巫女恶有恶报的快感，每个人都仿佛正义自在心中的。
　　而我却在这用失传几十年的魔教之术与山匪搏斗。我对魔教与正道的概念并非模糊，可我两者也并不排斥。我父母都是□□中人，本来就偏离正道，如今看来我更是在魔教方面颇有造诣。而面前的山匪见我运用巫术伤人，个个面显恐惧，朝着他们的头领粗眉汉子求救。
　　我也停下动作，冷冷地看着他。粗眉汉子开了口：“你是断屏山后人？”我没回答，只是恶狠狠道：“放你们一条生路，要是不马上滚开，我会把这里夷为平地。”这明显是一句狠话，而我当时后背也冷汗涔涔，手也凉透了。我这是在和山匪做赌注，他们要是再群起而攻我，我恐怕没那么容易脱身。
　　但是我手里只有这个赌注。我继续运动掌中之气，眼见又要出手，那粗眉汉子连忙摆手：“好汉！好汉！我们弟兄不认得你，是我们眼拙。我们这就撤，这就撤。”说着拥着几个兄弟急急地从大门撤走。他们本就是鸩占鹊巢，我没有替我朋友报仇已是便宜了他们，此刻我也因一晚上激烈的对峙感到身心俱疲，一下子瘫倒在地上，感到累得不行。
　　就当我即将天为被地为席睡过去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盟主家的少年还被我安置在树下，不知如今怎么样了。我连忙一骨碌爬起来挨到少年身边，发现他还昏昏沉沉不是是醒不醒。我一抬手复又把他抱起，进了我朋友家的里屋把他放到床榻上。
　　我的手离开他的小腿时不经意往下瞅了瞅，一看好家伙，他的淤青已经迅速往上蔓延。我轻轻在那淤青上按了按，已然是浮肿无比。我完全不会岐黄之术，此时是不知所措，看着少年好似发了烧，必定和这腿伤有关。我去外边的井里打了点水喂给少年，给他擦身子，擦额头，就这样在他床边坐了半夜，昏昏沉沉不知道睡着多少次，到了后半夜我再次打瞌睡的时候，突然响起少年断断续续的声音。
　　“腿疼……”我一听这声音便醒了。我衣服也没换，直接起身又去井里给他打了水放到木案边，突然看到一只手捏住我的衣角。我看着那少年，他用特别微弱的声音说道：“哥哥，药在我床头柜子上。”
　　我一开始没太听清，遂才明白他大概指他治腿的药在盟主府他家的床头柜上。我看着少年烧地满脸通红的样子不忍心了，起身把他的手塞进被窝里：“你在这待着，我为你取药。”
　　说罢便往门口去。我外头天色已然快明了，我走到大院门口突然停住了，往回朝那屋子的方向看了看。我突然不明白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在为杀亲仇人的儿子找药？天底下怎会有我那么傻的人！
　　我停驻在院子门口，心情突然阴暗下来。彼时我也是个不谙世事的青年，其实比那少年大不了多少。我开始盘算怎样处置他，利用他把兰盟主引过来？然后趁机灭了他父亲？我慢慢地踱回小屋前，就站在窗棂边注视着屋里。
　　借着屋内那盏忽明忽灭的油灯，我看到少年歪头蜷缩在被窝里，似是又睡去了。可被角却被他尽数踢开，露出了伤着的小腿和一截肚皮。那模样像极了某种毫无防备的小野兽，可怜极了。我可以感觉到自己阴鸷像狼一样的眼神慢慢软了下来，最后盯着少年望了许久。那一刻我的脑子里涌过很多很多思潮，唯独杀戮之念在一点一点抽离脑海。
　　我是服了他了。我叹了口气，回到屋里替他掖好被子，出了屋足底一点踩上屋檐就朝远处的盟主府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