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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封信 ...

  •   开大变化的确很大,记得大一开学,新校区刚建好,设施还不完善,校园几乎到处都在施工。
      但现在,食堂、宿舍、教学楼越来越漂亮,我的那些记忆,在这些变化中,悄然变得模糊。

      傍晚,我从开大校门出来,登上回程的公交车。

      回了余一航在开绵市家,飞江州的航班在明天,我收拾好行李,将屋子从上到下打扫一遍,恢复了第一天来时的样子,给所有家具铺上防尘罩,将所有东西物归原处,干净得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明天余一航的飞行任务也刚好结束,属于我们的新生活即将开启。

      然而,离开开绵市的当天,门外,又别了一封信。
      第四封信。

      我感慨余一航的这位战友也是个长情的人,居然能给余一航写这么多信。

      迈进门外的脚又收了回来,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我看了看表,离飞机起飞还有三个小时,不急。

      关门,我倚着沙发撕开信封。

      和以往不同,这次里面好像有卡片,摸起来硬梆梆的。

      ----------
      余一航:
      展信佳,我和她要结婚了。给你看看我们的结婚照吧。

      寄信人:匿名
      -----------

      一张照片从信封中掉出来,摇摇晃晃落在地上。

      我弯腰拾起,翻至正面。

      外面轰隆一声,电闪雷鸣,大雨如瀑。又急又密。有一瞬间,我踉跄一下。

      结婚照上的人,竟然是余一航和我。

      一切突然变成了迷雾,我忙将其余的三封信拿出来,摆在茶几上,一一比对。
      字迹一样,信纸一样。

      心里像压了块的大石头,屋子里变得闷热,捂得人喘不上气。

      脑子里仿佛装了颗定时炸弹,如果不找出真相,会将我炸得粉身碎骨。

      我连行李都忘了拉,打了辆车,直报目的地。

      寄信的地址就在开大附近,第三封信提到过,花林街25号。

      路上,脑海中闪过无数个猜测的片段,攥着衣服的手轻轻颤抖,我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出租车在一家正在拆迁的街边商铺前停下,留言墙上贴着花花绿绿的便签,从零散的装饰中,勉强能看出这里曾经备受欢迎。

      店里有人在收拾东西,注意到有人停在门口徘徊不前,隔玻璃窗,店长狐疑地盯着我,朝我递来一个你是谁的眼神。

      花林街25号。
      再次确认地址,我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头顶传来阵阵清脆的风铃声。

      我将今早收到的那封信放在前台,深吸一口气。离真相越近,反而紧张起来。

      店主停下收拾的动作,在布裙上擦了擦手,返回前台,只看了一眼邮戳,她就笑了,将信推回:“这信是十年前的。”

      她说,他们店每年都会举行“时光慢递”活动,写信寄给十年后的自己,可惜近年来生意惨淡,店铺即将转让,才将近些年堆积的信寄出去。

      她点开电脑,调出这些年余一航的寄信记录。

      共四封信,他和我认识之前,认识之后,在一起的时候,还有结婚前夕。
      也就是说,这些信,都是余一航写的。

      那一刻,仿佛掉进冰窟,我只觉得全身冰冷而僵硬,窒息般无法呼吸。

      “怎么可能,你看这张结婚照,我们前几天才拍的,怎么会是十年前,你是不是记错了。”我急着将信塞回给她,殷切地看她,心跳声如雷贯耳。

      店长拧眉,接过照片,不停地在我和照片之间来回比对,过了一会,她把照片还给我。

      “您看照片右下角的日期,离今天刚好十年。”她又指了指身后的挂历,礼貌而耐心,“而且,照片上的您,确实比现在年轻很多,您再看看呢?”

      “还有几封信,您都收到了吧,早几年一直没人收,才堆积到现在,”店长看着电脑,扶了扶眼镜,点着鼠标,奇怪道,“不过,这十年来余一航先生都没写过信,应该和您过得很幸福吧?”

      空气被按了暂停,看看照片留印的时间,再看着墙上日历的年份,和我的认知整整差了十年。
      店长没说错。

      像判了死刑,整个天地摇摇欲坠,无尽的黑暗席卷了我的记忆,飞机的轰鸣声在耳边炸响,脑袋变得很沉很痛,然后听到救护车鸣叫,声音很远。

      -

      “医生,她怎么样?”
      “从CT上看,病情好转,记忆有恢复的征兆。”

      睁开眼的时候,眼前是洁白的天花板,我眨了眨眼,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周围的一切都是白色,后脑勺的剧烈疼痛再一次袭来,我挣扎着嘶了一声。

      不远处的医生和穿黑大衣的男人闻声看来,见我醒了,三步并两步,急忙把我扶起,并递了杯白开水。

      医生是我的主治医生,穿黑大衣的男人,是余一航的战友。

      我接过水杯,没说话,小口小口地抿着。枕边还放着那张结婚照和那份信,一晃眼,十年已逝。

      十年前,余一航刚写完这封信,没几天就出事了。

      婚礼前一周,邻省惨遇罕见暴雪,无数居民被困,道路被封,物资告急。

      余一航被派去出救援任务,原本正在休假期,上级不要求他参与这次的救援活动,但他心有执念,放不下身上的那份职责。

      我不是圣人,有私心,劝余一航别去,他没听。

      临走前,余一航看我闷闷不乐,不断安慰我,要相信他,说三天后,他一定会平安归来。

      可他不知道,这一去,就是一辈子。

      余一航的确圆满完成救灾任务,给我发最后一条消息的时候,他已在返航途中,可就在那之后,GPS突发事故,直升机迷航,撞上一座冰山。
      炸了。

      那天,网上漫天流言,好的坏的,恶意的善意的,他的信息,我的信息,他的家人,我的家人,都被公布在网络上,被扒光供人指点。

      传出的现场照片是熊熊烈火,冒着黑色浓烟,隐约看见机翼的一角,一时间血雨腥风。

      面对纷纷扰扰的猜测,我心如槁木,只盼望可能有一丝转机。

      却在接到噩耗电话的那一刻,才真正觉得我的整个世界,像被上天凭空扔下一颗炸弹,和那架飞机一同毁灭。

      被影响,被停职,以泪洗面,浑浑噩噩过了好几天,我被通知去捡他的残骸。

      被烧焦的土地满目疮痍,沾血的钢片劈进树干,站在山顶,浓烈的汽油味久久不散,刺激着在场所有人的鼻腔。

      土壤坑坑洼洼,干枯的裂缝里,深埋着被烈火烧去一半的飞行证,仅存余一航的半张脸,边缘黑灰。

      除此之外,我什么也找不到,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肉,没有一片破败的衣裳,只有干涸的血迹,尸骨无存。

      那天到最后,下了很大很大的雪,十二月的雪花大得吓人,谁都没敢出声,现场除了静默还是静默。

      飞机散落覆盖的面积很大,从这边的山头,到那边的山头,山路崎岖泥泞,随行人员苦口婆心,劝了不下八百遍。
      我不愿离开,一直找,哪怕有一根头发也好,

      以前,余一航总和我说,“不开心就发泄出来,别总憋着。”

      可那天,我忍着,一直没哭,我觉得这不可能,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意外发生的那天,谁都不知道会发生意外,离别的那天,不过是人生中最平凡的一天。

      像往常一样,起床,刷牙,吃早餐,一点都没有预兆,甚至在他走出家门前,我们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婚礼的喜糖用哪个牌子好,然而人生大部分的离别,是悄无声息的。

      他被撞的前一秒在想什么呢,有没有决定好喜糖的牌子,是不是在想婚礼怎么办,他启程回航的时候,还发了消息,让我等他回来。

      有时候还是会很恍惚,总觉得他还在。

      余一航走后一周,那天风和日丽,飞机从头顶飞过,轰隆隆,尾迹云拖成一条歪歪扭扭的直线。

      那是第一天,我的记忆停留在了婚礼前一周,我开始幻想,在等他返航,我开始被送去别人避之不及的医院,十年来,遍访名医。

      余一航的战友肩负起了照顾我的责任,那次事故中,余一航顶替了他的位置,他说他这条命是余一航的。

      事故原因谁都没法下定论,黑匣子里的残存信息,在好多年后才被专家解析并公布,还了他的公道,尽管这么多年过去,几乎不再有人关心这件事。

      而最该记得这件事的我,也已经完全忘记这件事了,每日辗转在各大医院里接受治疗,幻想活在乌托邦,自欺欺人。

      我记了余一航十年,却也忘了他整整十年,留他孤零零地成为亡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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