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大开眼界(一) ...
-
“起床了。”沾了水的手指拍在他脸上,强行唤醒他。
齐照睁开眼,他的世界天旋地转,是睡眠不足导致晕眩感。他扶着沙发椅背坐起,窗帘外天色朦胧,还没到日出时间。
任昳晨练结束冲过澡,顶着一头湿发,往他的脸弹水珠,“别睡了,一日之际在于晨,你的生命经不起浪费。”
“要你管。”齐照拽起被角胡乱擦脸,栽回鹅绒枕头里。
“你不想去桂尔公园吗?那我带封卿江奈去了哦。”
救命啊。齐照与贪睡的本能对抗,举起手道:“我要去。”
“乖,”任昳揉乱他的头发,“冲个凉清醒点。”
他去洗澡的十来分钟里,任昳去别的房间敲门叫醒了熟睡中的江奈和封卿。
餐桌两侧对比鲜明,一侧是半死不活的他们仨,一侧是精神奕奕的任昳。
封卿小口抿着温牛奶,问:“任老师,你不用睡觉吗?”
“我睡好啦。”任昳给面包片抹黄油,抹好了三片,一一放入他们的盘子。
江奈:“哇,谢谢,我妈妈都没这么照顾过我诶。”
“噗……”封卿嘴里差点喷出牛奶。
江奈:“真的!我生下来一满月,我妈就把我丢给保姆,自己美国去读PhD了。”
任昳怜爱道:“好可怜,可惜我不能当你的妈妈,只能多照顾你了。”
江奈:“谢谢任老师!”
“没事,”任昳给他倒牛奶,“我很喜欢照顾人的。”
齐照撕下面包边塞嘴里,受不了地移开眼。
封卿问怎么没见到卢卡斯,任昳答:“他应该是被吓到失眠,在房间里补觉吧。凌晨给我发短信说今天就不陪我们观光了,但为我们准备好了司机和车。”
齐照忿忿道:“你何德何能让别人对你这么死心塌地啊。”
任昳也迷惑道:“是啊,我也不明白,可能还是脸的原因吧。”
其余三人:“……”
卢卡斯预定的司机和车就停在雾气蒙蒙的草坪前守候他们吃完早饭。
后方座椅是两排四座,方向可调整,以便乘客聊天交谈。
齐照想趁这会儿补觉,但封卿和江奈津津乐道地聊起昨晚的情形,还讲到他失去意识的几十分钟里发生的事。
斜对面的封卿说:“你都不知道,你昏迷期间还说话了,一开始我们没听清,是江奈离很近才听懂的,你用加泰罗尼亚语喊妈妈救你什么的,把我们吓得够呛。”
她初次目睹鬼上身,齐照本身不会说西班牙当地语言——这是肯定的,所以说话的只能是附身他的鬼魂。
齐照很想嗤笑一声说邪门,我不信。然而昨晚那片刻梦境,加上在房间浴室里找出的铁盒,令他无论如何都笑不出声。
他知道那是真的。
“我为什么会被鬼附身?”他问正前方的任昳。
“一般的解释是体质问题,有的人可以使自己的灵魂出窍,神游太虚,不过通常是发生在睡眠时段,所以许多经历者苏醒后,只觉得是做了一场漫长而真实的梦。这类人的身体与灵魂的连结比较活络,像仓鼠和笼子的关系,笼子里的原住民仓鼠越狱了,周边流浪的仓鼠就可能钻进去鸠占鹊巢。但仓鼠是独居动物,所以等原住民仓鼠回来了,两只会打个你死我活,同类相食,赢的那只将获得笼子的居住权。”
“但我个人觉得,你不是这种体质,”任昳说,“你的情况大约是,你的灵魂对它们来说比常人美味,所以附近被召来的孤魂野鬼,迫不及待地抢占了你的身体。”
齐照听得脸色发青,“鬼真的会吃人?”
任昳:“也许吧,我又没有被吃过。”
江奈问:“小齐,你有没有见到那个鬼的样子啊?”
“见到了。”这种事也没什么不可说的,齐照道,“是一对母子。”
“这两只鬼把齐照吓坏了,他昨晚还抱着枕头——唔……”任昳话说一半,被捂了嘴。
齐照居高临下,眼神警告:不准把我丢脸的事告诉他们!
任昳识相地点头。
齐照松了手,坐回去。
“你们俩果然有秘密。”封卿抱紧任昳的胳膊,胁迫道,“任老师,你不能偏心,要不你悄悄告诉我,齐照昨晚怎么了?”
任昳笑道:“这我不敢说,他要打我。”
江奈附和道:“对,我作证,小齐有暴力倾向,下手可狠了。”
封卿恨铁不成钢地斜睨江奈,但齐照不愿说她也无计可施,只得作罢。
齐照:“对了,为什么只有封卿能杀那头羊?”
这个安排他不明白,在场拥有行动力的人中,封卿的力气最小,为什么让她和江奈一组去杀羊,而不是江奈搭配卢卡斯,明显男人的体格更具优势。
封卿道:“任老师说因为我是处女。”
齐照:“?”
任昳轻咳道:“嗯……算是一种约定俗成的潜规则。各国各地的古老传说中,东方献给河神、龙王祈佑风调雨顺的祭品要童男童女,西方献给神树、恶龙的祭品要美貌处子。我的理解:由于自然生物难逃衰老,所以青春是无价之宝,献给神明的,理所应当是最好的。
“而且有相当一部分人病态地迷恋着他者的纯洁性,本质是因为祭品不是人,是注定牺牲的物品,所以要求被献祭者如器具般一如崭新。”
封卿:“为什么被献祭的总是女人和孩子呢?”
任昳:“在农耕时代,男人掌控着社会话语权和生活所必需的大部分生产,所以祭祀的牺牲只能由弱者承担。也正因为由男性掌权,才使得处女在神话和宗教中产生了特殊意义。具有神职功能的圣女、修女,多由处女担任。
“而女妖是和圣女完全相反的存在,代表着来自黑暗世界的邪淫力量,是恶魔的娼妓;唯有象征神圣力量的纯洁少女可以与之对抗。选择处女来杀死女妖,是教给我驱魔仪式的灵媒师给的建议。”
江奈:“可也没说处男就不行啊?”
“据说是,因为处男难以抵抗女妖的魅惑,可能会被吞噬理智和灵魂。”任昳说着禁不住笑了,“但我不信这个,下次咱们不妨试一试,让处男做刽子手。你和齐照谁是呢?”
江奈积极认领道:“我是!但我不敢……”
任昳看向齐照道:“那你呢?”
笨蛋江奈!齐照转头看窗外风景,假装没有参与这一讨论。
来到桂尔公园的江奈宛如一条回到池塘的小鱼儿,拉着封卿欢快畅游,孜孜不倦地向她科普建筑风格和高迪的生平成就。
齐照这方面的求知欲甚是寡淡,他承认,公园景色很好,建筑风格独一无二;更多的他记不住,也懒得去记,于是和任昳走在后头。
他们爬上山顶的平台看海上日出,金光笼罩蔚蓝的地中海,美得令人惊叹;当太阳升至高空,如一轮被糖果色高柱托起的金球,是神女的权杖。
随着时间流逝,四面的观光游客多起来,五六名大学生模样的日本女孩正挤在同一位置拍合影,手持拍立得相机的摄影师往后退寻找最佳取景角度,却稍不留神撞到了任昳。
“对不起!”冒失的女孩满怀歉意道,“您没事吧?”
任昳没说不要紧,提出要求道:“不如你帮我们四个拍一张照片吧。”
女孩没拒绝。
齐照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拉过去和封卿站一排,江奈蹲在他们中间,任昳从后面揽住他俩的肩膀,说:“拍照要笑哦,茄子——”
按下快门,相纸吐出来,在空中甩了几下影像显现。
任昳向摄影师说了谢谢,接过照片。
“啊齐照!你没看镜头!”封卿指着合照上的他说。
哼,他就是故意的,他才不爱照相。
任昳毫不意外,“这才符合他叛逆的个性嘛。”
说着,又望了望游客密集往来的方向。
从刚才起,齐照就发现任昳在四处张望搜寻着什么,他问:“你找谁?”
“找一个大人物,”任昳眺望着远方,眸子一亮,“他来了——你们在这儿等我。”
封卿追着任昳的背影看去,“那是谁啊?”
江奈摸着下巴说:“看着年纪好大……”
任昳欣然迎上去的对象是一位年逾古稀的白发老人,他的女儿还是谁,一位黑发红唇的美丽女士,优雅地立在身侧挽着他。
距离太远,只能看到任昳和对方握手,几人站在一处聊天。接着老人开怀大笑,对身边的女孩说话;女孩拿出皮包里日程本和钢笔,写了几行字。
再然后,任昳借了人家的笔,跑回来——
“接下来的时间,你们自己去玩,不要离开巴塞罗那市区,下午四点,我们在这个地方见面……”任昳拿走封卿手里的合影照片,在背面写下一家咖啡馆的名字。
合上笔盖,将照片还给他们,再递来一张银行卡,“密码是768459,随便刷别客气,你们记得去买几身衣服,最好是正式一些的,江奈知道怎么挑吧?”
封卿:“那你呢?”
“我要去陪那位老爷爷探望他的孙女,此事关系重大,马虎不得。”任昳朝他们挥手,“拜拜,不要太想我。”
被抛下的三人面面相觑,封卿捏着照片和卡,征求他们的意见道:“所以,我们现在去哪儿?”
江奈一把抽出银行卡,手指弹着镀金的卡号,“花钱我在行,跟我走!”
花钱这件事上,江奈的确是行家。先让司机开车去格拉西亚大道,带他们进临街的商店专柜从头买到脚,一次性刷了六位数。
封卿不安道:“这样会不会有点夸张?”她从未独立消费过这么多钱。
齐照:“我觉得帽子和墨镜可以退掉。”他用不上。
江奈:“我们买的也不多啊,还没选到正装呢。”
这不仅是花钱没计划,主要是对于江奈而言,这笔钱不算什么,他给得起,还得上,所以怎么花都没有负担。但家境天壤之别的其他二人,很难接受这样的消费模式。
“你还是把卡给我吧。”封卿说,“咱们只买必需品就好。”
“噢,好。”江奈听话地把卡给了她,他不在意这些,逛街才多大个事儿。
花一上午解决了穿衣问题,三人饿得肚子叫,一致决定午餐应当补充些高热量食物,于是把大大小小的购物袋放到车上,打发了司机,走进一家麦当劳。
相比早晨的忙碌,下午四点前的时光,他们过得很悠闲缓慢。
坐在街边的长椅上吸溜着加冰的可乐,看路中央的一男一女弹吉他跳舞。
男人的嗓音低哑温柔,弹唱着一首旋律悠缓的英文歌,穿红裙子的女人在他的注视下起舞。她的颈项纤长,下巴抬高,双目始终直视前方,神情专一而严肃;结实的四肢充满力量与柔韧度,覆盖在骨骼上的细长肌肉如同拧紧的琴弦,在歌曲节奏中带动柔美的五指轻曼舞动。
被足尖踢起的裙摆像旋转的玫瑰。
齐照:“这是什么舞?”
江奈:“是弗拉明戈吧。”
封卿痴迷道:“她好美啊。”
日光漫漫,他们在街上待到三点半,与司机汇合,载他们去任昳写在照片背后的咖啡馆。
下车时离四点还差十分钟,任昳却比他们先到了。
一走近,任昳就显摆似的掏出一只信封,摇晃道:“拍卖会邀请函,到手了。”
齐照:“哦,所以呢。”
任昳:“所以,我们来讲一讲到场之后的注意事项。”
白色长信封里抖出一张餐巾纸,一只细银手镯,一枚银耳钉和银戒指。
封卿:“邀请函在哪里?”
任昳展开那张折叠的餐巾纸,那上面用钢笔写着一个单词:La Mancha.
“这是什么意思?”
“所谓的邀请函,就是这句暗语。”任昳教他们读了一遍,“你们要记住它,进门时会有人问你们。”
江奈:“La Mancha……是地名吧?好熟悉啊……”
封卿思量道:“等会儿,我有印象……哦!《堂·吉诃德》!”
“啊对,你一说我想起来了,”江奈摸着脑袋道,“是书里男主角的家乡。”
《堂·吉诃德》的西班牙原文书名是《Don Quijote de la Mancha》,来自曼查的骑士吉诃德大人。
齐照把玩起那只仅1cm宽的银手镯,这三件是一套,以蛇为主体的设计;手镯是一条头尾相接的细蛇,鳞片密致精美,蛇尾蜿蜒、蛇头轻昂,款式别致。
“这又是干嘛的?”
“为你们三个小朋友特制的定位器。”任昳举起戒指说。这枚小小的蛇形银环几乎是手镯的微缩版。“里面有芯片,戴上以后,不管你们是被绑架还是走丢,我都能找到你们。”
“你这都是旧的。”齐照放回去。光泽再亮,手镯边缘的磨损擦痕骗不了人,这几样一看就是长期用过、再清洗干净的东西。
“没办法呀,定制新的得预约,排队时间太长了。”任昳说,“你们将就一下嘛。”
连哄带骗,一贯手法。齐照想着绝不能轻易答应,可封卿却捡起他刚放下的手镯。
“我就戴这个啦。”她套进自己的左手腕。
江奈见状抢走戒指,“我要这个。”
齐照盯着剩下的耳钉,沉默。
真他妈无话可说。
“小齐,我记得你有耳洞吧。”江奈伸手想碰他的左耳,被他挡开了,只好用眼瞅来瞅去道。
齐照初中是打过耳洞,但上了高中班主任不让戴,说见一次揪他一次;多挨几次他也就摘了,迄今已有一两年没戴过,可能伤口早合拢了。
“我看见了,真的有诶。”封卿跟着凑上来看他的耳垂,自告奋勇道,“我帮你戴!”
齐照不能像拂开江奈那样去拂封卿,毕竟她是女生,不可以粗鲁对待;他杵着没反应,别人自然当他默许。
封卿柔软的手指搓了搓他的耳垂,羡慕道:“我一直想打耳洞,我妈不许,让高考完再说,我试试给人戴耳钉的感觉……”
金属耳针穿过耳洞,轻微的刺痛感,引起敏感的左耳廓泛红。他的半张脸感染了烧热,耳朵沉甸甸的,一条娇小玲珑的银蛇挂在那里。
“小齐,你的脸怎么那么红?”江奈眼巴巴地关怀道。
任昳说:“害羞了呀。”
“啊?”封卿慌张地撤开手,“是这样吗?”
“没……”齐照转动耳钉调整不适感,“太久没戴有点痛,可能戳伤了。”
“原来如此。”封卿松缓地吐气,放下心来。
“你上午陪老爷爷探望孙女,是为了拿到这句暗号?”齐照盘问起任昳。
他有个毛病,他不痛快,就要让别人跟他一起不痛快。
任昳:“卢卡斯说,他知道那家基金会的事,因为他表哥的祖父认识基金会的主理人,他提议,如果我想弄到邀请函,最好从这里下手;今早是他根据那位大人物的日常行程安排的巧遇,他没来,我也不能错失良机。不过老实说,他不在,我一个人还顺利些。”
封卿:“那你是用什么办法弄到暗号的?”
“他自己告诉我的。”
“可是他为什么告诉你?”封卿双手托腮,满脸求知欲。
“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大多很和蔼,只要你能把他们哄开心,套一句暗号多容易。”任昳故意卖关子压低声音道,“我说我是他宝贝孙女的前男友,上个月她把我甩了,我希望能再见她一面,对她表白我的一腔浓烈爱意。”
齐照:“他信你了?”
任昳:“肯定没有啊,他听完哈哈大笑,说他孙女才六岁。我挺尴尬的,就向他说明了我的真实来意——我其实是中国一个玄门世家的继承人,去澳门豪赌输掉了价值连城的家传古董;目前父母正在追杀我,我必须把传家宝找回来。他说我实在是一个幽默的人,如果我能哄他六岁的孙女开心,他就帮助我参加拍卖会。”
江奈听愣了,鼓了鼓掌,“不愧是任老师。”
齐照:死骗子。
封卿追问:“那你怎么哄他孙女开心的?”
任昳:“哄小孩嘛,我最擅长了。她跟我玩过家家,让我扮演学生,她当我的老师,给我出数学题,我全部答错了,她开心死了,牵着我的手说下次还要跟我玩。”
“好了好了。”齐照厌烦地叫停,“别说你了,那个拍卖会什么时候开始?”
任昳:“下周一,也就是三天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