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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大开眼界(三) ...

  •   江奈和封卿去找人,去了四十分钟不见回。
      任昳计算着时间,调出手机的私密功能里查看定位,显示三个定位器都在湖心岛范围内,只是江奈和封卿在移动,而齐照没有。
      他不着急动身,却也没法再集中精力听拍卖官喊价。

      前思后想,他决定找那位拍下双子鬼童的买家聊几句。
      然而一站起来,一个戴乌鸦面具的男人拦住了他的去路;这只乌鸦面具和四楼看到的又不一样,更华丽昂贵,贴着真鸟羽毛、镀金尖喙,极为仿真。

      “任先生,我们的一位客户为您预留了伴手礼,请您前往领取。”
      任昳:“现在?”
      乌鸦人:“是的。”
      “好,请带路。”

      乌鸦人把他带离会场,乘另一部电梯升至四楼。
      穿过幽黑与暗红交错的走廊,来到一扇漆成金色的大门前,乌鸦人为他拉开门扉,“在里面。”
      任昳款然走入,身后的门悄声合上。

      房间没有多余装潢摆设,五面白墙,以及一整面落地玻璃窗。临窗设了一张办公桌,桌面有放着什么。
      任昳走到桌前,拿起不知是谁留给他的档案袋。
      袋子轻薄,并未装着有厚度或重量的东西,单单是一张照片。

      他长期练就的喜怒不形于色,在这一刻坍塌瓦解。多时不曾体验过手抖心慌蜂拥而至,他呼吸急促,短暂地闭了闭眼睛,等那阵悸动退去,再专注地凝视照片上的人。
      她该有四十岁了,眼尾生出了淡淡细纹,穿着银灰色羽绒服,立在皑皑白雪之上,背后是悬挂的风马旗,彩色经幡在雪峰与苍穹间猎猎飘荡。

      任昳翻过照片,是一行铅笔写下的潦草字迹:我终于要见到他了。
      突然,贴着皮肤的震动响起。他将照片收进衣兜,拿出手机,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的境外号码。

      齐照的颈侧肿痛,过敏似的泛起红疹,他在剧痒剧痛的交织折磨中醒来,脖子挠破了皮,红痕暴露在空气中,火烧火燎的痛感缓和了痒意。
      作为易过敏体质,他连茉莉花栀子花都闻不了,更讨厌味道浓烈的香水;药物类不能碰磺胺,吃方面不忌口,但对咖啡和奶茶的反应很大。
      这种体质是促使他爱干净的主要原因。

      齐照不清楚是乌鸦人注射进他身体里的不明溶液在起作用,还是地板上厚厚的积灰霉菌引起的伤口感染过敏。
      他只想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地下室很小,只有一道门,没窗。
      他旁边躺的人是还在昏迷的裕也,裕也长得和夏美一点不像,平凡清瘦的亚洲男人相貌,脸孔仅有的特点是鼻梁骨高挺。
      齐照拍着对方的脸,“喂,你快醒醒。”

      裕也眉宇一紧,慢慢地睁眼,沙哑的音节组织成一句日语。
      齐照:“说普通话。”
      裕也:“这是……哪里?”

      “地下室,他们把我们关到地下室了。”齐照狐疑想,这人该不会是失忆了。
      “咳咳咳……”裕也剧烈咳嗽着,起伏的胸膛鼓动像得快要报废,以致于不得不扶住齐照的手臂,“我、我们得……出去……”

      这还用你说。齐照帮人顺着背,“你不要紧吧?”
      这咳法跟得了绝症似的,他生怕裕也咳出肺来。

      不说还好,他这一说,裕也当即呕出一滩血,胸腔传来骨裂的碎响。
      齐照慌了神,别是跟薛柔一样中邪了,他哪儿去找头羊来引鬼上门啊!
      幸好裕也吐的只是血,没有其他杂物。但齐照转念一想,好端端的人怎么可能吐血?不管是中邪或生病,吐血都代表是很严重的情况。

      “你等等,我去踹门!”
      齐照要走,裕也费劲地拽住他的手,颤巍巍地从衣服里掏出手机,解锁后交给他,“别、别惊动他们……打电……话……报警……”
      对啊!他太久没碰过手机了,已经遗忘了现代生活中最重要的通讯方式。

      不过那群人居然不收走裕也的手机?是无所畏惧吗?
      齐照说:“那你打吧,我去看看那道门。”
      他做不到用中文以外的语言叙述他们的危险处境和地理位置,所以给他手机,还不如给他一柄斧头实用。

      裕也捂着嘴,虚脱地躺在地上拨号;齐照走到封闭密室里仅有的一道木门前,他惊喜地发现这门没锁。
      如果就这么开门出去,会不会被守在门外的乌鸦人一枪爆头?
      可乌鸦人连手机这等求生工具都不屑于收走,他又觉得可以推门一试。
      然后他推了——
      门开了。

      外面没人,而是一段深远的长廊,他一推门,天花板上的感应灯如多米诺骨牌一般接连亮起;白色地砖和白漆粉刷的墙面,灯光延绵至遥远的另一端,消失为一个针尖大小的黑点。
      粗略估算,这条走廊长度超过400米。

      齐照回去告诉裕也门外的异样,却见裕也的手机掉落一旁,而人则神智昏聩、眼白上翻,蜷缩在地面,手脚不住地抽搐着。
      “喂——喂!你怎么了?是犯病还是!?”
      裕也丧失语言能力,肩膀贴附着脏污的地板耸动痉挛,嘴巴大张,只进气不出气,喘得像坏掉的风箱。

      这是窒息的症状?呕吐物堵塞呼吸道?还是肺部问题?
      齐照的脑内一团乱麻,他的医疗常识储备不能够支撑他在第一时间做出正确判断。
      找人,得立刻找人。

      那群乌鸦人既然没杀他们,就有一半可能性是特意留着他们的性命;理由不知,但裕也的情况不容拖延。
      权衡再三,齐照认为自己还是陪在裕也身边稳妥。
      他迫不得已地捡起手机,打电话吧,只要他表现得事态紧急刻不容缓,医院和警局必定会找个会讲中文的人和他沟通。

      人的潜力是无限的,他的大脑自动组织起语言,酝酿着等下电话接通该说什么;在网吧通宵达旦的日子里,他打够了游戏就会随手点开一部电影打发时间,基本是英语片。
      所以这时候,一些类似”help/he will be die/he can’t breath”的单词短句源源不断涌出,顺序清晰地排列在他的思绪中。
      好,就这么办。

      齐照盯着亮蓝光的日语屏幕界面,他卡住了。——西班牙的报警和急救电话是多少来着?
      肯定不是110和120,911吗?不对那是美国的……
      我靠!齐照焦躁地抓头发,他快疯了。

      网页搜索,对,现在手机都能联网。
      冷静冷静……
      妈的!输入法是日语的!怎么用啊!
      齐照的头发都快揪掉一把。

      电话电话……打给谁呢……
      有了!
      他灵光一现记起一串139开头的号码,最初他被虚假传单欺骗,拨号打给了任昳,就是这串号码!

      齐照紧张得手心冒汗,先加86,再输入139xxxxxxxx,号码拨出,正在连通——
      “喂。”冷清清的,平日听着万般可恨的声音,在这一瞬间宛如天籁。

      “谢天谢地!真的是你的号码……”齐照虚汗狂流,心脏怦怦跳。“出事了,我和夏美的哥哥被关进地下室了,你快点来找我们。”
      他无条件相信,如果是任昳,绝对能找到他们。

      “你们为什么会被关进地下室?”任昳尾音上扬,口气听着对他们的处境不怎么意外。
      “走错路了!遇到一群乌鸦人,他们有枪,说我们答错了密码,就把我们关了进来。”齐照慌不择言道,更复杂的他想当面讲。

      任昳:“我也遇到了戴乌鸦面具的人,可是没发什么事。”
      “这不重要,关键是夏美的哥哥!”齐照斜眸扫了眼仍在抽搐的裕也,“他好像犯病了,很严重,没法呼吸,我该怎么救他?”

      任昳沉稳道:“你别慌,说详细点。”
      “我不知道……就是他全身都在抽动……很痛苦。”齐照词穷道,“他吐过血,是不是支气管堵了?我真的不知道,我乱猜的……”

      任昳:“这样,你搜一下他的身,他们家里人习惯戴一种配饰,是武士刀的样子。”
      齐照偏过头,耳朵和肩膀夹住手机,两手在裕也的外套裤兜里搜寻摸索,果然找到一串掌心长度的挂坠;圆扣串着一颗圆滚滚的粉红爱心,和一把等比微缩的日本刀,刀柄取下是支圆珠笔,脱下皮制刀鞘则是一把弯弯的细薄小刀。

      “我找到了。”
      任昳:“嗯,在他的锁骨中心,那两块圆骨突起,中间凹陷下去的位置,开一个洞。”
      齐照:什么?”
      “那样他就能呼吸了。”任昳说得像剪头发那么轻松。

      裕也的脸色涨成紫红色,眼球浸出血丝。齐照心一横,把小刀插进他的脖子与锁骨的连接处——
      热血喷涌,仿若一道冲天的小喷泉溅上齐照的脸。
      “好了吗?”任昳的声音竟带有几丝愉悦。

      齐照恍惚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不等他细究,裕也的眼睛霍然瞪大,充血的眼球快脱出眼眶,嘴唇颤栗着重新咳嗽起来,鲜血从鼻孔嘴角呛出。
      “不对吧……”齐照朝电话里喊道,“血好像流进他的气管了!他这样也不能呼吸了!”

      任昳从容道:“你帮忙压一下他肺,把气换出来,疏通呼吸道。”
      “能行吗?”齐照质问道,“你哪儿学的急救方法?”
      任昳:“你不相信我吗?”
      齐照犹疑了,眼下如果不相信任昳,他还能信谁?

      任昳:“你按我说的做,这是一位医生教给我的急救措施,我马上就打电话给医院,让他们派救护车过来,你不做的话他撑不到上车。”
      最后这句话给了齐照压力,但医院救护车这些词也如同强心剂,给了他动手的决心。
      “怎么做?你告诉我。”

      任昳:“肺是被肋骨保护起来的脏腑,你从体外压不到,在他肋下位置开一条刀口,手伸进去。”
      齐照:“这是医生才能做的事情吧!?”
      任昳:“可是现场没有医生,你是唯一能救他的人。”
      齐照:“不行,我……”
      任昳:“人命关天。”

      齐照咬紧牙关,扒开裕也的外套,他里面的白衬衫被喉咙喷出的血染透了;齐照将他的衣摆卷起,露出肋骨到下腹的皮肤。
      “肋骨下方两指的位置,要7厘米的刀口。”任昳指示道。

      齐照找到对应位置,手尽量不发抖地持刀,薄刃割开皮肤,划动7cm,红色河流汹涌地喷洒而出,血流如注。
      他慌忙地丢了小刀,拒绝道:“不,我做不了。”
      “迟了。”电话那头的人嘲讽道。
      齐照浑身血液凝固,如堕冰窟。那不是任昳的声音。

      “呵呵……”滋滋的电流声里一个阴恻恻的怪声传来,由哼笑演变为尖锐的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是你杀了他哦……是你……杀……了……他……”仿佛被调速变慢的粗旷嗓音,顿时提高变成尖叫:“是、你、杀、了、他!”
      齐照凶狠把手机扔出去——咚地砸上墙,坠地摔裂,屏幕一黑。

      任昳接通电话,是西班牙一家房地产中介打来的,问他是否有移民倾向,需不需要相关服务。
      一听就是诈骗,他挂断了。

      出国后他换了一张新的电话卡,既是为了出行方便,更是想躲清净;没想到新卡也能泄漏私人信息,看来还是不用的好。
      任昳瞄着时间,他希望江奈和封卿已经找到齐照了。

      ***
      齐照剥开粉色爱心的盖子,心里藏着一张经过剪裁的小小照片,是一个温柔的女人。
      他猜这个日本女人是裕也跪地恳求用自己生命拯救她的那位妻子,榎木津绘梨。

      沾满血的手指攥紧爱心,齐照看着旁边躯体逐渐失去温度的裕也,痛苦如雨后春笋在他的心上冒尖。
      这不完全是他的错,但他的确杀人了。

      他在过去十七年的人生中,从存钱罐里偷过硬币,趁师父喝醉时抢走过桌上的零钱,和人打架进过医院……有一次站在国旗下,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念检讨,他举着空白的稿纸,对话筒说:“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从我妈的肚子里爬出来。”
      他不是好人,更不优秀,但他做过的坏事里面,不应该包括杀人。

      “对不起啊。”他坐在墙边,对那具尸体说道。
      我不是有意的,也没有想过要害死你。
      尸体周边散落着裹成一团的,用于堵伤口止血的衣服,死者皮肤上遍布凌乱的血痕,种种都昭示着他为了弥补这一罪过做了哪些无用功的努力。

      对不起,对不起。我是垃圾,把我铲进焚烧炉烧了吧。
      他垂头泣不成声。

      泪水昏花的视野里,闪现着一粒粒碎钻寒星般的金光。
      齐照擦了眼泪,手指捻起一撮地板上的黑色灰尘。
      黏的,棉絮质地。

      这不是灰,他放到鼻尖一嗅,可惜哭过后鼻塞,闻不出味道;绵软潮湿的手感让他想到了依附石头砖墙而生的苔藓植物。
      头又开始晕了。

      齐照意识朦胧地闭上眼,倒了下去。
      这要是噩梦该有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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