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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亲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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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尚书省后院,杨鹤亭拉着李弘泽到花园里透风。
“今早你想与我说什么事?”
“哎……”李弘泽靠在廊柱上,望着院中的假山,“现在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什么意思?”杨鹤亭不解。
李弘泽将景春苑与李玄昌的谈话,以及今早去探望成武帝的事向杨鹤亭大致说了一遍。杨鹤亭听完,怔了半晌,方才说道:“陛下那么说……可能也是一时的气话。”
“气话不气话的,其实细想想,也没什么可往心里去的。父皇过去不也是这样么,我小时候,他几乎不会来看我和母妃,那时候不懂,现在回忆起来,应是他本来就不太喜欢我们吧。只不过重回安都时他那喜极而泣的样子,还有那些情深意重的话语让我有点飘飘然了,以为他将我们找回来是因为真的……想念我们。”
李弘泽低下头,苦笑了一下。
“他毕竟是我父皇,是皇帝,他要我做什么事情,我又岂会真的忤逆他。”
“这样与我做戏……何必呢。”
杨鹤亭也默默看着地上的石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作为旁观者,杨鹤亭不消多想,便可以轻易看穿李玄昌的套路。而如今看来,成武帝与李玄昌怕是也没什么区别。
不愧是父子,杨鹤亭想,连冷情都冷情得一般模样。
只是不知这样冷情的父兄,却又怎么将李弘泽生得如此多情,以至于轻易就被套入了这场感情戏,落在那二人的股掌之中,被玩得团团转。
杨鹤亭有心提醒他别太相信李玄昌的示好,又想着至少今日不是时机——事已至此,说得太清楚不过是让他徒增伤心罢了。
“我说你今天怎么一直看着情绪不佳,还真的是有心事。”杨鹤亭岔了岔话题。
“这么明显吗?”李弘泽一挑眉毛。
“明显不明显的,反正我是看出来了。”
“哎。”李弘泽两手搓了搓脸,“道行不够,还需修炼。”
“今日你就先回家修炼吧。”杨鹤亭拍拍他的肩膀道,“没做完的那些事我帮你做了便是。”
李弘泽一怔:“那怎么行……”
“走吧,趁我爹不在赶紧着,不然叫他看到又要念叨你半天。”杨鹤亭催他道。
李弘泽看着杨鹤亭,忽然就笑了一下。
“怎么?”杨鹤亭问。
“没什么。”
李弘泽笑着,心情似乎好了一点。
“你刚才说的话,让我想起来小时候的事了。那时候杨相叫你管着我们练字读书,我坐不住,想去玩,便跟你假装肚子疼,你一开始都是不允的,我装得惨了,你就狠不下心了,话也是这样说的。”
李弘泽学着杨鹤亭那一本正经的样子道。
“去吧去吧,趁我爹不在赶紧去,不然叫我爹看到,看怎么罚你。”
杨鹤亭也笑了笑:“小时候顽劣,大了还是一样的皮。”
“鹤亭哥哥……也还是一如既往地待我好。”李弘泽笑容微敛,认真说道。
***
广陵王府。
“今日王爷回来得早。”冯管家一边将李弘泽迎进来一边说道。
“嗯,今日事情少,提前回来了。”
回来的这一路上,李弘泽心里越来越焦躁。在尚书省时不知不觉,待到要回去了,他只觉几条街外的王府远得好像东海西天,怎么赶也赶不到。
“颜大夫出去了吗?”答了冯管家的话,他便忙着问道。
“没出去,这会儿应是在厨房煎药呢。”
“好。”
李弘泽脚步不停,直接向厨房走去。
穿过中庭,拐过回廊,熟悉的药香扑面而来。只见院子那头的厨房门口,那个一身白衣的人正坐在门廊下的阴凉里,守着药锅安静地看着书,见药锅滚得凶了,便取出几块炭,搅了搅药汤,低头又翻了一页。
李弘泽站在回廊边,隔着一院子的阳光远远看着他,心中的焦躁就这么一分一分地褪了下去,一丝莫名的委屈又悄悄从焦躁褪去的空隙里冒出了头,说不清道不明,却是挥之不去。
又是一阵携着药香的微风拂过,李弘泽一步步走下回廊的台阶,青唐发觉了动静,向回廊这方望过来。
“殿下今天回来这么早。”青唐笑容一展,放下书。
“青唐。”
李弘泽走到青唐身旁,仔细端详着那梨涡浅浅的笑颜,又将青唐的手好生握在手心里。
“殿下?”青唐感觉到一丝不寻常,轻声问道。
“嗯?”李弘泽压下心绪,撑起惯常的玩笑模样,“之前说得了赏赐带你去翠楼吃好吃的,我们今日就去吧。”
“今日?那这药……”
“药不煎了,我们先去吃饭,好不好?”
“好……”
李弘泽拉着不明所以的青唐,缓步拐过回廊,穿过中庭,回到大门口,忽又停了下来。
青唐不解地看向他,只见李弘泽笑了笑,手指摩挲了一下青唐的手背,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方才迈出大门。
“走吧。”
他松开我,是因为那日我不愿在外边与他牵手么……?青唐心里轻轻一动。
“怎么了?”李弘泽回头问道。
“没什么。”青唐连忙跟上,二人一同往翠楼而去。
***
来到翠楼时刚到饭点,李弘泽挑了二楼最好的一间雅间,点了百岁鱼,还有几个青唐爱吃的菜。
李弘泽从百岁鱼的来历说到这鱼怎么捕捞怎么烹制,又从彤翠二楼的传言轶事说到朝廷官员的八卦秘辛,青唐一直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地回应上两句,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浓。
乍看起来,李弘泽说说笑笑的和平时似乎没什么两样,可青唐总觉得他好像哪里不太对劲,细细想去,却又想不出是哪儿。
“……何兆麟这人,外表看着好像贼有主意,其实怕他爹怕得要死。”
从翠楼吃完饭回到王府,天色已经开始发暗。跨进王府大门时,李弘泽正在与青唐讲着他那些狐朋狗友的趣事。
“我那日还想,这人怎么这么久也不来找我,后来才知道他爹嫌他成日胡玩,把他关在家里抄《礼政经》二十遍。那书可长了,他也不敢多话,就真的乖乖地抄,花了十几天抄二十遍才敢出门,我上次看见他,抄书抄得眼圈都黑了,跟熊猫似的,说现在看见笔墨就想吐……”
青唐仍是认真听着,到了自己房门口也不进去,就这样站定听李弘泽讲。
“……今日针灸吗?”
李弘泽讲完了何兆麟,才发觉已经到了青唐的房间,于是便转了话端问道。
“连着针灸十几日了,这几天该停针休息了。”青唐说。
“哦……又是十几日了,日子过得真快。那……那我……”李弘泽挠挠头,嗫嚅了半天,“那你……早点歇息。”
“好,殿下也早点歇息,明天见。”
说着,青唐转身就要回房。
“青唐。”李弘泽见他要走,条件反射般地一把拉住了他。
“嗯?”青唐回过头。
李弘泽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他舍不得青唐回去,又找不到什么理由让青唐继续陪他。
面前的人是那么近,又是那么远。
近得明明触手可及,却又远得教人无比寂寞。
李弘泽默默看着青唐,心思一动,突然用手抓住胸口的衣服,弓下身去,踉跄着就要摔倒。
“殿下!”青唐一惊,连忙一把将他揽住,“殿下又疼了?我们先回房。”
轻软的细麻衣衫上氤氲着温热的药香味道,一瞬之间便淹没了他的五官六感。李弘泽额头抵在青唐肩膀上,只觉全身的神经齐齐陷入黑甜的幻梦之中,醉得醒不过来。
“嗯……疼……要青唐抱才能好……”他小声嘟哝着,自己都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
原来又是闹着玩的。
青唐松了一口气,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没了病痛做借口,他抱着他的样子有多暧昧。
“殿下……”青唐放下揽着李弘泽的手臂,想躲开,却又不忍心惹他难过。
一声殿下让李弘泽终于从幻梦中勉强抽起一线理智,他深吸口气,又抬起头来玩笑道:“就说青唐是灵药,抱我一下,马上就不疼了。”
“就会胡说。”青唐低头笑笑,“殿下今天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没有不开心,看到你就都开心了。
李弘泽心里想着,刚要开口回答,电光火石间,熟悉的剧痛在毫无防备之下陡然撕开胸口,暴躁地重击向心脏。
果然还是不能骗人……这下遭天谴了。
这个念头在李弘泽脑子里一闪而过,随即便被难以忍受的疼痛震碎,散得七零八落。青唐的声音仿佛离他很远很远,身体也不知飘到了哪去,只有疼痛一波一波刺激着他的意识,恍恍惚惚地清醒不了,又无法睡去。
片刻之后,又或是过了许久,一阵凉意终于教他稍稍清明了些。
是青唐给我擦了药酒吗……李弘泽觉得自己睁了睁眼睛。
刚才青唐问我的话,我回答出来了吗?看来今晚他又要辛苦他了,也不知道他晚饭吃好了吗……
李弘泽迷迷糊糊地想着,不意间,轻软的细麻从脸颊边拂过,一双手臂将他轻轻环了起来,周身又漫起了那温暖的药香。
是青唐……
念着这两个字,颠来倒去的心神忽然就安定了下来,不知飘到哪去的身体又归了位,连痛感都好似减轻了许多。
李弘泽抓着那软薄的衣料,只觉得疼痛一波缓似一波,意识越来越沉,越来越沉,堪堪只差毫厘,便要坠入那黑不见底的迷雾之中。
他睡着了吧。
冷汗已经退了,脸色是虚弱的白,碎发散乱地粘在额角鬓边,有些狼狈,又惹人心疼。
青唐靠在床头,看着安安静静倚在怀里的人,看着看着,竟有点舍不得放下。他幽幽叹了口气,强压下虚妄的心思,松开了环着他的手臂,却不防怀里那人手一抓,扯住了他的衣袖。
“殿下没有睡着?”青唐吓了一跳,轻声问道。
“嗯……”李弘泽眼也不睁,勉强翻过身,趴在青唐臂弯里,摸索着揽上青唐的腰身,话语还带着朦胧的睡意,“不敢睡……怕你走。”
“殿下……要喝水吗。”
青唐想试着起身,李弘泽却抱着他不放,手臂箍得紧紧的,又将脸埋进那沁着药香的衣衫中。
“不要水……要青唐……”
低哑的话音软软锤着青唐的心,深藏的情愫猝不及防地突破心障,泛滥开来,脆弱的理智不堪一击,就这么轻易化成了尘灰。
青唐慢慢靠回床头上,回应一般地,将手轻抚上怀中人的后背。
“殿下睡吧,我不走。”
李弘泽仍闭着眼,满足地一笑,将脸埋得更深。
“青唐……”
“嗯?”
“我想听你说话。”
“殿下想听什么?”
“……想听故事。”
“故事?我不太会讲,只怕殿下不爱听……”
“爱听。”李弘泽喃喃说着,睡意就要强撑不住。
“那……我想想。”
青唐想了一会儿,开口讲道。
“从前……有一座山,山上有一座庙,庙里……”
听到这,李弘泽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在几要入梦之时又清醒了半分。
“殿下别笑我……”青唐有点不好意思。
“不笑。”李弘泽应。
青唐抿抿嘴唇,继续讲道。
“庙里……住着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这座山很是偏僻,平日里人烟稀少,寺庙也就没有什么香火供奉,老和尚和小和尚的日子过得很是清贫。一日,有一个锦衣华服的贵官人来到庙里,找到老和尚说,大师,我心里苦闷,想要了却尘缘,在此礼佛修行……”
讲到一半,青唐便住了声。趴在臂弯里的人身体微微起伏着,手上还抓着他的衣服,却已是沉沉睡去了。
窗外月色温柔,不动声色地守护着二人小心翼翼的亲密。微风习习的夏夜,庭院中虫鸣时响时歇,喜欢的人安稳地睡在身边,呼吸清浅。
若能一辈子都这样过,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