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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chapter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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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桡自己骑着马,风雪兼程到了榛州,带来的物资还是有限。
余凛总算知道自己不是铁人了,白日里跑得再远,晚上还是要赶回来照顾荆桡。
这次确实病得猛了一些,但大夫缺得紧,只一开始看过之后就没机会来了,荆桡倒不是很在意这个,那几副药下去,病症确实有在减轻。
余凛怕他闷,给他说外头的情形,说多了又怕荆桡劳神苦思,说少了又怕荆桡闲得慌。
好在荆桡没他想得那么闲。
这府邸里的摆设简单,后院不怎么有人进,估摸着刺史大人比余大王爷忙得多,匆匆见过一面就再没说上话了。
窗棂的格子里,目之所及没有一点绿色,荆桡盯着一处出神。
他倒也想出去吹吹风,只是怕站在外头又会病得凶……说到底,他这具身子才是祖宗。
想正事的时候,常常想了一半就断了片,总要发呆好久才找着刚才的头绪,一个上午下来也不见多有效率。
到最后只是捋出一条隐隐约约的线。
今年的风雪比往年都严重,起初时断时续,如果真是人为,那大概可以考虑上镇灵里头的邪阵了。
还有那隔了数十日又凭空出现的病患,越是健壮越是病得凶猛的人。
如果真是人为,那他所求何物?
假使真想求名,如今却全靠这当地的刺史和远道而来的余垂寒。
假若求的是财,余垂寒反从自己府里拿的银子可不少,刺史大人虽然也有这可能,只是后院里这寥寥无几的摆设实在是让人不好意思乱猜测。
还是得等病好了才能亲自去看。
荆桡叹了一口气。不想正事,难免就要去想余垂寒的事。
他与余垂寒之间没有仔仔细细谈过这件事,只是临别以前,两个人好像便默认了这样的关系。
他还是不知道余垂寒怎么想的。
当年送余禁登基,后来年年为国祈福,希望他这皇帝的位置越做越稳,他自己也说不清这是心有不甘还是真心惦念。
其实关于这事,李德月早给过他答案了。
只是思乡而已。
他在京城坐镇这些年,怕新朝局势不稳,想回不能回。
余垂寒封地封去瞳州,他几乎是被余禁赶过去的,之后几年没有交集。
算上幼年那朦朦胧胧的离别,这是第二次久别重逢了。
央冰人小鬼大,是瞳州少见的北风。
在小荆桡还在在书海里挣扎时,是这小子瞒着姐姐和师父,悄悄跑进荆桡的书房。
若说荆桡年少有什么不敢忘却的人,那这两位姐弟总是要算上的。
可是这又不是情爱。
余垂寒怎么能一见面就认得出他。
……如果一开始那些令人烦不胜烦的找茬全是因为自己认不出他,好像也就合情合理不少。
“想什么呢?”
余凛声音一来,荆桡心虚地眨了眨眼。
“你……”余凛眯着眼,手里的饭菜数日如一,说,“不会还是在想着我皇兄吧?”
想你大爷!
荆桡真的一个字也欠奉,喝完了粥就把碗放下了。
这倒不是闹脾气,确实没胃口。
余凛皮完了还得自己哄。
荆桡没来之前的患得患失早就抛之脑后,从推开门后那一瞬间便踩到了实地上。但他踏实了,某些人却不知道在想什么,于是余垂寒选了个欠打的事去引起荆清察的注意。
余垂寒怡然自得地吃干净饭,不由分说地把人扛起来往榻上放。
“不想他,”荆桡说,“我是你的王妃。”
余垂寒动作一滞。
荆桡疑惑地看他,却只能看见一个下颌。
“怎么……”话音未落,余垂寒的亲吻便急匆匆地落在脖颈上,这灼人的鼻息和扑面而来的占有撞得荆桡既满足又难捱。
“逗你玩的。”余凛说。
“但我是真心的。”荆桡话里带了笑意,可楼主说得很认真。
墙外的寒冰万丈,也不能侵扰屋中这偶得的亲密。
又过了一小段时日,山遮总算是来了。
棉衣和粮食各拉了半车,实在是山遮不敢信荆桡照顾自己的本事,剩下的物资就得靠那些断回楼的师兄弟们了。
“公子!”
山遮是被守卫一路领进来的。
荆桡身体养得差不多了,虽然还是从一个暖阁走到另一个暖阁,但如今下地行走看起来也是正常人了。
起码能骗一骗山遮……
山遮第一件事还是问荆桡的身子。
荆桡顾左右而言他。见他这样,山遮叹了声气,多说无益,干脆问起暮霭:“公子这些日子见了暮霭了吗?”
见了才有鬼。
荆桡来榛州的事情没有透露消息,暮霭成日泡在病人堆里,尽心尽力尽职尽责……就是没人跟他说他家楼主来了。
山遮刚坐下,这会又起身去找暮霭。
暮霭才得知消息,气了个半死,两人一同策马奔向府邸。
“公子!”暮霭气喘吁吁,还没来得及进屋子,见了荆桡忙不迭递上册子,身上还披着一层霜雪:“这些日子记下的东西,请公子过目!”
余凛这才从里间慢悠悠走出来。
他目光掠过两个人,直勾勾地望过去,眼见荆桡身上的衣服一层叠一层,快要成被褥那么厚了,于是心满意足地抬手环着荆桡的腰。
余凛转向二人:“进来说话。”
山遮猜得七七八八,毕竟从瞳州就一直跟在荆桡身边,余凛的感情,荆桡身在其中不清楚,他却早早有了猜测。
暮霭却唰一下白了脸,眼里写了两字,一字惊,一字恐——他属于完全状况外的。
暮霭求助似的看向山遮,却发现人家冷静得很。
暮霭:“啊?”
*
山遮暮霭荆清察全然到齐了,晴伺好歹也是断回楼的人,自然来分一分任务,陪着一起分发粮食。
下午。雪暂歇。
余垂寒和荆清察一道出了门。
“来来来,昭王下派的粮食,人人有份人人有份。”
晴伺看起来是刚从地里爬出来的,这时把袖子撸了起来,手和嘴都没停。荆桡没在瞳州少见他下田,但还是会被他逗乐。
荆桡笑了一会,向他道谢。
晴伺摆了摆手,让他只管去看病患,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病患一开始集中在此城的寺庙里,后来是装不下了,又装进了此处唯一的学宫。
荆桡被余垂寒并肩走在路上,人烟稀少,已经没什么可避了。
难得是个晴日。
日光斜斜洒下,学宫前气派地立了一块人那么高的石碑,碑上仅填了八个朱红的大字——文物官员至此下马。
荆桡那藏在布料里的指尖终于重现天日,抹过那最上面的字迹,摸到的是榛州那无边无际的草场,那春意盎然的新生。
倏然回头,余凛的目光没有偏移分毫,荆桡笑了笑,终于抬腿迈进学宫。
学宫中,扑面而来的衰败,咳嗽、哀嚎不绝于耳。余凛面不改色地给荆桡脸上缠了一块面巾,只露出来一双情绪不高的眸子。
余凛又去抓荆桡的手,稍稍用了力,像是安慰。
荆桡抿唇走了几步,因着整只手都被包裹,只能动得了指尖,便轻轻勾了勾算作回应。
州官统共也就那些人,有一大半都在这里,憔悴的样子看起来比晴伺还狼狈。
余凛和荆桡没让人通传,也不爱大张旗鼓,两人走进来便绕进小道,偶有人发现,也只是让他们各做各的事去。
地上铺了很多张草席,草席上东拼西凑出了能勉强过冬的棉垫。
“该催催断回楼的弟子们了……”荆桡说。
“隔壁几个州支援来的都已经在忙着记了,”余凛说,“不出一个时辰便可以送过来。”
“好。”
老人蜷着身子,洪亮的婴儿哭声歇了又起起了又歇。
妇女的眼底都是乌青,和另一个少女抱着取暖。
大夫已经不分尊卑老少了。
荆桡在这群大夫里瞧见一个女娃,她的头发松垮地盘着,有一个州官想上手替她端碟子,她眉头一皱,一点也温柔地拍掉那只手,面巾动了,估计是讲了什么。
州官点了点头,换了个方向,脚步不停。
荆桡挣开余凛的手,展开暮霭记的册子。
“这些症状,看起来不像是……”荆桡话音未落。
“不像是同一种病,”刚才那个女医师瞧见两个人,声音有些沙哑,“如今已经尽量按不同的病症分开了,但是不同的地方要的药材都不一样……凑的齐种类,凑不齐数目。”
那个女娃蹲在一旁,身边是一个干瘦的耄耋老人,老人只有靠着墙才勉强坐得起来,女娃语气不算温柔,喂药的动作却极有耐心。
“多谢姑娘。”
“不必,”女医师用手臂胡乱摸了一把脸,“你是京城来的吧?朝廷给的东西呢?”
不待荆桡答话,门口忽然一阵嘈杂声。
“快让开快让开,棉衣药材都在这!”
“管事的人呢?”
“这这这,东西往这边放!”
大家都是扯着嗓子在喊,女医师那生硬的脸色似乎有了缓和。她那前额被自己抹下来的头发挡住了脸,却藏不住笑意。
荆桡顿了顿,便同余凛一道转了向。
“回去吧,把山遮暮霭召回来,我有事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