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疴旧疾》以夙

18、chapter18

　　冰雪初霁，夜间的灯火一盏一盏重新燃起，城中似乎有了人气，荆桡留心着脚下石，从小道里穿行而过。
　　榛州摆了庆功宴，虽然比不上京城宫宴里头的山珍海味，但是胜在同甘共苦的这几个月，荆桡自然也在邀请名列，这会正要和余垂寒一起过去。
　　“疼吗？”余垂寒问，笑意若隐若现。
　　荆桡不想理他，于是余凛忽然伸手，不知在哪按了一下，荆桡被他的动作激得一个趔趄，咬牙道：“裹什么乱！”
　　余垂寒防着他摔，扶着他的手臂，在他耳边轻轻笑了一声，也不知道乐什么。
　　荆桡原本还恼，让他这样笑一笑竟然也没了脾气。
　　小道里景观别致，虽然东西不多，却恰好能挡住四周来来往往的视线。
　　正厅里头刚才还在催，毕竟这二人才是今日的主角，但他余大王爷将楼主绊在这了，似乎要将这么多日没能够碰上的亲密都填补上。
　　不多时，楼主的唇色和脸色都红了，只是此处火光微弱，掩饰了他的羞赧。
　　“还不走吗？”余垂寒说。
　　罪魁祸首还装无辜呢。
　　“你还要往边境去吗？”荆桡同他严丝合缝抱着，说话声音有些闷。
　　“嗯，”余垂寒有片刻沉吟，“等大姐那边打完了仗才能回来。”
　　荆桡有些走神，没来得及说话。
　　“其实大约也能早点，哪里用得上我呢。”余垂寒找补道。
　　“嗯？”荆桡愣了愣，“我是在想，要不要回京城等你。”
　　“回京城做什么？你找我哥去？”余垂寒声音拔高了一度。
　　荆桡失声笑了出来，胸膛挨着胸膛，似是从未这么近过：“不该吗？”
　　余垂寒：“不该！”
　　也就你敢说这话了。
　　荆桡：“嗯。”
　　“嗯是什么意思？”余垂寒追问道。
　　荆桡笑：“就是知道了的意思。”
　　不待余垂寒继续追问，荆桡又轻声语：“你们早就算到有人会有外贼进犯吗？”
　　“只是揣测，临行之前和皇兄聊过一夜，未雨绸缪罢了。”
　　荆桡：“皇上顾虑周全。”
　　余垂寒快要炸毛了：“你没完没了了是吧！”
　　荆桡被抱得越发紧，笑起来都有些艰难：“你着急什么？我不是上了你的床吗？人都是你的还醋什么？”
　　楼主估计也是急眼了，平日里不见得说得出这种话。
　　余垂寒抱着他却凝滞不动。
　　脚踝上的荆棘红印哪怕在夜里也这般明显，像是一条松垮的红绳，要掉不掉，如果实在要找出什么去和这株荆棘媲美，那大概只能用楼主代养的那一株荆棘了。
　　怎么都忘不掉，快要生根发芽了。
　　“想什么呢？”荆桡看他不语，还道他是真生了气。
　　“启程之前，再让孤赏一赏荆棘吧。”
　　荆桡一指下得猝不及防，余垂寒没防住，人就溜了出去。
　　“梦里赏你的荆棘去吧！”
　　余垂寒便也跟上，笑道：“梦里哪有这种好事，要是有，孤怎么会对楼主你穷追不舍啊？”
　　荆桡懒得回了。

　　暮霭算是一陪陪到底了，荆桡把他打包送去随着余垂寒，得护着昭王一路平安。
　　虽然纯论身手……暮霭确实不如余垂寒。
　　总是要防着有什么意外的。
　　“他们走了？”山遮留下来照顾荆桡。
　　荆桡扫了一眼跟流浪汉似的跑回来的晴伺，又垂下头看书：“嗯。”
　　山遮问：“那我们？”
　　荆桡：“晴缺长老要过来看我，等她老人家一走，我们就回京城了。”
　　山遮“诶”了一声：“咱们不等王爷了？”
　　荆桡奇怪道：“等他做什么……况且你不着急回去找方大人吗？”
　　山遮被口水呛着，一时咳得没答上话来。
　　晴伺是刚跑回来了，气喘吁吁，也没听见他们在聊什么。
　　他每天早出晚不一定归，回回都把自己弄成个流浪汉似的，虽然州官给他们重新找了一处暂住的宅子，但每天也就只有山遮和荆桡在这住了。
　　“我师父来了，我过来瞧瞧你把自己捯饬得怎么样了，别待会再被我师父挤兑了。”
　　这语气到底是传了谁的。
　　难怪晴缺长老看他不顺眼，早早丢他出来历练。
　　“小兔崽子又说什么呢！”
　　晴缺如今岁数不小了，但她作为师祖最小的一个徒弟，还不至于步履蹒跚。
　　荆桡欣然起身：“师叔。”
　　晴缺大概只凶晴伺，对着荆桡这个正儿八经的楼主还算是温和的：“没事就好，我这次来便是来陪着楼主养身子的，楼主没事了我便去代师兄抓那潘狄了。”
　　言下之意便是：我盯着你养，什么时候养好了我才什么时候抓人，你看着办吧。
　　荆桡失笑：“师叔辛苦了，我如今有了分寸，万不敢再自轻自贱了。”
　　晴缺也笑了笑：“看得出来楼主精神不少，旧日里都没有这一次养得好的。”
　　潜台词：你可算承认你从前不对自己上心了。
　　山遮可不想等会也被晴缺挤兑进去，忙找个给两人端茶倒水的理由就跑了，晴伺自然也麻溜地跟上。
　　等二人重新坐下，说好端茶倒水的人迟迟不来，荆桡便拿着屋里留有余温的水给晴缺倒了一杯。
　　“他们两个不像话，回头我再教训。”
　　晴伺虽然是晴缺亲手带大的，但他到底还是直属于荆桡的断回楼弟子，荆桡这是给他俩开脱呢。
　　“自然都随楼主定夺。”晴缺笑笑。
　　荆桡不徐不疾地说着榛州的风土人情，说着榛州灾情，脸色居然真比从前好了许多，晴缺看着看着，便有些出神。

　　晴缺来之前曾收到久违的师兄的来信，信中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全是围绕着荆桡的。
　　毕竟瞳州和京城之前不知道隔了几个大山大河，信件来往不是易事，光是靠着占星卜筮，并不能时时刻刻关注上远在京城的荆桡。
　　他们这一辈四个人，周谢是大师兄，他膝下就只有荆桡这么一个徒弟；二师兄童演，没有收过徒弟，不希望后辈争端，所以他把暮霭带大，却没有给他冠个姓氏；排第三就是苏吞，他膝下就只有潘狄，竟然真应了童演的猜测……最后就是她自己了，当年断回并不是镇灵人里的顶梁柱，可是四人都是佼佼者，如今走的走散的散。
　　当年的晴缺向往行侠仗义，一刻钟都坐不下去，到如今，不知道是真被岁月改了性子，还是知道担子重了，于是不多说少时的意义平添烦恼。
　　楼中大权全都交到荆桡手里，当年谁都不知道这决断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如果周谢泉下有知，大约真要为这个徒弟欣慰。
　　荆桡是孤儿，几十年前，周谢在瞳州的荒山里捡到这个孩子。
　　荒山也只是障眼法，荆桡的族人与世无争，避世百年，甚至当年为何灭族也都无人所知。
　　周谢能够捡到他，还是因为这个族群里有认识的人，于是在死前修书一封。
　　荒山如今真成了荒山，唯有荆桡血脉里异于常人的体质是他出身不凡的象征，荆桡的爹娘不希望他再卷进老一辈人的争端里，周谢便把他视如亲子。
　　从一开始就寄予厚望，而荆桡自己也够争气，自周谢驾鹤西去，他好像脱胎换骨，一夜之间丢掉了身上的孩子气，是断回楼里继位时最年少的一位。
　　断回楼曾经与世无争，他反其道而行之，坐主京城，翻覆王朝。
　　既没有让断回楼沦为朝廷走狗，又让断回楼名扬天下，真真成为了镇灵正统。
　　如果荆桡身上还有什么东西让人担心，一个是他的身子，一个是他的后宅。
　　晴缺算过很多次，怎么算都看不出来楼主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有时候更是若隐若现，好像越发有孤独终老的架势。
　　晴缺为此担心好多年。
　　直到苏吞传信来。
　　师兄在信里说，荆桡年年来寺里祈福，直到今年才算带了一点喜色。
　　虽然这楼主夫人……虽然这楼主要当王妃了，虽然不是天下人要走的大道，但是晴缺却连开口说他一句不是都不敢。
　　是，不敢。
　　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喜欢事事自己扛，五年来，晴缺除了在小事上帮得上他，楼中的大事他就是一声不吭的应下了。
　　他劳心劳神为了这个同自己没有亲缘关系的断回楼，有什么好处？说句难听的，她作为师叔，管着楼主，待会楼主真跑了怎么办。
　　还有一事，一开始根基不稳，荆桡还懂得左右逢源，到后来，渐渐变得没那么爱说话了，能不亲近的就冷着，要接触的就送几份礼，只有真心喜欢的才会同人家说笑。
　　就他这样的人，能有人牵肠挂肚几年，还能自己动了情的，该是多难得的人啊，赶跑这一个，还不知道能不能有了。

　　“师叔，此行凶险，战场上刀剑无眼，你独自一人，务必要平安回来。”
　　晴缺在榛州没呆多久，荆桡状态一日比一日好，也不需要别人看着了，她此刻便要去西边，将潘狄带回瞳州或就地斩杀。
　　那是苏吞说的。
　　荆桡给余荏写了一份信，不知道长公主收到没有，总之是希望公主能接应上师叔。
　　晴缺一大把年纪，却没有体弱的自觉，闹得荆桡不知道该不该说她平时也是这么管着自己的。
　　但不论如何，这事还是定下了。
　　榛州啊，便在身后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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