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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软肋:单粱黑化始末 ...
黄江甯天蒙蒙亮时便已经在单粱家楼下蹲点,等单粱出现,她迅速上楼,翻箱倒柜寻找房本和户口本。
“怎么没有呢?”里里外外连冰箱、电表箱、沙发缝都找了,恨不得把地砖都刨碎,五十平米的小房子,能藏哪里?
她气喘吁吁揉腰给黄江敏打电话,对方关机。她不死心的去敲邻居家的门,才得知黄江敏重病住院。
她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不是担忧姐姐安危,而是想,惦记二十多年的房子终于要归她了,这个房子无论如何都不能落在那个来历不明的小子手里,趁姐姐没死,一定要抢到手。
人性的贪婪,是世上最险的恶。
打听到医院,找到病房,医生告知她病情,她险些藏不住喜悦笑出来,毫无人性地冲到病房,把正在削苹果的护工轰出去,她一边嫌弃捂着口鼻,一边当着病房里其他人的面大声说,“咱家房子要拆迁了!你动不了,快告诉我房本在哪里,我去!”
“拆迁?”黄江敏眉头紧皱,“粱粱怎么办?他没地方去啊。”
“你还有空担心那个野种,再晚人家就不办理了,快告诉我房本在哪里!不会是那个野种知道拆迁的事后拿走换钱远走高飞了吧!”
“你!”黄江敏气急想坐起来,但用尽全力也无法做到,疼得她粗喘着气,“粱粱不是没心肝的孩子!我是不会给你的,你走!”
“你不给我还能给谁?我才是你亲人,你死了房本也是我的,趁我还好说话,赶紧给了,我还能给你买墓地,不然咱们今天就决裂!”
黄江敏僵直绷紧在脑中反复她这段话,想想单粱每次来看她时欲言又止的憔悴,医生查房时的闪烁其词,同住的病友都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病,她早该想到了,她意识到了,只是不敢承认,“我,只是腰骨折,躺躺就好。”
“哼,”黄江甯只谋私利根本不在乎别人死活,她在这病房里耍尽威风,“什么骨折,你是癌症!晚期!你马上就会死!”
病房里落针可闻,随后其他家属气急冲上来合起伙来把她撵了出去,可为时已晚,病房里哭喊吵闹乱作一团,护士们紧急呼叫医生、保安过来控制情况,黄江敏自然也备受指责与谩骂,家属们都怪她家里人发疯胡说八道,把心中怨气全部撒向她。
医生无奈,给她换到独立病房。开导她让她不要多想。
她拉着护士的手,问自己还能活多久,护士不说,只说,“我们会治好你的,你儿子已经交完第一轮治疗的费用,不要多想,积极配合治疗才对得起孩子的心意。”
她又不是孩子,她知道这要花多少钱,这不是她们家能担负起的分量。
她让护工推她去外面走走,又说想吃车仔面,让护工去马路对面小店买,她则趁隙返回大厅缴费处,拜托一位年轻人帮她到窗口查账单,才得知住院已经花费六万,预留待划款三十七万多。
家里并没有这么多积蓄,等护工着急寻到她时,她装作平常的样子,“帮我打电话给粱粱,我想他了。”
单粱还在学校,接到电话把证件们收回书包准备赶去医院,办公室里其他老师担心他弄丢,让生活老师一起去。
出校门正好遇到一群大学生志愿者流动支摊义务科普民法,来来往往,少有人理会,生活老师打到车叫单粱,发现他正盯着马路对面的流动摊位,摆摆手让出租车离开,“想去问问?”
“嗯……”老师刚才说律师咨询按小时收费都很贵,这种的……应该也知道些吧?
单粱攥紧书包带走过去,瞄准了正拉一位大姨拼命吆喝的女学生,“你好……我有些事情想问。”
肖媛立即放了无辜大姨,笑容亲切,“弟弟你好,想咨询什么?”
“嗯……房子拆迁受益人、继承之类的你清楚吗?”
肖媛立即叫同学搬来三把椅子到摊位旁让他们坐,“具体是什么情况呢?”
单粱讲清楚自己和黄江敏的事,以及房子拆迁面临的问题,他重点想知道,这笔钱能不能全额拿到,不分给任何人。
“这个情况,户主,也就是你的领养人,她在意识清醒的时候写一封委托代签的文件就可以了。房主在世期间所得拆迁款房主本人所得,房主过世之后的拆迁款是需要顺位继承,子女包括婚生子女、非婚生子女、养子女和有扶养关系的继子女。当收养人死亡且未立遗嘱、遗赠时,合法收养的养子就可以作为第一顺位继承人继承收养人的遗产。”
“所以,我小姨绝对拿不到这个钱,对吧?”
“恩恩,如果房产证上的名字是你的收养人且没有其他人。”
“好,我清楚了,谢谢你。”
咨询后心情愉快多了,简单道谢后准备赶去医院,肖媛有些不放心,给他留下自己的手机号,“如果有困难可以联系我。”
“谢谢。”
连日低迷苦着脸,今日却笑容洋溢来到医院,把一群小护士都看呆了。可好景不长,从医生那里得知敏姨已经知道自己的真实病情后,又垮下脸来忐忑地进单间。
只留下他一个人,气氛凝滞,黄江敏先开口,“钱是哪来的?不许撒谎。”
“……”他哪儿敢实话实说,支支吾吾低下头,“我……去高哥那……”
黄江敏猜中,声调提高,“你又去做模特了?”
他蒙混过关点头。
黄江敏转念一想,“只有他给么?怎么会这么多?”
“还,还有学校给的捐款。”
“你没做不好的事吧?”
单粱拨浪鼓似得摇头,“没有。”
黄江敏肉眼可见孩子消瘦,脸色蜡黄没精神,叹气,“粱粱,不治了,咱们回家。”
单粱猛地抬起头,“不行!马上就可以手术了!钱我都凑好了,必须要做的!”
“做了能好吗?”黄江敏认清现实,她不想拖累单粱,“我没那么严重,今天已经能坐起来了,回家吃吃药就行了。”
“敏姨,这不是吃药能治好的病,你一定比我懂,你不要怕花钱,我可以去赚!”
她过去听说过很多,一人得病全家分担,借钱变卖家当,最后人财两空的事,她认命了,如果单粱为了她负高额债,前程就毁了,“粱粱,这是该由大人做主的事,你只是个孩子,听话做你该做的事。”
“我不是孩子了,敏姨,我不想上学了,我要打工赚钱给你治病,咱们将来还要一起去国外呢!”
“粱粱!听我说!”黄江敏第一次对单粱如此严厉,“我说不治就是不治,回家!你必须去上学!”
单粱心里委屈,他做了多大牺牲才换来的救命钱,怎么可以说不治,他气得抹眼泪,“回哪里啊?哪里还有家啊!房子都要拆了,我等着拿钱救你呢!如果你也没了,就又剩下我自己了啊!”
黄江敏撇开脸咬唇憋住哽咽,窗外透进来的光惨白炫目,刺得眼痛,良久良久,缓缓松口,“……我不想拖累你。”
单粱狠狠擦掉眼泪,屏住抽泣,“治好了……呼--”他喘口气,“才不叫拖累,这样随便放弃让我难过,才叫拖累。”
黄江敏不敢回头看单粱,手掌攥紧又松,随后又收紧,来来回回犹豫不决。
单粱知她心里同样难过,从书包里翻出房产证和在医院门口小店打印的委托书,“敏姨,先不说这个了,房子的拆迁问题今天要解决,你签一下这张委托书,我好去办。”
黄江敏这才扭过脸来,接过笔和纸,签下自己的名字,心里不安嘱咐,“千万别让你小姨知道,偷偷去。”
“嗯。”
可惜,等他到拆迁办公室,黄江甯早已守株待兔.恭候多时。
抓住单粱就不撒手了,在走廊里大吵大闹,“我就知道是你拿走了!快把房本给我!”
单粱紧紧抱住书包,“房子不是你的!是敏姨的!”
“我姐的!就是我的!就算她不死,这钱也轮不到你拿!给我!”
生活老师拎着从外面买的一份早餐过来找单粱,见到这情形饭都摔了,过来拉扯黄江甯,“你什么人?这么大人怎么欺负孩子!快松手!”
黄江甯拗不过两个人,喘着粗气后退几步,办事处的人三三两两观望议论,黄江甯一不做二不休,先叨起哀怨,“诶呀大家评评理啊!这孩子是我姐捡来的,现在趁我姐重病住院偷了我家的房本,想换了钱远走高飞啊!真是没心肝的东西啊!”
“你胡说!明明是你!一直欺负我和敏姨,还到医院撒泼闹得鸡犬不宁!是你想趁敏姨重病抢走我们的钱!”
围观众人一时不知该相信谁,生活老师拉着单粱作证,“我是这孩子的老师!这孩子说的是事实!大家不要被这个女人骗了!我们刚从医院回来,孩子饭都没来得及吃!一心一意照顾病人!”
黄江甯不听,连哭带嚎干扰众人听清生活老师和单粱的分辩,拆迁办的工作人员和保安过来,“干什么呢?不要在这里吵闹。”
欺软怕硬的黄江甯悻悻收敛,杜撰颠倒黑白的故事骗取工作人员信任,被单粱数次纠正,三人被领到办公室,让他们如实说清楚。
单粱没心思与无赖周旋,拿出相关证件和委托书,“我来办拆迁的。”
黄江甯想抢过来,被工作人员及时按住,瞪了一眼,悻悻收手坐下。
工作人员翻看材料后,问单粱,“你是不是还没成年?”
“啊,是。”
证件材料被退回到他手里,“委托代理人必须是成年人,让你家长来吧。”
黄江甯笑了,单粱焦急道,“我马上就成年了!再有俩月就过18岁生日了!通融一下办了吧!”
工作人员摇头,“不行,这是规定,出了事我们负不起责任。”
黄江甯拍拍胸脯,“我,我就是他家长,我可以办。”
工作人员冷冰冰地,“前提是你有户主本人授权的委托书。”这样的人他们见多了,补充了一句,“真实的才有效。”
眼下办不成陷入僵局,他问生活老师能不能代理,但生活老师有些为难,不愿意卷入涉及家庭财产的事件中,单粱能理解,同时又想起一个能帮他的人——千道高。
马不停蹄赶去模特公司的写字楼,却在入口看到四五辆警车闪转着红□□,围了不少人看热闹。
出什么事了?
他刚要往前一探究竟,被身后一双手用力拉走到阴暗小巷,“别喊,是我。”
单粱看清拉他的人,居然是千道高的助理,“怎么了?高哥出事了?不是吧?”
助理艰难地点点头,“高哥被人举报组织聚众卖……”他不好意思说出口,接过去,“是恶意举报,那个陈总昨天被扫黄打非的人抓正着,但不可能是他供出来的,我猜他俩是被人做局了。”
陈总和千道高接连出事的消息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单粱慌神地拉住助理,这一刻所有理智崩坏,“不行啊,不可以出事啊!我妈妈还在医院等钱用!他们不可以出事啊啊啊!!!怎么办我怎么办!!!我要怎么办啊啊啊!!我妈妈的病怎么办啊啊啊啊啊!”
助理怕叫喊声引来警察,慌忙捂住他的嘴带到更远的地方,从衣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他被带走前塞给我的,我猜他是想让我给你,你收着吧。密码是444999。”
单粱接过卡,发现卡后面有一些墨水痕迹,留了个心眼,“这里面……有多少?”
助理想都没想,“大概八万吧。”
谎言漏洞太大,单粱把卡退还给助理,“哥,这是你的工资卡吧,高哥抓进去了,你会失业,也需要钱,我不能要。”
助理没想到自己这么容易被揭穿,尴尬挠挠脸,“就算我一点心意,我一个成年人,很好找工作,你着急用钱就先拿着吧。”
“不行不行,我欠了你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上,万一我还不上跑了呢?你别给我,等高哥出来我还要继续跟你们工作呢。”
孩子到底是孩子,一根筋,多少成年人遇事借钱之后消失无踪,他却还想着还。
助理隐约有些佩服这个孩子,但心思这样纯净,是没办法在社会立足更没能力救治他亲人的病的,他需要扩宽眼界心智,见识社会最底层的残酷,不然很容易受害,无奈拍了拍他,“如果你想短时间赚外快,模特是条路子,但还有条路,也很快,就是有些危险。”
单粱没有丝毫犹豫,“我现在什么都不怕。”
但他很快就被自己的话打脸。
助理给他介绍的“来钱快”的工作,竟然是黑势力团伙小弟。
那是个连出租车都不敢靠近的地方,害他下车后又走了很久,在废旧的大仓库里乌泱泱一群歪瓜裂枣五大三粗凶神恶煞,他站在其中,鹤立鸡群不伦不类。
这一股黑势力的头儿叫顺哥,Polo衫白西裤,小矮个大光头,五官狰狞没眉毛,皮肤黑黄像颗卤蛋。
单粱和作者突然想吃卤蛋了,但是作者在小说世界外,想吃点外卖很安全;单粱在小说世界里,毛都没得吃还很危险。他此时脚底发颤,在面对极度危险的情况下,脑中竟然走马灯似的闪过无数平日没有尝过的美食,又馋又害怕。
“你……”
顺哥呲开满口嚼槟榔的黑牙刚说一个字,落针可闻的空旷仓库里,“嘶溜……”单粱吓一哆嗦,不小心吸了下口水。
“……”
“……”
场面一度陷入尴尬,从来没人这么干过。
顺哥清嗓,“怎么,饿了?”
“……有点。一天没吃饭了。”
老大换了换坐姿,盘着黄花梨料手串打量他一番,“会打架么?”
“会……”单粱的声音有些发颤,“前年的,市区散打比赛冠军。”
“嗯……”老大看他身条单薄,肤色冰白脸颊微陷,昏暗的灯光投影下,好似随时要断气的短命鬼,于是勾手指示三个小弟围上来,“打赢了,就留下。”
单粱想问打不赢怎么办,但那三个人没给他再次犯傻的机会,叫喊着赤拳围攻,单粱左右闪避,脑筋没转,身体先行,所以数十招下来一拳没反击,挨了几拳几脚,顺哥嗤笑摇头,“这种货色也敢往我这里送。”
正当他觉得无聊,准备离开,“砰——”三人之中的一个摔到他附近,抱着小腿哀嚎连连,他再看去,纤细的少年双手握紧出拳踢腿,速度之快来不及眨眼,片刻之内,三个小弟被他虐打倒地翻滚无法站立再战。
其余人包括顺哥在内都有些目瞪口呆,有的人甚至小幅度地往后退了退。
顺哥拧眉挥手让人把三个废物抬走,对着单粱鼓两下掌,“真有两把刷子,行,那个谁!你带他,归你了。”
一个平头嘴角斜疤的瘦高个站出来,“走吧。”
“去去哪儿?”
“不该知道的别问,事成了有你好处。”
“今天就开始?”
瘦高个挥手叫齐他带领的小弟浩浩荡荡出发,要走单粱的手机号,“以后打电话给你随叫随到,想赚钱想活命就学会闭嘴,不该问的别问,不该听的别听,不该看的别看。”
“嗯,”单粱抿嘴支支吾吾,等坐上车,“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瘦高个不耐烦,“嗯?”
“那个……咱们不签劳动合同吗?我一次能拿多少?”
“……”
这个新来的年纪小话多,但有真本事,之后但凡出去平纠纷,带上小话痨,干什么都有底气。
单粱也从初出茅庐的胆小菜鸟慢慢转变波澜不惊的□□老手,由于下手稳准狠,很快在圈里声名远扬,顺哥也觉得倍儿有面子,打赏他不少钱。
这些光鲜的背后,有他默默蜗居无人的拆迁区,点蜡烛处理伤口时的沉默;有他午夜梦回噩魇惊醒时痛苦的喘息;更有他不敢直面黄江敏的追问撒谎躲避的胆怯。
拆迁办的人特意到医院找黄江敏签了字,可单粱没地方去,停水断电也只能住这里,无论吃穿住行,他都觉得自己活得像只老鼠,甚至不如老鼠。
毕竟老鼠们常结伴而出,他却总是孤零零一个。
18岁的生日,小小的烛光里,看不清未来。
这已经是寻常人无法忍受的悲惨生活,他慢慢习惯了眼前,可命运往往如此——你越习惯接受下限,它便越要挑战你的极限,逼你认输。
黄江敏的切除手术很成功,但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肝上。
医生建议换器官,同时继续进行常规治疗维持,账户里的钱越来越少,单粱真的拿不出来了。
拆迁款久久没有发放,他等不及了,又不知该怎么办,只好勉强去求顺哥帮他动人脉查查。才得知,那套房子的产权出了问题,她小姨提交了一份遗嘱声明,上面写着:两套房产由黄江敏代为保管,姐妹俩在成年之后细分,平米大的那套房子归黄江敏,平米小的那套归黄江甯。此外还有另一份黄江敏把大平米让给妹妹黄江甯时转让协议书,却没有黄江甯放弃小平米房子的任何文件。
如此一来,黄江甯用这两份文件起诉黄江敏私改小平米的房产证户主名,霸占了她的房产。
单粱震惊,敏姨可是她的亲姐姐!怎么可以见死不救!还做出如此恶心至极的事!
他气急败坏冲到黄江甯家,敲门不开,他便站在楼道里破口大骂,“房子,是敏姨可怜你,让着你,把大房子给了你,自己去住了小房子,你怎么可以六亲不认!做出这种颠倒黑白的事!你还有没有人性!敏姨是你姐姐啊!她在等拆迁款救命啊!”
他愤怒的哭喊引出不少同栋居民开门关注,有几个年纪大讲事理的也站出来帮他说话,让黄江甯开门出来谈,可人家就装不在家,不闻不问没皮没脸没心肝。
许是吵得烦了,黄江甯儿子蔡耿开门出来,指着单粱的鼻子嚣张跋扈,“妈的你个野种想占我家便宜,没完了是吧?花那么多钱治她?她那条贱命也配?你有这闲工夫不如多陪那半死鬼,赶紧滚!再来打断你狗腿!”
周围人纷纷指责蔡耿,单粱咬牙切齿上前攥紧他衣领,挥拳停在半空,被邻居们拉住,“不能打,他报警的话你就得蹲号子了。”
“你等着!!今天不打死你我跟你姓!!”单粱撂下狠话气冲冲去叫人,但没人愿意帮他出面。
只是叫他不要私自惹事,不要在帮派里宣传自己的难处,更不要惊动顺哥。
单粱不理解,对瘦高个发问,“顺哥那么疼我,你也一直很照顾我,为什么这么件小事都不帮!”
瘦高个拉他到封闭的小黑屋,“现在外面其他帮派都知道顺哥手里有你这么号人物,但都不清楚你的底细。他们可都不是吃素的,如果顺哥帮你出了头,你的生活圈也就曝光了,你那些缺德亲戚死活不管,你住院的妈呢?你呢?还想不想活?到时候他们绑架你或者你妈,威胁顺哥,且不说顺哥救不救你,你先想想自己那时的处境。”
单粱听完沉默,低着头,无力反驳。
“哥送你一句话,”瘦高个点烟吸上一口,语气深沉,“想要变强,就不要有软肋,想要活命,就永远不要成为别人的软肋。”
他不能成为威胁顺哥的软肋,他还需要好好活着挣钱救敏姨,可他的软肋,病情一天天恶化,没钱,没□□,还要代替黄江敏出席被告,方方面面压得他喘不过气。
出庭申请了法律援助,还请肖媛过来陪他一起。可民事法庭每天都要处理许多繁琐杂案,流水的判决过程枯燥到只看实证便草草结束,
人情往来不能做判决参考,这案子没有转圜之地,他输了。
身为法律系学生的肖媛为此审判结果愤懑难平,高声质问怎么能只看主观证据而忽略客观事实,善恶不分不近人情。
没人理会她的抗议,单粱失魂落魄坐在法院外墙花圃的台面上,骂够了,哭累了,短时接连打击次数接踵不疲,麻木地失去感官情绪,双眼空洞像座沉默的雕塑。
肖媛见他这副模样,倍感心酸,同坐一起揽住单粱的肩膀往自己怀里带,拍着,“对不起,我没能帮上忙,我学的那些……远远不够。”
单粱就这样靠着她,许久没有感受到带有清淡香气的温暖了,上一次敏姨抱他是什么时候?记不清了。
“姐……”单粱哑着嗓子,“为什么我过得这么苦……我不是……坏人啊?”
肖媛听到他变了声调的疑问,和那双充满迷茫与疑惑眼神,泪崩决堤,她过去只在电影里看过类似悲惨的故事,亲眼现实,原来艺术源于生活,但远不及生活的荒诞苟且,她哭得一塌糊涂,甚至变成单粱反过来安慰她不要哭了。肖媛衣袖都被泪水浸透,抽泣着,“就是因为你不坏,他们才敢这么肆无忌惮的欺负你,虽然我不该说这种毁三观的话,但,你要变得比他们更坏,如果反抗,就要疯到歇斯底里,让他们知道你不好惹,不许别人再侵犯你分毫。”
单粱把肖媛的话收进心里,他此刻才明白:要求一无所有的人善良是多么苛刻、残酷。
虽然命运不断施压,可他并未因此退缩,依旧努力地想尽一切办法赚钱,尽管医生告诉他,或许已经没有再治疗下去的必要,他依然不肯放弃,不再要求痊愈,只求敏姨能多在世一段时间。
可他再勤奋,也赶不上账户余额消耗的速度。
咬牙挺过酷暑寒冬,大年初二,账户上只剩三百八十三块七了。
黄江敏的身体也因病痛虚弱到极致,她甚至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单粱抱起她放入轮椅,披上暖和的毯子,告别医生和护士,离开了医院。
“敏姨,有想去的地方吗?我带你去。”
午后,林荫路上人迹罕至,树梢上挂着些喜庆的红灯笼,偶有一小摊烟花爆竹的碎片,才显得不那么冷清。
安静也好,黄江敏说话轻声细语,轮椅的滚动声都险些盖过去,单粱弯下腰贴近才听清,“去……花市,想买一些漂亮的花……摆在窗台……”
单粱笑起来,“我知道,是去买风信子吧,每年过春节家里都要摆一束。”
黄江敏疲惫苍老的脸上浮出笑意,“是啊……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风信子吗?”
“嗯?因为它正好是春节期间开的花?”
黄江敏笑叹口气,“……因为啊,它的花语,是胜利,和幸福。你看,今天我治愈出院,我们又可以幸福地一起生活了,多好的寓意。”
单粱嘴角抽动,抿嘴把哽咽硬咽下去,“对……苦难都过去了敏姨,我们以后的每一天,都是好日子了。”
车轮碾碾慢慢前行,单粱在后面,越想越痛苦,他真的尽力了,也真的没办法了,他愧对毫不知情的敏姨,是他自私一味要求治疗,限制了她的自由,让她在医院饱受一年多的病痛折磨,结果却不尽人意,如今欺骗她已经治愈,实则油尽灯枯,回天乏术,他越提醒自己不要再想,越无法从这份愧疚与自责里挣脱,狠咬着牙,眼眶通红,“对不起……”他停下,从后面环抱黄江敏,“敏姨,我对不起你……对不起……”
黄江敏歪头贴着单粱依靠的侧脸,“敏姨都知道,你不需要道歉,粱粱,这一年多,辛苦你了。”
敏姨的话越温柔,他哭的越厉害,止不住的道歉一遍又一遍,“房子我没守住,那是你唯一的财产,我却没保住它,对不起……”
“没关系,粱粱,”敏姨仍笑着,“房子,生带不来,死带不走,谁喜欢,谁就拿去吧。我的宝贝,从来就只有你,而你一直在,我此生足无憾了。所以不要哭,当初收养你,是希望我们能因彼此的陪伴而幸福,我没能让你过上好日子,还生病拖累了你,你不需要道歉,该道歉的人是我。”
“不是不是,敏姨,是你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家,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最爱的人,你没有对不起我,跟你在一起的这十五年我真的很幸福。”
黄江敏欣慰微笑,眼皮沉重开开合合,“粱粱……听到你说这些话,我很高兴……你圆了我的母亲梦……”
黄江敏越说声音越小,单粱不安起来,晃了晃她,“敏姨?你累了吗?……敏姨?”
“我……好像有些困……”黄江敏努力撑着精神,她还想多看看这蔚蓝的天,多感受这清爽宜人的空气,多和她的孩子说说心里话,“粱粱……人活着,不要怨恨,活在这么美好的世界,用来生气,太浪费了……如果遇到不开心的事,就找能让自己开心起来的事做……这样,就能永远开心……”
单粱抱她更紧,“敏姨,我听你的,你放心,我不会做让你担心的傻事。”
“嗯……”黄江敏轻轻点头,一下,两下,笑着,再没抬起来。
手心有温度,单粱握住那双粗糙暗壑的手,泣不成声。
宁静的午后,微风吹拂两人发梢,带着春的气息,温送黄江敏最后一程。
全世界最爱他的人走了,他又是一个人了。
周遭一切一切全然感受不到,唯剩痛彻心扉。
送敏姨去殡仪馆的前一天,他用敏姨的手机给通讯录里的所有人都发了讣告,第二天却只来了四五个往日常来家里做客的阿姨。而他这边,只告诉了肖媛。
肖媛仍然对黄江甯的所作所为耿耿于怀,见她连自己姐姐的葬礼都不闻不问,便忍不住把满腔愤怒倾吐前来吊唁的宾客。
黄江敏生前要好的发小惊讶,“怎么会有遗嘱?她们父母是在回家路上被醉酒的司机失手撞死的,死时正壮年,不可能有遗嘱的!”
“什么?!”肖媛震惊,“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确定!”
“绝对是真的!我从来没听小敏提过什么遗嘱!当年她妹妹小,她辍学一个人打好几分工供她妹妹上学,让她考上名牌大学,找了好工作,还为了让她妹妹能找到好对象,把地段好的大房子过户给她妹妹,原本这两套房子写的都是小敏的名字!”发小越说越生气,“小敏学习成绩很好的!如果不是为了她妹妹,她可以拥有更好的工作更好的生活!一片苦心却养出这么个没心肝的白眼狼!”
肖媛多好的家教和修养也抵不住黄江甯那混蛋的可恶,人生头次骂脏话,找到抱着黄江敏相片等火化完成的单粱,“我们被骗了!你小姨手里那份遗嘱是伪造的!我们可以去告她!让她把吞掉的钱吐出来,送她去坐牢!!”
单粱平静地看着她,与肖媛愤恨激动的表情成鲜明对比,“算了,没意义了。”
“怎么会没意义!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坏人得逞,逍遥法外啊!”
单粱手指摩挲黄江敏的遗像,笑容那样亲和,令他不忍,如果遇到不开心的事,就要找能让自己重新开心的事,所以他选择不再与过去纠缠,“敏姨生前最后一句话,让我不要怨恨,我听她的。”
肖媛恨铁不成钢顿足捶胸,“你伤心糊涂了吧?还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敏姨就是被他们欺负死的!你还要放过他们!”
单粱不做回应,无论肖媛如何在他耳边咆哮、劝说,他都不理会。
直到火化完成,他抱着骨灰罐,眼里有了一些精神,“媛姐,我要带着敏姨离开这儿。”
“去哪儿?中西区你都没出过几次。”
单粱回想往日敏姨与朋友们聊天时谈论过想去旅游的地方,其他都有些模糊了,但因为肖媛的出现,他此刻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只记起一个,“北京。”
……
「回忆结束」
单粱慢悠悠晃着酒瓶说着自己的故事,戴珩津听的入神,再回神时,发现附近几桌竟坐满,连小店老板都扒了张椅子聚精会神围听。
“你知道我来北京之后第一次跟人吵架有多厉害么?”
戴珩津不想被围观,他想知道的都说完了,其他琐事他不想和陌生人一同分享,“不早了,回了。”
单粱根本不听他说话,自问自答,“是在烟袋斜街附近一个胡同口的道边。俩女学生把一老秃驴的充电宝撞坏了,缠着要赔偿,其实那充电宝是他故意放石墩子上蹲倒霉蛋的,那女学生忒单纯,还跟那种老混蛋讲道理,路人都没管,要平常我也不管,我都走过去了但一想,得发疯啊,让别人都知道我不好惹,得走出这一步,于是我又拐回去了。”
戴珩津回想单粱之前游轮上的身手,退步太大了,“你挠了那大爷一顿?”
单粱突然拍桌,吓所有听众一大跳,“No!我冲上去,指着那老秃驴把我在□□学到的所有脏话骂了个爽,让那俩女学生推车子赶紧走,她俩愣了吧唧,跑的时候差点被秃驴拽住,我直接一个狂甩发癫,把他和他同伙吓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喊神经病,嘁!”
满座震惊,又想笑。
“……我觉得,”戴珩津心情复杂,欲言又止后,表达的很委婉,“肖媛说的疯,跟你这个疯,不是一个意思。”
“不是这意思还能是什么?”单粱坚信不疑,亲身举证,“咱俩不也是因为我一气之下砸了公司的玻璃,才发展到今天么?我要是不疯,会裹着石膏帮你打坏蛋么?你见过哪好人这么干的?”
确实没有,你真的已经疯得出神入化、震天撼地了。
单粱不继续往下说了,又开始举瓶子灌酒,有听客好奇追问,“然后呢?你小姨后来找你了没?”
单粱咬着瓶口回头,另一个人也发声叠加问题,“模特公司的老板出来了没啊?是谁举报的?是那个竞争对手吗?”
连小酒馆老板都问,“你去北京之后那些□□的人没找过你?要是真的,感觉不会轻易放你走呢。”
单粱眨巴眨巴眼睛,放下酒瓶一一回答了他们的问题:千道高和陈总抓进去了出没出来不知道,黄江甯和香港□□的人没有找过他。
一个女生举手发问,“这些年过去了,你还想敏姨吗?”
单粱低眸,转回身体,咬咬嘴唇,“平时不想,只有觉得委屈的时候……,被渣男抛弃的时候想起来过,我就想,全世界果然只有敏姨最爱我,无论我怎样,她都不会嫌弃,一直对我温柔。”
听众们的情绪都有些低沉,小店的背景音乐刚好在唱张国荣的《春夏秋冬》,单粱也跟着轻哼起来:
能同途偶遇在这星球上
燃亮飘渺人生
我多么够运
无人如你逗留我思潮上
从没再疑问
这个世界好得很
能同途偶遇在这星球上
是某种缘分
我多么庆幸
如离别你亦长处心灵上
宁愿有遗憾
亦愿和你远亦近
……
最受启发的是戴珩津,他恍然意识到自己对单粱说的话有多冒失。眼前的单粱,是已经接受过千锤百炼最佳状态的自己,不需要他调教改变,他也没资格挑剔指责对方的陋习。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如此吸引他的,不也正是这样的单粱么,如果改掉现在的性情,乖乖蹲进他画的规矩圈里,跟养一只会说话的鹦鹉有什么区别。
他喜欢的是人,不是鹦鹉。
回到临海别墅,只剩他们两个人,戴珩津耐心帮助单粱洗漱,下手从没这样温柔过,他知道单粱现在喝醉了,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一觉之后或许记不起,但他还是忍不住表露内心的感情,“单粱,之前那句话我收回,我有些喜欢这样的你。”
单粱微醺眯起漂亮的眼,痴笑两声,呢喃重复,“喜欢我……呵呵……又有人说喜欢我……都是骗人的……”
他蹲下,平视靠在椅背上的单粱,认真地说,“我没有骗你。”
“哈哈……”单粱晃晃手嫌他鬼扯,“骗子都这么说,他们一开始也都这么说……”
“我不是他们,我可以代替敏姨照顾你。”
经受过感情挫折的他再没像现在如此深情告白,却意外击中单粱的怒点,好像骨折的地方已经痊愈似得噌一下站起来,发疯一样怒吼,“没有人可以替代敏姨!没有!!没有!!!你们都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根本没有人爱我!!!”
戴珩津被吓到,语言断层,表达受阻,“单粱,我……”
单粱后退一步,避开他下意识扶过来的双手,“晚安,好梦。”
说完转身一瘸一拐回到自己房间,关门阻隔了戴珩津受伤的视线。
进入独立的空间,单粱背贴靠着门滑坐到地板上,蜷缩着小声抽泣,心脏盘问大脑为何要像摇尾乞怜的小狗再度把过去的不堪交付他人,大脑质问心脏为何不堆砌好防火墙,再次让不切实际的感情溜进来,止不住怦动乱跳。
“没有人爱我,”每当幸福来敲门时,他总这样为自己洗脑清醒,“没人会爱我,他们都是骗子……”
有这样抗拒的表现,即使再高调的否认,也是事实,他,第三次坠入爱河了。
不知感情从何处萌芽,待等发现时,泛滥如灾,难以控制。
工作真的堆到天花板了……暂时停两周,等我把手里的工作完成!十一月中旬回归,后面的故事更精彩,缓喜欢就收藏一下吧,啾咪~比心(后面会让单粱她小姨死得很惨,出这口恶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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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软肋:单粱黑化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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