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公寓]玫瑰鸟》群木

68、第 68 章

　　冬日的早晨，连呼吸都带着寒凉的余味。

　　周游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出来，神情恍惚。

　　她眯着眼到厨房拿了双筷子，期间不小心撞到墙也只是揉揉脑袋一声不吭，直到坐在餐桌前摆出一副准备用筷子喝粥的架势的时候，旁边的秦羽墨看不下去了，“祖宗，这能行么——”

　　她劈手夺过周游的餐具，重新拿了把勺子放进碗里。
　　抬头看了看周游眼底淡淡的青黑，秦羽墨眉头微蹙，“没睡好？头痛不痛？”

　　昨天回来已经很晚了，客厅里什么人都没有，她还以为所有人都睡下了，特地放轻动静进的门，倒不知道周游的睡眠状况。

　　秦羽墨抬手想替对方按按太阳穴，周游似有所感，原本半阖着的眼睛忽然条件反射睁开了。

　　眼神交汇间，秦羽墨一愣，伸出去的手顿在半空中，不进不退。

　　……

　　——太熟练了。周游心想，每一次秦羽墨朝她伸出的手、看过来的眼神，都温柔得像是习惯使然，熟练得光凭“关心”两个字可没办法解释。关于这一点，答案昭然若揭。

　　可周游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只是看着她？
　　为什么闭口不言？

　　说起来认识秦羽墨也不算短，明明是可以交心的程度，但每每碰上感情之事，却总也搞不懂对方的想法。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周游好似妥协般叹了口气，闭上眼微微低着头往她手边凑了凑。

　　“……我最近在网上看到份问卷，有个问题想不明白。”

　　——搞不懂的，总会有答案的。

　　秦羽墨回过神，下意识放轻力道，低声应：“嗯？”

　　周游沉默再沉默，最后旁敲侧击问道：“假如你捡到一只受伤的鸟，养出了感情，那还会想放生吗。”

　　秦羽墨想了想，说：“会啊。”

　　“为什么。”

　　“外面多好啊。”她笑，“天空海洋田野。”

　　周游哑然。

　　最初的端倪，是她在机场以玩笑解释的那句吻别。后来系上手腕的气球、不曾言明的心意，是一团轻飘飘的棉絮。

　　扒开一看，里面藏着深情。

　　“这样啊。”

　　为什么，这不就是了。

　　——有人爱她，还想她做世上最自由的飞鸟。

　　得知这一点的瞬间，周游近乎茫然，内心却是酸胀的。

　　毫无来由的，她想起很久以前，秦羽墨喝醉时说过的：
　　“我伸手，不是想抓住你，我只是想和你再说说话。”

　　周游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当初那朵必须攀附爱意生长的娇花，已经长成一朵独立又坚韧的玫瑰了。

　　温和。
　　知性。
　　进退有度。

　　“秦羽墨。”

　　“嗯？”

　　“秦羽墨。”周游又喊了一声。

　　“怎么了？”

　　周游缓了又缓，缓了又缓，慎重得好像做了什么决定，数秒后道：“……你今天不是要加班？我怕来不及，先跟你说声。”
　　她轻柔而缓慢地，“——晚安。”

　　……

　　“你们觉不觉得，周游今天有点奇怪。”
　　中午，秦羽墨走进酒吧，往那个熟悉的地方一坐，随手放下公寓里的钥匙，对其他人问道。

　　“有吗？没有吧，我看她挺正常的啊，今早我说需要一架僚机，她还答应我了来着。”吕子乔说。

　　“……这难道还不够奇怪吗？”秦羽墨止住吕子乔的话头，摆摆手道，“算了，这是一种直觉，你不懂。我今天还是早点回来比较好……”

　　“羽墨。”胡一菲叫住她。

　　“嗯？”

　　“你是不是……”

　　胡一菲语气狐疑，秦羽墨还以为她看出什么，心下一提，结果下一秒就听见她说：“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周游手上？”

　　秦羽墨瞬间松了口气，“……当然不是。”

　　她故作镇定地站起身，把公寓钥匙揣回兜里，说先走了，背影看起来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她怎么了这是？”
　　“母鸡啊。”

　　众人没太在意，聊了一会，准备回公寓休息。

　　检查有没有落东西时曾小贤忽然“咦”的一声，发现先前他放在桌上的那串钥匙变得不太一样了，“这好像不是我的……它进化了？！”

　　胡一菲翻了个白眼，“你个白痴，这羽墨的，她应该不小心拿混了。”

　　“啊，那怎么办？要不我们现在追出去跟她换回来？”

　　“晚了。”胡一菲看了眼表，“这个时间，她已经在去公司的路上了，现在追上去，你估计连车尾气都闻不到。”

　　“而且她说晚上要加班，下午大概率不回来吃饭了——你不是有备用钥匙吗，慌什么。”

　　“我有备用的，羽墨没有啊！万一她晚上进不了门怎么办？”

　　“这还不简单。”

　　秦羽墨的手机收到一条消息。
　　一看，显示发件人胡一菲。

　　『羽墨，你钥匙拿错了，我们把它放在3602茶几上，晚上你回来开门进去拿就可以了。ps：你现在手上的是贱人曾的，他有备用，不用管他。』

　　如果说前半段还看得秦羽墨有些无措，后半段则完全是好笑了。她掏出钥匙，默默为自己的粗心大意向曾老师道了个歉。

　　随即她扭头看向桌上的报表，为接下来的工作活动活动了指关节。

　　傍晚时分，岗位上都是人。
　　直到天色渐晚，暗了不知多少个度，才有员工陆陆续续离开。

　　秦羽墨提前完成工作，关电脑起身准备一起走，有点心不在焉。乘电梯的时候旁边的小姑娘在和男朋友通电话，语气甜腻，她只当没听见，通话结束前的最后一句却强行钻进耳朵里：

　　“那就先晚安啦——”

　　十分不舍。

　　秦羽墨浑身一颤，犹如一道电流途径全身。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

　　……不是晚安。

　　电梯到了负一层停车场。

　　秦羽墨等待前面的人出去。
　　她从包里翻出车钥匙，第一遍没翻出来，手心有汗。
　　她走出电梯，朝自己停车的位置走去。停车场很大，大得仿佛到处都回荡着她踩出的回声。刚开始很平缓，后来变成一秒三步，越来越急。

　　——从未有如此时刻。

　　坐在驾驶座握上方向盘的那一刻，秦羽墨骤然舒出一口气，有了思考的空间，去感受自己剧烈的心跳。

　　——她渴望飞奔回去。

　　……

　　很久之前就提过，周游偶尔会做噩梦，但这个不友好且不可控的自我意识除了将她惊醒，导致接下来一天内都有可能会精神不佳之外，并不会造成太严重的后遗症。
　　并且在她会找时间补觉的前提下，这点睡眠不足其实无伤大雅。

　　直到——

　　夜里。
　　一道身影从房间冲出来，拉开了厕所的门，不多时，里面传来干呕声。
　　周游扶着墙微颤，喉头翻涌，眼角不自觉沁出一滴泪，光泛恶心，却什么也没能从胃里吐出来。

　　半晌，她在心理作用下挪到洗手台前，洗漱了一番，然后往脸上扑了把水。
　　水滴沿着鼻梁滑落，周游轻喘几声，撑着台面抬头，看向镜子里略显憔悴的自己，有点恍神。

　　或许是因为心神不宁，连带着引起了连锁反应，周游的睡眠质量越来越差，做噩梦的频率直线上升。
　　就在刚才，她又一次梦见那个黏稠而潮湿的雨季，乌黑的天，还有周挽离开的背影。

　　她经常做这样一场梦。

　　她总是做这样一场梦。

　　事实上，也差不多该麻木了。

　　但周游闭了闭眼，直起身来舒出一口气，好不容易才压下心头的酸涩。

　　她想，死亡和缅怀，还是不要麻木的好。

　　洗手间四四方方，周游闷了一会，不想再待下去，关灯，准备到阳台透气。
　　但走到一半，才想起来此时正值深冬，单薄睡衣是抵御不了寒风的。

　　于是她脚步一顿，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了。

　　面前的桌上放了个铝制的打火机，通体泛着金属的冷光，即便是在黑暗中也很显眼。

　　这可能是她的，也可能是吕子乔的——他不抽烟，只是为了方便泡妞买来装装样子，说是因为拿出打火机的时候显得更有成熟男人的风范。

　　周游略一摸索，打开了旁边小夜灯的开关，暖黄色的光顷刻照亮了客厅内的一小块范围。
　　挂在墙上的时钟位于光与暗的交界处，数字有些模糊。
　　她盯了一会，拿起打火机，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看着手中的盖子被弹开又合上，反反复复。

　　嗒。

　　嗒。

　　清脆的碰撞声由此传出，却并不响亮。
　　周游向下瞥了一眼，瞥见自己孤零零的影子，光源离得近了，在空荡的客厅里显得极为清晰。

　　嗒……

　　手指轻轻一划。

　　一簇火苗升起。

　　她的瞳孔倒映出跃动的火光。

　　——其实她抽烟不成瘾，极少数的几次也是因为想起了过去的事，但爱情公寓待得久了，鸡飞狗跳的日常总能在某些时刻打断她的思绪，让她无心再苦恼，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奈。所以当那些极少数趋近于零，她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抽烟是什么时候了。

　　然而这次夜深人静，所有人都进入了梦乡，不会有谁在她耳边吵上一把，杂七杂八的心绪冒了头，她点烟的手蠢蠢欲动。

　　不过三秒，又打消了这念头。

　　她不想用烟味覆盖掉那些鲜明的回忆。

　　比如一菲怎么做饭炸掉厨房、关谷怎么捏橘子找灵感、悠悠怎么凑齐新的角色死因、吕子乔怎么用蹩脚的理由躲桃花……

　　还有秦羽墨。
　　秦羽墨是怎么在她惊醒时，给她一个拥抱的。

　　至此，是该戒烟了。

　　嗒——

　　打火机的盖子被合上，那簇晃动的火苗一并熄灭了。周游不动，光是盯着手中的打火机发呆，客厅复又寂静下来，只剩钟表运作时细微的响声。

　　她想了许久，从2011年的立秋想到2014年的冬至，却只是想到秦羽墨。

　　想她会不会在自己走后，感到长久的寂寞。

　　周游握着打火机，忽然眼眶一热。

　　她六岁上小学，十六岁上高中，十七岁接受母亲的死亡，又在二十七岁的某一天爱上一个人。

　　她们分别。
　　最先，她以为自己的离开，过个两三年就会被遗忘，就像秦羽墨当初忘记李察德一样，现在看来不尽如此。

　　两年后，她们重逢。周游发现，如果自己走了，对方大概只会目送她远行，然后跟着孤独终老。
　　至于那些四下无人时的思念，秦羽墨都不会说的。

　　——挽留会成为妨碍小鸟飞远的枷锁，所以她不会说的。

　　周游抬起胳膊遮住眼睛，往后靠去。
　　聆听着秒针每往前拨动一格就发出的咔哒声，她出了神。

　　……很多人都说：你看起来像是有很多段感情经历的人。但其实不是，因为家庭原因，她抗拒着，也不曾和任何人建立过亲密关系。
　　所以她不知秦羽墨该如何怅然两年又两年，又不知如何回应，能够想到的，也只有一句晚安。

　　如果能听懂……
　　如果能听懂的话——

　　“——周游。”

　　周游一愣，不确定是不是幻觉。
　　因为这声音实在是太小，压抑之下像是微微发了颤，刚出口就被撕碎在空间里，剩下一点点余音，也都散去了。

　　但周游还是放下挡在眼前的手，侧过了脑袋。

　　秦羽墨站在客厅与阳台的门口那，绕了一圈的围巾垂落胸前，背对着夜幕，看起来神色匆匆，周身的气质却依旧是柔和的。

　　……

　　小车回到公寓，秦羽墨心里装着事，下车时差点崴了一下。她上楼前给自己提醒：不要慌张，不要吵到其他休息的人。

　　然后她打开3602的门，走进去，又关上，在茶几上换回了自己和曾老师的钥匙，打算直接从互通的阳台回到3601。

　　阳台的两扇门曾经坏过，据说是被吕子乔和陈美嘉搞坏的，自那以后两个套间就再没锁过阳台——反正是六楼。

　　南方的屋子没有暖气，冬天室内外温差并不大，但秦羽墨出去时还是被风吹得一激灵。她带上身后的门，抬头时看见3601透出的一点微光。

　　她做好了客厅会有人的准备，可真正靠近时还是呼吸一滞。
　　隔着一道玻璃门，里面的人的身影清晰倒映在秦羽墨的眼睛里。

　　周游身形单薄，坐在那盏暖黄色的灯光中，抬手挡住了视线，只是坐着，看起来却很疲惫了。

　　秦羽墨张了张嘴，往前一步。

　　推开门时，是没有声音的。

　　“周游。”她道。

　　三秒后，对方扭过头看她，不回答，像是在辨别这是不是幻觉。在秦羽墨忍不住喊出第二声的时候，周游才终于敢确认下来。她看了一眼时钟，发出一声喟叹：“……提前回来了啊。”

　　半是放松，半是无奈，好似早有预料。

　　秦羽墨听得眉心一跳，上前几步，居高临下地抓住她的衣领，把人拽的微微往前。
　　周游眨了眨眼睛，笑了笑，并不在意，“我随便说说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秦羽墨没管她，指尖摸了摸手中布料的厚度，发现真的不加绒只有薄薄一层后，浑身都绷紧了。
　　她把人狠狠一推，身上的围巾和外套劈头盖脸地往周游怀里扔。

　　始料不及。
　　周游后背撞上沙发，被推得一个迷茫，刚扯下蒙住头的大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秦羽墨的质问，“冷成这样，你穿这么点就敢出来晃？”

　　她好像很恼火，秀气的眉头皱在一起，方才还很柔和的气场散了个干净。
　　秦羽墨站在沙发和桌子留出的空隙间，把包随手往身后一放，俯下身来捏住周游的下巴，“多大的人了，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从公司回到公寓，经过了一段路，但捏在周游下颌两侧的手并不寒凉，反而是灼热的。

　　周游一顿，没挣脱，就着这个姿势对上秦羽墨的眼睛，缓缓开口：“……你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家人和恋人才总是喜欢管着一个人。”

　　“——秦羽墨，你是为什么总管我？”

　　她说完微微低了低头，看起来像在亲吻秦羽墨的虎口。秦羽墨恍了个神，听见她说：“没什么，别在意。”

　　秦羽墨一抬眼帘，入目的就是对方恍若游刃有余般的笑容。嘴角恰到好处的弧度，波澜不惊的眉眼，仿佛刚刚只是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如果是别人，说不定就会被这幅样子给骗过去了。

　　而秦羽墨收回手，轻抚了一下周游的脸颊，像在这张面具上漫不经心划开了一道口，“那你为什么等在客厅。”

　　周游脸上的笑僵住了。

　　还不等她回答，秦羽墨忽然压着她的肩凑近些许，嘴唇极为克制地碰了碰她的额头。

　　“周游，我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