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画》初禾二

15、第 15 章

　　15

　　小垣县的秋天很短暂，才十月份就有了冬季的萧索，蝉子巷的旅舍不再有客人，进入了一年里的休整时节。

　　艾潇不再天天颠着球在巷口招揽客人，前台的电话也没人和他抢了。晚上九点多，他固定得霸占前台跟青时打电话。说的也不是什么闲话，就问题讲题。

　　“青时青时，等会儿，这我还没算出来呢！”

　　艾潇甚至在前台搞了个学习专用小台灯，卷子一铺，比安女士的账本占地还大。他一着急笔掉在地上，拿着话筒蹲下去捡笔，哗啦一声又把座机给拉了下来，连带着将卷子、文具盒全都扯到地上，好一番鸡飞狗跳。

　　安林婕端着一碗肉沫豆腐脑来给他加餐，他赶紧护住自己的本子，“妈，正学习呢！”

　　安林婕既好笑，心里又踏实。觉得他一上初三就懂事了，知道要努力，对未来好像也有了目标。

　　“学习你的，我上楼放你屋里。”

　　艾潇匆匆将卷子收拾好，“青时，刚说哪儿了？”

　　青时有点鼻音，“倒数第二题第一个小问。”

　　艾潇嗯嗯两声，“青时，你是不是感冒了啊？我们这边降温得可厉害，我都在校服外面裹羽绒服了。”

　　青时坐在书房的飘窗上，江岳市还挂在秋天的尾巴上，衬衣加上针织衫足够了。

　　他想给艾潇拍拍自己今天的穿着，证明不冷，没有感冒，却又想起艾潇没有手机，只得作罢。

　　“没感冒，别走神。”

　　“好好，你再给我讲讲上一个步骤。”

　　二十来分钟，艾潇问完了今天所有的疑难杂题，松一口气，“我们下周要月考了，你说我这次能进步多少名？”

　　青时问：“你以前多少名？”

　　艾潇有点不好意思，“那个就……全班三十多，我们班四十多人。”

　　青时：“……”

　　艾潇：“那你在你们班上多少名？”

　　离飘窗不远处就摆着青时的卷子，一叠是月考——他们考得比小垣中学早，一叠是竞赛，月考青时照例拿了年级第一，竞赛是训练，暂时没排名，真排的话当然也是名列前茅。

　　青时念的是江岳市最好的中学，季作争准备高中就把他送去国外。

　　青时笑了笑，“第一。”

　　艾潇突然从座位上跳起来，“真的啊？”

　　又是一阵稀里哗啦声传来，青时说：“电话又砸地上了？”

　　“没！”艾潇语速飞快，“青时我不跟你说了！”

　　“有事？”

　　“我要上楼继续学习！”

　　“……”

　　“你一个第一不要影响我这种三十几名学习！”艾潇跟个渣男似的，用完青时这个补习机器人就抛，“我们三十几名没资格聊天！”

　　挂断电话，青时莞尔。要天天打电话的是艾潇，嫌打电话浪费时间的也是艾潇。

　　艾小画每天就盘算着从他这儿听多少题，他呢，他……

　　他每天最轻松的时刻，就是接到艾小画的电话。

　　九点多，艾潇一定会打电话来。他提前一刻钟就会放下正在演算的竞赛题，等着艾潇。艾潇毛毛躁躁，说话抑扬顿挫，他却始终平铺直叙。但他总觉得，自己比艾潇更盼着每天的“电话讲座”。

　　他暑假去小垣县那件事惹恼了季作争，开学之后，季作争虽然没亲自出现在他面前，但给他找了很多麻烦事——比如安排司机接送他上下学，侵占他上竞赛班的时间，请人来给他补习英语，还打听他在学校的交友情况。

　　季作争以前只是提过去国外念高中更好，现在是迫不及待地要把他送走。

　　青时回到书桌边，看着被扫到一边的英语书，眼神渐渐冷淡下来。季作争在急什么？觉得他终于长大了，害怕他有朝一日查到青栩失踪的真相？

　　青时拿过给艾潇整理的错题本，翻开，将今天的题记了上去。本子上的题对他来说都简单得近乎无聊，但每天做这件事时，他都会格外平静。

　　月考说到就到，艾潇早上出门时都快吐了。安林婕连忙给他递水，“这么紧张啊？没事儿，看在你这学期这么努力的份儿上，考砸了我和艾老师也不说你。”

　　艾潇拿过水咕嘟咕嘟，“我这不叫紧张，叫兴奋！我就要去摘取年级前十的桂冠！市一中在前方呼唤着我的名字——啊，艾小画！”

　　安林婕狠狠揉了揉他的头发，“赶紧走赶紧走，不够丢人的！”

　　“哎，怎么破坏我的文曲星发型，有讲究的！”

　　艾潇边理着发型边走，路上遇到一脸苦瓜相的关乔。

　　“哟，四十一！”艾潇喊道。

　　关乔傻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卧槽，扎心不扎心呐！”

　　关乔上回考了全班四十一，当时还不觉得有啥，反正安心继承旅舍，哪知初三一开学，班上气氛就变了。

　　一部分人跟突然开瓢了似的（艾小画修正：那不叫开瓢，叫顿悟），立志考上高中，甭管是市里的还是县里的，反正要接着念书。

　　一部分人已经做好南下打工或者上技校的准备，中考都不考了，那肯定不能好好学习了。

　　关乔一个墙头草，好朋友叛变革命，要考市一中，搞得他也突然慌张起来，一会儿想摆烂，一会儿想奋起，现在特别不能听谁叫他四十一。

　　“那这次就进步一下呗。”艾潇说：“考个一十四。”

　　关乔垂头丧气，“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儿？你跟王桨都有家教，就我没有！”

　　艾潇反驳：“我哪有家教？”

　　“青时不就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着我偷偷学习。”

　　“我们那叫互相学习。”

　　关乔呛他，“那青时跟你学啥了？学你找不到卷子？学你都选C？”

　　艾潇：“……”

　　两人吵吵着往学校走，到校门口了遇到王桨。王桨把头发剪成了寸头，抬着下巴打了个招呼：“哟。”

　　艾潇下意识往他身后看了看，没有黄定那几条尾巴。

　　王桨现在都一个人上下学了，没了山地自行车就像是没了灵魂。艾潇问：“你说他也请家教了？”

　　关乔：“你不知道？他经常问你题，我还以为你知道。他们家要他考到市里去，以后还会出国。他好像真洗心革面了，比你还努力。”

　　艾潇一听不乐意，“那必须是我最努力。”

　　月考按上次考试的排名安排座次，艾潇和王桨在一个考场，考语文时还没啥，考完大家都撤了，后来考完数学，王桨叫住艾潇对答案。

　　有五道题答案没对上，艾潇很肯定地说是王桨做错了。

　　王桨想半天，“你这解题方法我怎么没见过？”

　　艾潇得意起来，“我兄弟教的。”

　　王桨盯着他，过了会儿，“时哥啊？”

　　艾潇挑挑眉。

　　王桨收起草稿纸，“那应该是你算得对，时哥搞竞赛的，做我们这些题小case。”

　　这话倒是把艾潇惊着了，“你怎么知道他搞竞赛？你俩有联系？”

　　王桨莫名其妙，“我们上回就加过联系方式，怎么了？”

　　艾潇震惊，“那你俩平时聊啥？”

　　王桨没想到艾潇这么激动，“也没聊啥啊。”

　　“没聊啥你俩还加好友？”

　　“卧槽都有手机，加个好友怎么了？”

　　艾潇再一次为自己没有手机而郁闷，孜孜不倦地追着王桨问：“你俩肯定聊天了，他给他讲题？”

　　王桨瞪眼，“我倒是问过，人家没空。”

　　艾潇卡壳。青时没空吗？那天天晚上还给他讲题？每次还是他为了学习急着挂断？

　　“就聊了两回，聊你！”王桨无语，“我问他出国考试的事儿，不知道怎么话题就变成了你！”

　　“我？”

　　“啊，你！他问我找没找你麻烦。啧，都说了一笔勾销，我是那么逼事儿多的人吗！”

　　全部科目都考完了，艾潇还惦记着青时和王桨加好友的事。哎不对，也不是加好友，是青时不肯给王桨讲题，天天给他讲，还背着他关心他。

　　寒风呼号，把艾潇吹得一个激灵，心里却热乎得不行，回家就想给青时打电话。

　　“成绩都还没出来，就急着找青时报喜啊？要是考个原地踏步，看青时怎么笑你！”安林婕笑着催：“能不能马上洗手来吃饭啊？这才六点，青时接不到你电话！”

　　艾潇抱着座机抖腿，以前他都是九点多打过去，最多响两声，青时肯定接了，这次时间不对，青时一直没接。

　　艾潇那股劲儿过去，悻悻挂了电话，心想晚上再打过去。到饭桌前一看，油焖肘子，没打通电话那点郁闷立马烟消云散，赶紧扒饭。

　　手机在青时书包里震响，他人却坐在季作争的车上。

　　季作争亲自来学校接他，说是要和一位国外高中的老师吃个饭。

　　路上，季作争追忆着自己在国外念书的似水年华，那儿开放、自由、学术氛围远胜国内。青时听到中途，嗤笑了声。

　　季作争在后视镜里看了看他，车里一时无话。

　　“就这么急着送我出国？”青时说。

　　季作争拧起眉，“你们这些小孩，不懂得为人父母的良苦用心。”

　　“是吗？你的良苦用心只用在了你自己身上吧？爸，我就要长大了，你害怕我长大吗？”

　　季作争今天似乎做足了不和青时吵架的思想准备，深吸气，“对了，我还有一件事要提醒你。你现在初三了，升学考试、竞赛都在关键阶段，分心不是什么好事。”

　　青时警惕地盯着后视镜。

　　“你在小垣县交的朋友，对你今后能有什么益处？还天天打电话。”季作争半是劝告半是威胁，“不是让你不交朋友，但也要注意，别让有的朋友影响你自己的人生。”

　　沉默半晌，青时沉着声音说：“你调查他？”

　　季作争笑起来，“一个小孩儿，值得我调查？但作为父亲，我必须对我的孩子负责。青时，你不属于那个小县城，既然回来了，那里的朋友，就慢慢断掉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