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画》初禾二

16、第 16 章

　　16

　　青时的双手在季作争看不到的地方用力攥了起来。

　　轿车无声地向前，江岳市近来时常在傍晚下雨，淅淅沥沥，平添烦闷。窗外的世界逐渐变得模糊，就像一条看不清前方的路。

　　“嗡——嗡——”细微的震动声在封闭的车厢中分外突兀。

　　季作争哼笑一声，“你的电话？刚就想提醒你，响好几次了。是那个小垣县的朋友？怎么，不好意思在我面前接？”

　　青时没有将手机从书包里拿出来，仍旧看着窗外，语调比秋雨还凉，“监听这种手段，用在亲生儿子身上，合适吗？”

　　季作争不悦，“你这是什么口气？我从未监听过你的通话。”

　　“也对。”青时讥讽道：“不然你应该知道，我和他打电话只是在讨论作业。”

　　季作争嘴唇绷成一条线，再次在后视镜里看了青时一眼。后面半程路，谁也没再说话。青时左手按在书包上，指节泛白。

　　季作争找来的是个做留学业务的商人，看着很和气，问了青时一些学习上的问题，最后又象征性地问青时想去哪个国家。

　　青时直白地说：“您说高中？我没有在高中出国念书的打算。”

　　这话让饭桌上的气氛变得有些僵，大家面子上都不大过得去。季作争刮了他一眼，他若无其事地夹菜吃饭。

　　季作争又和对方说了几句诸如“小孩子我行我素”的话，就把这一茬揭过去了。饭后青时说要回学校上晚自习，季作争独自和他来到酒店外面，沉着脸道：“你别给我找事。”

　　青时抬起头，不卑不亢地与季作争对视，“这是你对我的警告吗？”

　　季作争寒着面色，没说话。

　　“那我也有话对你说。”青时道：“艾潇是我的朋友，你盯着我无所谓，别去打搅他。”

　　季作争冷笑，“你还没有和我讲条件的资本。”

　　青时：“你不就是怕我在小垣县找人查我母亲的事吗？”

　　此话一出，季作争几乎维持不住慈父的面具。

　　“我没有找他。”青时说：“他什么都不知道。但如果你非要逼我，我说不定真会在出国之前去找什么人。”

　　说着，青时轻松地摊开手，“我还没满十五岁，我这个年纪，什么冲动的事都做得出来。”

　　艾潇吃完油焖肘子，忘了给青时打电话的事，八点多安林婕在楼下喊：“艾小画，青时找你！”

　　艾潇这才一拍脑门，抱起卷子往前台跑。

　　“今天怎么六点就打电话来了？”青时的声音很平静——他已经回到学校了，此时是江岳九中的晚自习时间。

　　艾潇刚考完月考，没晚自习，兴冲冲跟青时说这次发挥得很理想，肯定能进步个十多名。

　　青时听到他的声音，血管里鼓噪着的愤怒渐渐平息，“急着打来，就为说这事？”

　　艾潇想起正事了，紧张兮兮地问：“青时，你和王桨还加好友了啊？”

　　青时皱了下眉。是有这事，打架之后加的，王桨主动。他当时觉得加也行，万一王桨想找艾潇麻烦，他知道了能及时解决。王桨后来联系过他，聊了两句。

　　艾潇声情并茂地大喊：“你怎么这么爱我啊我的乖乖青时！”

　　青时一愣，抖了一地鸡皮疙瘩，贴着手机的右耳突然烫得厉害，他赶紧把手机换到左边。

　　“好好说话！”

　　“怎么没好好说话？今天王桨都跟我说了，你俩加了好友，他找你聊学习，你不跟他聊，还打发他说没时间，但你怎么有时间给我讲题？这都不算爱？”

　　“……”

　　“还有，你还跟他打听我过得怎样。青时，我感动坏了！”

　　青时呼出一口气，笑道：“你怎么跟个小傻子似的。”

　　“傻人有傻福！”艾潇一点儿不介意青时说他傻，“我傻怎么了，我有青时这个大聪明带我飞！”

　　“不带你了，重。”

　　“那我减减？跟你说，我和王桨现在处得还成，他也要考市里面，经常找我说题……”

　　艾潇跟青时有说不完的话，今天的油焖肘子吃完打了五个饱嗝这种事都要添油加醋拿出来说说。平时忙着学习，听完了题就当渣男，今天终于有空好好跟青时说说了。

　　青时靠在教学楼顶楼的栏杆上，听着艾潇说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小雨打湿了他的肩头，他一次都没有打断。

　　月考成绩出来了，艾潇进步神速，居然一跃挤进了全班前十、年级前三十。但这也不单是因为他铆足了劲儿学习，有个客观原因是一部分学生不学了，甚至有不少学生原本排在艾潇前面，所以就连关乔都进步了。

　　小垣县这地方，人们对教育还是不太重视。但艾家不一样，艾力军是知识分子，艾潇小时候他就跟艾潇灌输“知识决定命运”的观念，艾潇原来不爱学习，他暗地里操了不少心，这回看艾潇进步这么大，琢磨着奖励艾潇点什么。

　　安林婕说：“关乔他们都有手机，要不咱给小画也买一个？我看他天天晚上抱着电话问青时题也辛苦。”

　　艾潇却难得理智了一回，“我不要，你们给我存着，我考完中考了再买！”

　　艾力军笑道：“真不要啊？”

　　艾潇忍痛割爱，“不能要！爸，您知道我这成绩是怎么考出来的吗？还不是我刻苦努力！我就不能有手机，我话多，要有了手机，我在路上看到只耗子都得给青时发过去。”

　　艾力军和安林婕一想，是这么回事，自个儿儿子是个什么德行，他们当父母的还不清楚吗？艾潇定力差，有了手机保准跌回全班三十开外。

　　晚上艾潇跟青时汇报成绩，铿锵有力地讲述自己痛失手机。青时忍俊不禁，又稍微有点失落。

　　“青时青时，你说我棒不棒？我这进步得也太快了，照我这速度，下回我不得挑战班级第一年级第三啊？”艾潇吹起牛皮来就没完没了，脸皮厚得倒拐，“王桨还在我后面，他到了高三想出国呢。”

　　听到出国两个字，青时眼神暗了暗。

　　艾潇当然看不到，自顾自地说：“你呢青时？你应该也会出国吧？”

　　青时有点意外，“你觉得我会出国？”

　　“你聪明嘛，桨哥都能出国，何况你？”艾潇很理性地分析：“出国好，但你出去了别忘记自己是炎黄子孙，你得回来建设祖国。”

　　青时喉咙发梗，“想这么远干什么？”

　　“嗐，这不就瞎想吗？”艾潇说：“不过你高中不能出国啊！”

　　“为什么？”

　　“我们说好一起念高中的，你忘了？”艾潇大惊：“我是为什么努力进步？”

　　青时笑了，刚堵胸口的郁气也消了，“那要看你能进步到什么地步。”

　　“肯定考市里去啊！”

　　艾潇考好了一回，飘得很，一个月后被残酷的现实放倒——从三十几名冲进前十容易，从前十冲进前五就困难了。

　　倒是王桨，家里给他请了好几门课的家教，楞是把他莽进了前五。现在轮到王桨时不时给艾潇讲点题了。

　　艾潇问：“你和我时哥还有联系吗？”

　　王桨：“还你时哥，这么亲切？”

　　两人聊了会儿，艾潇说青时明年可能会到市里读书。王桨愣半天，“哪个市？”

　　“我们市啊。”

　　“不至于吧？江岳市比小垣市教育资源好得多，而且他不出国吗？”

　　“读完高中再出呗。”

　　“我爸说最好是高二就出，我高三出可能都晚了。”

　　这话艾潇起初没放在心上，后来越琢磨越觉得王桨说的没错。出国的事儿先不论，小垣市确实不如江岳市，青时干嘛来这儿念高中啊？

　　“因为我？”艾潇一拍大腿，“我可真是个祸水！”

　　艾潇这人，有时正直得过头，跟青时打电话时，他就把心里的想法给说了。

　　“青时，虽然我很想跟你一起读高中，但你不该来我们这儿。你说你好端端的江岳市不待，上我们这儿来，你是不是傻？”

　　青时：“……”

　　青时今天又和季作争发生了不愉快，心情本就不怎么好，一听艾潇这么说，气压就更低。

　　“我不能这么自私，又让你给我讲题，又让你放弃更好的学校。”艾潇都快把自己感动哭了，他怎么这么会为朋友着想呢？“你明年还来玩吗？明年暑假我肯定自由了，带你去沙漠玩儿！当不了同学也行，谁让我们心连心呢？我大学争取和你考一个学校去。”

　　艾潇噼里啪啦说了一串，都没发现青时情绪不对。当他发现青时那边没声儿了，才后知后觉地喊道：“青时？”

　　青时声音冷冷的，“你不能这么自私，那为什么占用我的时间给你讲题？”

　　艾潇懵了，“啊？”

　　“我晚上也有题要写，中考、竞赛、出国。”青时说：“没那么多时间。”

　　艾潇嘟了下嘴，小声说：“你高中就要出国啊？”

　　青时没回答。他有点生气，也不知道是在气谁。气艾潇？更可能是气自己。他刚才是吃了炮仗吗？非要这样跟艾潇说话？

　　“那是不应该老给我讲题。”艾潇居然把自己给想明白了，虽然有点郁闷，但嘴巴上还是乐呵呵的，“那我晚上自己写题，不会的我问桨哥，你周末要有空，我再来问你。”

　　青时到嘴边的话说不出来了，艾潇这么叽里呱啦一通，什么话都给他堵了回来。尤其是艾潇还这么无所谓，桨哥长桨哥短的。

　　“那青时，我挂了啊。”

　　“嗯。”

　　放下电话，艾潇有点小难过，其实他还是想问青时题，王桨讲得不好。他也想和青时一起念高中，不想青时出国。但他还小，这些都不是他能决定的。他拿艾潇当好朋友，就不能不为艾潇着想。

　　吃完安林婕送来的豆腐脑，艾潇打起精神，刷题去了。

　　而远在江岳市的青时，这一晚上一道题都没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