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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天机不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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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下,康熙玉面含笑,与她对上视线,“看清楚了?”
一股惊惧冲上卫素瑶天灵感,手中一松,灯都差点掉了,拿稳后,她边后退边讪讪道:“奴才唐突。”
康熙没把卫素瑶的震惧当回事,卫素瑶勉强不负所托,他也勉强有些欣慰,“你这小瞎子总算认出来了?”
卫素瑶心里交战忐忑,站在原地无言语,片刻后点点头,她终于明白康熙为何说她言而无信,终于知道他们之间的账是什么。
“皇上,奴才那天不是故意放你鸽子,奴才太累了......”
“行了,”康熙抬头打断她,“你答出朕的问题,此事一笔勾销。”
卫素瑶不太信,她想要个准话,“一笔勾销?是以后都不因此事罚奴才吗?当作没发生过是吗?”
“你还想怎样?”
卫素瑶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想怎样!”
康熙走至麟趾门下,抬头看了眼牌匾,又扫视左右,问:“今夜的石灯可还亮?”
卫素瑶道:“比前两天的亮多了,奇怪。”
康熙颔首,“那朕就送你至此,接下来你自行回去吧。”
卫素瑶行礼行到一半顿住,他是在送她回来啊?
她面露狐疑,保不准他消食顺路走到延禧宫附近,邀功说送她回来呢?不,他是皇帝,他向你个小宫女邀什么功?卫素瑶否定猜测,仍觉难以置信。
不过她很快找到了答案,摸了摸脸,是了,这副皮囊多惊艳,他一定看上自己了。卫素瑶一笑,激动追上康熙离去的背影,喘着气问:“皇上为什么要送奴才?”
康熙未料她会追来问,一时无言以对,卫素瑶欣喜之余,小心思活跃,“皇上送佛送到西,送奴才到延禧宫好么?”
她眼睛扑簌扑簌眨着,在灯影里如闪闪的星子,满含期待,叫人很想答应她。可她把他当什么了?利用他的相送同惠嫔置换条件,把他稀有的好意当成俯拾皆是之物。
“得寸进尺了。”他冷冷道。
卫素瑶垂眼,失望地吐出一口气。
她看着康熙的背影,后悔自己话多,好不容易刷上的好感又没了。可是死康熙敏感肌,都送到麟趾门了,再往前送两步又怎样?叫惠嫔看看她的能耐于他有什么损失吗?没有,双赢。可这道理她只能埋在心中,不敢同康熙理论。
她提灯跨过麟趾门,不消片刻又跨回来。
一路来没见到小冬瓜小铁棍他们,是不是意味着今晚是自由的?
她贼兮兮一笑,转弯绕道,回什么延禧宫,去辛者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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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脚步很快,要想瞒过惠嫔不易,时间拖越久,借口越难找,她于是干脆跑起来。
花盆底很难跑步,太高,不小心就有崴脚风险。不知跑了多久,卫素瑶气喘吁吁,头发热烘烘冒热气,脖子背后都沁了汗。
总算是到了辛者库。
夜里,穿过东六宫静悄悄的,可辛者库却依旧充斥忙碌身影,宫女和太监们来来回回地走,有的挽袖坐台阶洗衣,有的穿梭于晾衣杆的丛林中,摘下一片片迎风起舞的衣裳,那些衣裳在微火之侧泛出浓丽的蓝、紫、红各色。
“阿瑶!”
卫素瑶冷不丁被喊,四处张望寻人,竹竿之间,飘荡的床单掀开一角,钻出个瘦小宫女,灰粉衣衫,风过见骨。
宫女站直身子,背依旧驼着,挽着床单的手臂如柴火棍,脸上颧凸颊凹。
“你是……”卫素瑶觉她特别眼熟,那个名字呼之欲出,可就是怎么也说不出。
“我是锦书啊!”小宫女瞪大窟窿似的眼睛,声音很激动。
卫素瑶震惊不已,锦书变得这么瘦这么憔悴,两个月不见,竟像老了几岁。
卫素瑶喉中干涸,“锦书,好久不见。”
锦书笑露白牙,“阿瑶,你变得好美啊,这个簪子真好看。”锦书踮起脚尖,艳羡地望着卫素瑶头上,又瞧她衣衫,眼睛发亮,“啊,这是云锦吗?我……能摸摸你的衣服吗?”
卫素瑶点点头,把桃花簪摘下给锦书,“送你!”
锦书惊恐后退,摇头道:“阿瑶,我就夸一句,我不要的。”可她的眼神像粘在了桃花簪上,移不开,“好看的簪子,要戴在好看的人头上,我……我不行。”
卫素瑶不想推推搡搡浪费时间,上前就把簪子插在锦书发髻上,“这就行了!对了,沫兰歇了吗?”
锦书抬脸微怔。
“不知道这会能不能见沫兰一面。”
“你来找她的?”
锦书眼睛里稀疏的光灭了,眼睛垂下来,脸上皮肉也垂下来,为此嘴角更努力扬起,有意要做出笑的样子,“她在那间屋子,灯还亮着呢。”
锦书朝右一指,随即把头上的桃花簪取下塞入卫素瑶掌心,灰溜溜的身影后转去,蜷缩进密密层层、红黄蓝紫的艳丽衣裳的丛林。
沫兰的屋子灯亮着,说明她还没睡。卫素瑶的目光收回,想和锦书告个别,可锦书已经不见了,只剩手中簪子。
她有些纳闷,可也管不了许多,只念着此行目的,要抓紧再抓紧,她来到那间灰旧木屋前敲门。
门打开,出来一人,卫素瑶兴奋地要喊出沫兰名字,话到嘴边止住。
“你怎么在这?”冯芷郁先问。
“姑姑,我当然是来看沫兰,她现在怎么样?”卫素瑶目光往内搜寻。
冯芷郁把她拉进屋中,关了门,厉声道:“胆好大,敢偷跑出来,仔细惠嫔罚你!”
“来都来了,不看看多亏!”卫素瑶看见屋中的大通铺,上面空空,除了她和冯姑姑并无别人,“沫兰呢?”
冯芷郁二话不说就出去。
不消片刻,门外脚步声匆匆,先听到喘气声,接着闻到兰花香,卫素瑶喉中发黏。
冯芷郁推门,带身后窈窕女子进来。沫兰粉白装束,依旧是水灵灵的眼睛,眉宇多分坚毅,皮肤比以前色深,其余没大多改变。
两人一见,俱是脑中轰然,身形凝住不动。
不知多久,卫素瑶绽开个小心的笑,“沫兰,你,你怎样?”
沫兰悲喜交加,声音颤颤:“阿瑶,我不是做梦吧!”
五步之遥,两人身体均些微前倾,但脚底牢固,都不往前。
于卫素瑶,是近乡情怯,莫名的害怕和讪讪。沫兰还是一个月前样子,病痊愈,精神恢复,贞静如兰。可卫素瑶害怕沫兰怪她久不去探望,低头不敢注视。
于沫兰,是日夜所思成现实,反显不真实。她在辛者库终日辛劳,家中厚望和父母嘱托,早不指望实现,强撑着她走到现在的是一点念想。
当初阿瑶握住她的手承诺把她调出来,病中迷迷糊糊间,她等啊等,等来的是延禧宫的主子,说二人殊途,希望她不要耽误素瑶的前程,好自为之。她心如刀绞,躺在床上只是流泪,可她始终相信素瑶一定会来找她,一定会来找她,近乎倔强。
冯芷郁说:“不是说时间紧,现今磨什么功夫?”
卫素瑶抹了把眼泪,愧疚说:“沫兰,我实在是出不来,娘娘不让我出去!她不仅派人守着门,还派人监视我外出!”
沫兰春水无波,“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没法子出来,我从没怪过你,怪你做什么呀,不是你叫我到辛者库的。”
卫素瑶心想,她知道自己因何到的辛者库吗?她要是知道了,说不定不是这个反应。
她觉得自己欠沫兰,便想告诉她一些好消息叫她宽慰,可是想到康熙时常冷淡偶尔温和的面容,心里没底,不敢托大,她像在和自己发誓,“我一定把你从这里救出去。”
沫兰根本没把卫素瑶的话当真,从容道:“我在这里也习惯了,姑姑很照拂我,现下我专做绣工,不怎么累,你放心,素瑶,你好好走你的路。”
卫素瑶不知道怎么又成沫兰反向安慰她了,这不是她预想的局面。是,在人情方面,她比沫兰笨拙太多,每次都是由沫兰掌握局面。
沫兰上前抱住卫素瑶,下巴碰到卫素瑶的肩头,衣料柔软丝滑、触感微凉,瞥见领口平金绣花精细雅致,又嗅到卫素瑶发间微香,可见惠嫔待她严格,也待她优厚,她们二人也的确是天壤殊途了。她放了心,又揪起心。
“我们都会好的。”沫兰说,其实还是安慰卫素瑶,因为她自己也不信待在辛者库能有多好。她松开手退后两步,笑一笑说:“说来说去不过是这些伤心话,阿瑶你快回去,别叫惠嫔娘娘发现,你以后也不必来看我。”
卫素瑶可不让,目光坚定,“我还来看你。”她说着把头上簪子,耳上坠子,怀中碎银,全身值钱东西一股脑儿取下放在桌上,此时后悔没有打扮得隆重些,全拿出来也嫌寒酸,她的目光落在翡翠耳坠上,欣慰道:“那耳坠很值钱,你收好,将来或可换银子。”
沫兰忍俊不禁地坐下,将桌上物件推远,“这像什么话,我这成强盗窝了。”
“我还会有更多首饰。”
沫兰目中露出悒郁色,扭头瞧了眼冯芷郁,笑道:“姑姑,咱们就是戴了簪子耳坠,又给谁看呢。”
卫素瑶心中难过,“沫兰,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你信命吗?我要是说,你的命特别好,或可扶摇直上,将来......”
她话要出口,只觉心口像被猛地凿穿,剧痛让她心跳停滞一拍,她紧捂心口,两眼洞视沫兰,可张嘴说不出一个字。
将来你会是恩宠不衰的妃子,你的儿子会当皇帝,沫兰,你敢不敢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