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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必有我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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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素瑶垂头丧气出来,迎面碰到徐乾学整理凉帽走来。
徐乾学见到她,神色格外庄重,隔了三尺就拱手作揖,瞄一眼卫素瑶手中的食盒,脸上绽出菊花般灿烂的笑容,八字胡如同两扇小翅膀往上呼啦一掀,“卫姑娘好啊,卫姑娘来给皇上送吃的?”
卫素瑶神游的心回落现实,点点头,微笑行礼,“徐大人好。”
徐乾学关切道:“卫姑娘身子痊愈了否?”
卫素瑶心道,连前朝都知道她救驾了,“有劳徐大人挂心,奴才已痊愈,徐大人,皇上在里头呢。”
以为寒暄就此结束,没想到徐乾学低声道:“卫姑娘,咱们之间你我相称便好,不拘着身份。对啦,卫姑娘上回做的快削三藩,在下吃了惊为天人至今难忘,不知卫姑娘能否赐教秘方,徐某想学一学。”
一道红薯甜点就惊为天人,这徐大人拍起马屁来也真言辞放纵,卫素瑶觉得他喜感,心情回转些,笑道:“红薯蒸熟后捣碎,加奶酪烤制而成,没什么难的,徐大人跟府上厨子一说,他们都会做。”
徐乾学努力记忆,“原来这么容易,卫姑娘的教导,徐某记下了。”
卫素瑶看他郑重其事,弄得像教授秘籍一样,又道:“徐大人是不是山珍海味吃惯了,突然吃上粗粮便惊为天人,哈哈。”
徐乾学陪着尴尬一笑,“还不是卫姑娘厨艺了得,能用平平无奇的番薯做成美味,正如好文章用词平实却偏僻入里,这才叫水平!”
他手重重往下一指,好像真的在说什么严肃的见解,卫素瑶捂嘴笑,“徐大人见解非凡。”
徐乾学趁热打铁:“徐某不过是这张嘴说些漂亮话,要说实在的,卫姑娘这次临危救驾挽救社稷舍生取义知行合一,才叫我等无用书生心中感佩!”他弯腰深揖,“卫姑娘高义,请受徐某一拜!”
一串恭维话劈头盖脸打得卫素瑶措手不及,那一揖近在身前,她连忙往后退,“徐大人,这还在乾清宫呢,您还是收敛一点,叫人看见了像什么,低调,要低调。”
“是是是,是徐某唐突!”徐乾学嘴里“嘶”了一声,“不过刚才这一拜,卫姑娘一定要受。”
“为什么?”
“卫姑娘不吝赐教厨艺之道,乾学受之终身得益,今后在厨艺上,卫姑娘便是乾学的师父。”
卫素瑶哭笑不得。
徐乾学心满意足,笑眯眯道:“乾学先进去面圣哈,有机会再向师父请教厨艺。”
他的帽子又歪了,也许是脑袋太大,和帽子尺寸不匹,抬手整理着走向东暖阁。
卫素瑶怕又遇到个什么人要认她做师父,不敢多留。
徐乾学进去后便向康熙汇报重开明史馆的事情,婉转陈述伊桑阿给经费很抠门的事实,徐乾学想着史官至少定个七品,伊桑阿却恨不得叫人做义工,之后徐乾学又向康熙推荐了几个人组成领导小组,协同主持修史事宜。
康熙不动声色听着,对徐乾学所报之事通通称善,眼看一切推进顺利,康熙忽问他:“你舅舅那边怎么说?”
徐乾学得意的面庞上露了难色。
他舅舅是当世大儒顾炎武,自从明朝灭亡后,走访山水,隐居著书,不问世事。
康熙看他神色就懂了,敛容道:“请不动便罢了,免得弄巧成拙,惹人反感。”
“皇上说的是,臣也是一样想,遗老们年岁大,叫他们上京,舟车劳顿多有不便,臣寻思,顾亭林黄梨洲的学生遍布天下,请不动老的,嘿嘿,咱们可以请小的。”
康熙眼里精光一闪,“正是如此!”他起身,在案前踱来踱去,“江山人才辈出,朝廷要的终归是年轻人,”他笑望徐乾学,指着他说,“徐乾学,你马屁拍得恶心,办事倒是精怪!”
徐乾学轻“啊”一声,哭不哭笑不笑的,脸色别提有多难看。
康熙幽幽盯着他道:“古人言,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又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你贯彻得一字不差么。”
徐乾学悚然,他这一路过来,见了梁九功、卫素瑶、康熙三人,这其中的确产生了一位师父,可不就是“一字不差”么?想到此,不由汗如雨下,他说得很小声,皇上怎么全听到了?不好,难道皇上一直站在小窗下偷听?
康熙瞅他神色明灭不定,沉着脸哼一声,“待你师成,朕把你调到御膳房,成全你的心愿。”
徐乾学扑通下跪,凉帽掉到地上,他捡起,边戴边求饶:“皇上恕罪!臣、臣......”他想了半天,只觉皇上精明难糊弄,便伏下头,“臣——错了!”
没想到他认错认得爽快干脆,倒把康熙噎着了,想了想,叮嘱道:“以后别这般孟浪。”
徐乾学瞪大眼睛,一副“我没听错吧”的表情,“奴才何曾......”他的语调激动地扬高,又如断线风筝急转直下,“何曾不孟浪......皇上教训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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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不见卫素瑶来,康熙知她被自己吓跑了,可贵为九五之尊,如何能向小宫女弯腰讨好?这种事他从前没遇到过,史书亦无先例可循,他照常朝会,照常吃饭,照常听日讲,只比从前更忙,忙起来便不会有那种坐卧不安之症。这一僵持就过了半月。
三伏天炎热难当,不落一滴雨,白天的紫禁城像烧红的炭,又燥又烫。各地奏章如雪片来,干旱严重,农田里的庄稼都快蔫死了,只怕今年收成无多。康熙微服去了趟京郊,情况只比奏折中所写更十万火急。这下他压根忘了卫素瑶李素瑶,睡梦里都是旱灾和蝗灾。
又过几日,康熙携满朝文武去天坛祈雨,因皇后身体连日不适,下不得榻,当日带的是佟贵妃。后宫炸开锅,有的焦心皇后的病,有的赶去承乾宫巴结佟贵妃。
惠嫔倒是八风不动,成天懒洋洋窝在寝殿中享受冰盆的凉爽。皇上没像她预料的那样常召卫素瑶去,惠嫔知道他把国事放在第一位,近日忙着祈雨大典,便也不去叨扰。可是祈雨祈完了,仍是不听他召卫素瑶,这就怪了。
她把卫素瑶叫去一问,卫素瑶早就准备好了说辞,说那天给皇上跳了《广寒曲》,皇上连声叫停,后来让她早点回去歇息,就没有然后了。仍然没说一句假话。
惠嫔早就看过八百遍《广寒曲》,此时后悔不该让她硬学,弄巧成拙把皇上吓着了。
事情不顺利,她就看卫素瑶不顺眼,“皇上不召你,你就干躺着什么也不做?延禧宫的饭是白吃的?”
“我怕惹皇上生气。”
“生气也要去,你甘心先前努力都功亏一篑吗!”惠嫔正色道,“今儿再送份宵夜去,给梁九功,托他转送进去。”
“他送进去,那我呢?”
惠嫔道:“你无需进去,今晚只提醒皇上还有你这个人。”
卫素瑶不懂此中弯绕,举手发问:“既然不用我出面,能不能让小冬瓜去跑一趟?”
惠嫔恨铁不成钢地翻个白眼,“你怎么不干脆让通贵人送?人家准乐意帮你。”
“那如果梁谙达不在呢?”
“赵昌何春林不是人?”惠嫔极为不耐地扭过头去。
“懂了,我懂了。”卫素瑶觉得再问惠嫔要发飙了,识趣地去小厨房准备宵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