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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失踪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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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没有联系的陆逊一竟然邀请洪湛夫妇前往军官俱乐部!
要知道沈玉琨战后几乎失去了他的消息,只从大哥那里得知他参军后,先是在广西和江西那边打过仗,后来又升了官。
战乱时节,故人分离就得做好永别的准备,没想到大家还能在战后的大西南遇上,更没想到地点会选在以奢侈、神秘出名的军官俱乐部。
尤其当夫妻两个行走在地毯厚实的走廊上,被四周那厚重的窗帘、绚烂的水晶灯以及皮革沙发包围时,目之所及与市面上的破败颓废相差太大,两个人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沈玉琨还留意到一个女军官的背影,她的身姿显出非同一般的挺拔、窈窕,步伐看上去利索有劲,她甚至于可以预见那女人必定有着一双犀利的双眸。
女军官似乎也留意到了她,因为她明显步速放慢,身体朝右微倾、抬头向上,片刻后才又缓缓前行,直至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沈玉琨这才发现女军官停驻脚步的右侧门框上,有面光可鉴人的金属牌,它与木门呈90度直角,上面用正楷写着“会议室”三个字。从对方的角度来看,这分明就是面镜子嘛。
她正胡思乱想,女招待已将招待室大门推开,做出邀请手势:陆逊一身穿戎装,正从高靠背的老虎椅上微笑起身道:“好久不见!”
一直等到女招待献上香茗、缓缓带门离开,陆逊一才请他们夫妻坐下,指着茶具道:“这是四川石棉的特产老鹰茶,先涩后甘,滋味浓而口劲大,你们尝尝。”
沈玉琨仔细打量对方,多年不见,陆逊一明显的露出一脸疲惫,她微笑着打趣道:“当大官的感觉怎么样?”
陆逊一听罢,哈哈大笑道:“老妹,我真不擅长做官,在这个位置上,真是如坐针毡。”
横亘在故人间的岁月,最开始像是一堵厚墙,因为她俏皮的问候和他坦诚的回复,终于显露出热情和真诚的迹象。
他们稍微都说了些自己的经历,这分别八年间的逃难、动荡、挣扎,其实讲起来也无非几句话,毕竟人还在,就是最大的幸运。
沈玉琨有些同情地看着他,心情很复杂,当年桀骜不驯的他已成为官僚机器上的螺丝钉,不再意气风发。
随即她就觉得自己太过于苛刻,不是所有的人都像她运气那么好,小时候有父亲呵护,成年后有丈夫庇护,虽然在战乱中,也总有坚实的臂膀提供安稳,不用在机构里蝇营狗苟,更不用为生存奔波劳累。
这时有人敲门,女招待又送来了点心。
门一开,远处的丝竹之声顿时涌入耳中,应该是京戏里的咿咿呀呀,等那女招待走了,陆逊一才说:“来俱乐部的军官爱听戏,因为官场和战场都无情,戏曲可以为生活增添一丝多情气氛。”
门又轻轻合上,顿时截断外面的所有嘈杂,可见这门隔音效果很好。
沈玉琨想,这位陆副局长把夫妻两个请到军官俱乐部,肯定不是仅为了叙旧,不过她也无需挑明,只需静候。
果然,陆逊一终于张口:“听说你们去参加了蒋惠宏的葬礼?”
洪湛回答道:“他是我的故交。”
“喔,很优秀的一位年轻人,太可惜了。”
陆逊一说完这话,身体微微前倾,盯着夫妻两个问:“有多熟?”
洪湛刚想回答,沈玉琨握住丈夫的手,轻声道:“抗战以后就很少联系,老洪常年在外奔波,几年都见不了一面。”
陆逊一松了口气,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他小声说:“不太熟就行。”
他又喝了口茶,像是在斟酌词汇,半响才说:“你们知道吗,颜廷榘失踪了?”
夫妻两个都很惊讶,脱口问道:”颜将军吗?什么时候?”
陆逊一道:“参加蒋惠宏葬礼的第二天。作为学兵总队的最高长官,他的失踪很令军方头疼。”
大概是担心对方不了解颜廷榘的背景,陆逊一为他们稍微解释了一下。
原来当年为了应对日军的化学战威胁,政府在抗战前夕秘密筹建了国内第一支化学兵部队,也就是后来的“学兵总队”。
由于化学兵是一支技术型很强的兵种,对战士的军事和文化素养要求都很高,就找来了清华毕业、美国和德国军校深造过的李将军做总队长,可以这样说,学兵总队上下的地位都很高,都是高层竭力栽培的对象,奈何最初的几年这支队伍很少参加正面抗战,上层军官也不是“黄埔系”出身,就有人讽刺他们是“少爷兵”,说他们只拿高薪却从不上前线。
学兵总队在军中常遭忌惮,日子并不好过,颜廷榘作为李将军的嫡系心腹,军中的日子也是一样的煎熬。
真正的转机来自于中国派出的远征军获胜后,当时高层还有人担心他不能从情绪上化解战场上的各类危机,没想到远征结束后,颜廷榘虽然整个人都憔悴消瘦不少,精神上却处于入伍后最亢奋的状态。
可万万意料不到,他亦师亦长的李将军有次从印度回国,飞机在沿驼峰航线飞越喜马拉雅山时,遇上日本战机的袭击,最终机毁人亡。
从那以后,颜廷榘的状态又开始起伏不定了,特别是近期上层有消息说抗战结束后,有可能会安排学兵总队的学员继续打仗,他的精神一下子就变得很差。
陆逊一特别强调道,我很能能理解他的情绪,那些学员都是精挑细选的化学兵精锐,如果是用在保家护国的抗日战争里,也算精忠护国,战死沙场也值得。
可是现在竟然要——唉,眼看着亲手培养的学员要去做炮灰,颜将军的情绪波动非常明显了,他甚至对身边人说,化学武器一旦大规模使用,难免扩散到平民身上,后果是难以预估的、也是非常可怕的,他宁可抛却一切功名继续当教书匠,也不同意这样的安排!
尽管对这位书生气极重的年轻将军早就心怀敬意,听到他这样掷地有声的语言,沈玉琨仍旧油然生出满心的敬佩。
洪湛则道:“军队获悉他的言论后,对他有什么新的委派吗?”
哪怕陆逊一还没有把所谓的新安排说明,沈玉琨也知道,像颜将军这样的人,政府不可能随便松手,哪怕实在不能为我所用,将他圈禁山林已经算是比较客气的办法。
陆逊一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很多人都知道了,大约是上层接手了日军在台湾的一个毒气场,认为里面的设备和物料将来还大有用途,就想让他过去接手改造,以便将来用得到。”
那就是说,有些人虽然表面热情邀约对手来渝共商和平大计,背地里还是在暗戳戳地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足准备?
颜将军的失踪,完全可以理解为一种无声的反抗,可一旦被俘,难免受到军法处置。
他算得上以死明志,非如此不能表达对战争的坚决抵抗,可选在这个和平会谈的节骨眼上失踪,很容易令人怀疑:他究竟是要改换门庭还是仅仅想金盆洗手?
别说军方上层,就连沈玉琨听了,也有几分疑心他是要琵琶别抱。
她又想,颜将军这样的人,不大可能会是一位成功的军人,因为军队讲究的是无条件服从,可颜将军对自己工作的伦理很容易产生质疑,这样的人或许能够做个追求学问的自由派学者,但无论如何做不成军队里上令下行的模范军人。
陆逊一叹口气,又说:“如果仅仅是失踪,也就罢了。可前天,军方有几位同仁遭到了匿名举报,都是徇私枉法或者贪腐类,证据完全确凿,即使上面想帮忙隐瞒,也没办法遮盖,原以为一床锦被遮百丑,现在有人非要把被子掀开、撕烂,你说被子下面的人能愿意吗?”
沈玉琨皱眉道:“你们觉得和颜将军有关?按说以他目前的状态,能自保就已经不错。”
陆逊一苦笑道:“寻常人根本没办法搜集到那些材料,所以我们不得不信。可我们搜遍全城,封锁各处关卡,连周边的小村庄都没有放过,竟然没有找到人!马上就要谈判了,真的不能再出意外了。”
沈玉琨直截了当,问道:“陆副局长,你把这些告诉我这个一介平民,又是为什么呢?”
见她突然改口称呼自己职务,满脸都是警觉,陆逊一拿起手帕擦把额头的汗,笑道:“老妹,我就是随便说说,你们也当闲话,随便听听。”
沈玉琨快速搜索了大脑,想起两年前自己接手的那桩儿童绑架案,她全程都只和唐白苑接洽,并没有和颜将军有过任何接触,陆逊一应该是担心他们夫妻和对方有过密联络,这才特意警示一番,毕竟她只是普通百姓,这样的失踪案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她操心。
分别前,沈玉琨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觉得谈判会有什么结果吗?”
陆逊一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露出一个洞悉所有却又不想言明的笑,就听他低声道:“结果?有些人擅长玩阴谋,因为他们这帮人只擅长这个,但他们不能靠诡计来挽救大势,不能靠诡计来发展国家,术终归比不过道,我相信即使有一些波折,这个国家终究会步入正轨,走上康庄大道!”
终于,夫妻两个离开了军官俱乐部,大概里面是俱乐部里的气氛太过压抑,他们没有急于叫车,只是沿着嘉陵江滩缓缓而行。
习习的江风里,是湿润的江水气息,就见码头边的10多艘铁驳船首尾相接,排成一字长龙,船面活动着不少的人,应该是工人正在忙着把货物从驳船舱里卸运到大船里。
沈玉琨松了口气道:“你和惠宏的关系,他们应该清楚得很,我又认识颜将军的妻子,咱们在葬礼上还见过颜将军,这次没直接把咱们给捉到大狱里,真算客气了。”
洪湛迟疑道:“没那么严重吧?”
沈玉琨说:“你没觉得他的话,警告的意味很明显吗?”
洪湛道:“是有警告意思,可我觉得陆先生并不完全是军方的忠犬,你看他最后说得那些话,其中大有深意啊!”
沈玉琨笑笑:“反正我现在是个大肚皮,你马上又要去昆明了,谁也没工夫掺和那些事儿。”
说完这话,她双目远眺,突然道:“你有没有觉得奇怪,军官俱乐部本应该远离尘嚣,地址却选在了离码头很近的热闹地儿。”
话音刚落,江边的货轮发出“呜”的鸣叫,声音响彻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