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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抢战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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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眯起眼,道:“我想要的好处就是说说惠春。”
“也行”,她说。
他帮她倒了一杯酒,有一句没一句问惠春失踪那几天的事儿,比如惠春有没有来过酒司令,和阿慧说过什么,马大神在女儿失踪后,除了报警有没有找她帮忙。
阿慧太冷静了,好像打他一进门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以至于每一个问题她都能从容不迫地回答。
惠春失踪距现在已过去好几天,按理说她怎么也该忘记一部分事,可她并没有回忆的过程,说明阿慧早有准备,甚至已经在心里做过无数遍讯问演练。
刘镜朗想,面前的女人看着岁数不大,其实精明老练得很。
事到如今,再问下去也没意义。
而且他总觉得那天马大神看上去也没有他意料中的悲伤,他猜惠春或许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躲着,老太太她们都是知情的。
眼见得日头西落,酒馆的客人只多不少,刘镜朗原本想早早离开,哪知道阿慧叫来一个伙计叮嘱几句,就低声对他说:“我家就在附近,要不要坐坐?”
周边几个人听到了,就开始起哄,有人道:“咱们的卖酒的西施和人对上眼了。”
阿慧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说:“怎么了?还轮得到你唧唧歪歪?”
刘镜朗刚想说话,就见阿慧冲自己使个眼色,看上去倒像是提醒。
他四下留心看了一圈,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可疑的人,哪知阿慧这时已经过来挽住他的胳膊,笑嘻嘻附身在他耳边小声道:“靠门那个地方有人在盯你的梢,你先和我到家里去。”
刘镜朗并没有立即朝门口去看,而是等到他和阿慧一前一后走出酒馆大门时,杀了个回马枪,佯装有东西落在桌上。
果然,余光里就见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家伙正盯着自己,等刘镜朗转过身,那人连忙低头假装东西掉了,在地上摸了好久。
也罢,他干脆顺势推舟到她家里一趟,正好再套套她的话。
阿慧的家安在靠近码头的一个吊脚楼里,推开那张旧木门后,就见屋内的老家具都擦得干干净净,地面也一尘不染,物品摆得很整齐。
阿慧请他坐下来,给他倒了茶,她立在窗户边上朝外看了一会,才道:“抱歉,一时半会我看你是走不成了,门口有个放风的。”
刘镜朗过去通过窗帘缝朝外看,这磁器口真是热闹,入夜后不仅沿街各处人家灯火璀璨,连停泊在江里的船只,也纷纷点亮自家的油壶、电石灯、汽灯。
各处灯光经江水一漾,如星辰闪烁,而那个戴鸭舌帽的特务则躲在楼对过的一处阴暗角落。
刘镜朗从口袋里摸出枚铜子,朝远处投掷过去,那人听到响声后,立刻拔出武器四下张望。
刘镜朗拉上窗帘,却见阿慧不知何时已经依靠他身边,笑道:“刘先生,你在前线是什么兵种?”
他有点不大习惯这样近的距离,稍微后退一点,才道:“退伍前是少尉医官。”
阿慧撇了下嘴,说:“你可不是军医。”
说这话时,阿慧的手也没闲着,拉起了他一只手借着灯光细看,刘镜朗不动声色,任凭她左顾右看,就听她道:“你手上的茧子,那都是摸枪杆磨出来的,军医会这样吗?”
刘镜朗这才把手抽回来,道:“军医也要干活,必要的时候也得打枪,反正仗越打,人命越不值钱。”
阿慧先是把一盏油灯举到他面前,继而转到他身后,小声道:“扒了你这身衣服,下面肯定没块好皮。”
刘镜朗挑挑眉毛,道:“不用扒,告诉你就是。”
阿慧笑道:“干嘛不让扒?怎么了,嫌我没有惠春好看吗?”
说完这话她就咯咯直笑,突然就伸出一只手钻进他衬衫下摆,想要摸他的脊背。
刘镜朗连忙转身和她面对面,阿慧佯装收不住脚步,借势倒进了他怀里。
他摇摇头,钳住她一只手,说:“野丫头,你这身本事哪儿学的?”
阿慧冷笑一声:“我呀,以前在杂戏团,是专门斗狗熊的!”
半晌她才娇声道:“你当兵前应该长得更好,可惜成年累月在前线,变糙了。”
说这话时,她好像浑身没了骨头,一个劲儿朝他怀里钻,刘镜朗只好把她扶起来,朝后退了一步,笑道:“什么好看不好看?打仗又不养人,胖的给拖瘦,瘦的给拖死,活下来就是福气。”
阿慧盯着他双眼,朝前趋近他,娇笑道:“你枪林弹雨活下来,已经很有福气了,今夜不如再来个双福临门,那不更好?”
刘镜朗这时已经退无可退,幸好身后有张椅子,他只能坐下来。
哪知阿慧竟然很灵巧的爬到他腿上,她笑道:“你当兵这么久,想女人时怎么办?”
刘镜朗一笑,说:“有时部队会驻扎到里县城或者镇子比较近的地方,花钱就是了。”
见她又朝自己身上贴,刘镜朗无奈道:“你这是怎么了?”
阿慧指着自己前胸,说:“我一看到漂亮男人心就乱跳,不信你摸摸。”
“这是风流病,让大夫开几副药吃吃就好了,”他说。
“你就是那副药”,说完这话,阿慧得寸进尺,竟然跨坐在他双腿上,几乎是脸贴着脸了。
见她开始解自己的衬衫扣子,刘镜朗也不阻止,而是懒懒道:“我得先把价钱问清楚,免得到时候付不起帐。”
阿慧停下手,一只手圈起他的脖子,一只手刮下他鼻子笑道:“呦,男菩萨还要倒贴不成?”
见她伸出巴掌比划了一下,刘镜朗立即道:“成,五百块我就留下,你讲故事就行,比如你的身世,还有在酒馆看见的、听见的好玩事儿,讲得好再加钱。”
阿慧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原来的妩媚一下子变成愤怒,她从他腿上跳下来,理了下衣襟,冷笑道:“敢情拿姑奶奶寻开心呢!”
刘镜朗缓缓道:“谁拿谁寻开心,还不一定呢?楼下那个人其实是在盯你的梢对吧。”
阿慧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他识破,她强辩道:“谁叫你心虚,否则为什么我一说,你就信了呢?”
刘镜朗没有说话,就安静地坐在那里,昏黄的光晕打在他身上,映衬着他微蹙的眉头,隐忍不语的唇角,在阿慧看来,反而愈发诱人。
阿慧本来对于任何男人都是嬉笑怒骂,挥之即来、挥之既去的,却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他这样的,这人哪怕和她调笑,语气里也尽是坦荡,全无半分油腻。
片刻,他又闭上眼,眼梢眉角自有一种泰然,沉静得像是一尊石像。
阖眸是出尘的佛陀,张眼是入世的情郎,说得就是他了。
阿慧则宛若游弋到佛前的小兽,哪怕修炼千年,满腔的杀心刚触到佛陀的金光,也都刹那间消弭于无形。
刘镜朗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睁开眼说:“请佛容易送佛难,家里有没有吃的?”
其实阿慧也饿了,又不甘心听任对方安排,嘴上仍然不依不饶道:“我也劝你呆一会再走,否则人家还以为你不顶用,一炷香功夫就完事了呢。”
刘镜朗只是笑笑。
等两个人吃完素面,收拾好碗筷,外面不知何时竟然下起瓢泼大雨,眼见得一时半会是走不了,阿慧搬张椅子坐在他对面道:“你什么时候发现那人是在盯我的梢?”
他笑道:“你猜?”阿慧佯怒道:“你不说,现在我就赶人了。”
刘镜朗道:“那人我见过,应该是特务,他去过马家堡惠春的旧宅,目的应该是找人或者寻物,自问我手上既没有人也没有物,十有八九不是寻我的喽?”
“可恶”,阿慧说:“明明知道是我在骗你,为什么还要跟过来?”
刘镜朗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起身掀起窗帘朝外看,雨势仍然不减,那个特务正躲在门洞里避雨。
阿慧不知什么时候点了一支烟,她半倚在窗前,或许是因为下雨的原因吧,望着她那张娟秀的面容,在这个漫长漆黑的夜里,刘镜朗突然有了很强的倾诉欲望。
他说:“一时半会也走不了,要不给你讲讲我当兵时遇到的头一场战役吧。”
阿慧喜笑颜开,道:“慢着,先等我去倒两杯水过来。”
一直等到她坐好,刘镜朗才开口:
那时我刚入伍,还没真正的打过一次仗,每天要做的就是行军,像只没头苍蝇一样跟着大部队,反正也不会有人跟你解释原因,上峰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管是苦活累活,都从不偷懒耍滑。
有时候遇到一些损己利人的事情,只要能帮到人,都不吝啬力气,有些兵油子或者老兵就笑话我,说好汉加傻子是必死无疑的货色。
我本来就是捡了条命,也不在乎他们怎么讲。
终于,我所在的营队接到了一个凶险的任务,那就是和兄弟连队配合进攻一个被日本人攻占的高地,哪知道临到了,前线才传来消息,说是敌人的增援部队突然到了,如果这时冒险硬攻,恐怕也改变不了失败的结局。
营队准备改变策略,可是苦于不能把消息及时传递到兄弟连队,不管是发报机还是电话都出了故障,于是营长决定派两个人去送信。
从敌人的眼皮子底下,正面越过哨卡是不可能的,最理想的办法就是绕远路从后面去找兄弟连,但如此一来,靠两条腿是根本来不及的,送信的人只能骑马。
营长就问谁的骑术比较娴熟,寻常的步兵以庄稼人或者学生居多,最后自告奋勇的就有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叫老田.
营长问老田做什么的,他说自己是马倌,参军前帮有钱的财主老爷养马,当兵已经三年,营长看他长得瘦小,有点不大放心。
然后又问我以前是做什么的,我说是大夫,骑马是专门去学的.
他说:“嚯,那是个少爷啊。”“不是少爷,是大夫”,我强调。
为保险起见,营长打算让我们两个结伴去送信,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营队里的战马不多,只有营长和另一个师部派来的长官有,我和老田去牵马时,它们一看是生人,立即悲鸣刨蹄,折腾了好长时间才让我牵上缰绳。
我和老田上马没走多远,两匹战马突然回头,又刨着蹄子嘶鸣起来。
这情景,若不亲眼所见,你是无法想象的。战马是战友,它通人性。
一开始,我和老田赶路还算顺利,两个人都不敢大意,跑了大半天路才下马躲在山坳里喝水吃干粮。
为了节省粮食,老田还薅了不少路边的野草根来吃,我也尝了下,有的茎梗是甜的,有的是辣的。
临行前,为让我们精确掌握时间,营长还把一块手表给我戴着,于是我拿出表问老田会不会认。
老田说:“我认得啊。”
说完他就把脑袋凑过去,用手指着表盘说:“早上六点肚子饿,中午十二点还是肚子饿,晚上八点,肚子更他妈的饿!”
我们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重新上路后,我发现马掌裂了。因为马蹄子要在地面上叩击、蹬踩、伸展、腾越,一旦失去了马掌的缓冲,马蹄触碰到坚硬的路面后,震颤会通过马和人的骨头朝上传,牙齿都能感觉到。
这马要是硬撑到目的地,别说我吃不消,它的蹄子估计也就残了。
忽然我就察觉到很轻的马蹄声,老田也听到了,我们两个屏息凝气——就见一个日本兵独自骑马,正从对面的山路上缓缓而下,他戴着常见的那种遮耳帽,露出一张年轻而冷酷的脸,一支上了刺刀的步↑枪背在身后。
头一次离敌人这么近,对方又是个落单的鬼子,我心想要是能抢到他的战马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