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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修罗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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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激动得很,立即就把枪举了起来,老田却知道,一来这枪一触即发,万一不小心开了火,那就是嘟嘟嘟一梭子的子弹,太浪费了。
而且这深山里开枪,很有可能暴露自己,就算打死了那个鬼子也得不偿失。
于是他慢慢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我立即就明白了他的警告,吓出了一身冷汗,幸亏自己没有冒失。
老田另有想法,他参军前当过猎人,很有对付野兽的那一套,就算到了军中也常年戴着自制的弹弓,这可不是普通的弹弓,因为用的乃是一种特制的钢珠,也不知道老田上哪里囤了这么多小钢珠在身上,就见那日本骑兵离我们近在咫尺的时候,老田一个□□了出去,那人立刻一个倒栽葱翻身落地。
随即老田就立刻窜出来用衣服捂住日本兵的脑袋防止他叫,同时示意我用刺刀照准那人的腹部去捅,这一段回忆是我最不情愿去想的,因为这是我第一次杀人,哪怕对方是个鬼子。
我虽然觉得这个安排很意外,毕竟时间紧张来不及多问,就闭着眼一阵乱捅,只感觉热血不断地溅到脸上。
后来才明白,原来老田也发现我们的战马蹄子受伤,他担心不能准时把信送到,也想把这个日本兵的战马抢过来。
只是我们都顾着杀人了,竟然忘了去牵那匹马的缰绳,那马受惊后猛然前冲,向树林深处跑了过去。
老田和我对视一眼,立刻都觉得不妙,都说老马识途,万一这战马又重返日军营地,不就等于暴露了我们两个吗?
如此一来,势必让日本人警戒心提高,说不定来一个搜山或者加重路口的封锁。
于是我们只好草草把日本兵的尸体用乱石堆彻埋起来,然后骑着那匹伤马继续前行,一路都惴惴不安。
真是白忙活了一通!
很久以后,兄弟们说如果当时不杀那个鬼子,而是活捉,说不定就能立军功,因为我们的军队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做被动抵抗,抓到日军俘虏的机会少之又少,以前也有人抓到过几个日本兵,当时大家都特别兴奋,有人说要剥皮剖心的,也有说要五花大绑送到镇子上游行。
我说留着他们夜长梦多,枪毙他们浪费子弹,不如用刀劈死了事,也不要特意折磨它们。
我不是怜惜它们,只是不想被那些杀人取乐的残酷法门败坏心术,因为假如将来有机会重回人世间,我还是要当人的。
当时有人听了我的想法,就说只有延安那边的军队不许虐杀日本兵,你这是装哪门子神仙?
后来我想办法了解些情况,果真,他们那边是有这种规定,日军俘虏要优先款待甚至教育后放还,好让他们回乡策反瓦解军心。
这真是绝妙的攻心战术,让我对那边的军队佩服至极。
再说我和老田,眼看即将到达兄弟连队驻扎的附近,可是就在一个重要的路口,竟然发现了日军的哨所,显然这并不是因为我们杀掉那个日本骑兵后才引发的封锁,因为很明显这并非临时搭建的简要哨所。
我们到达时正好遇见他们换防,一个日本兵接替了两个伪军,这个路口我们必须穿过去,所以这个日本人必须死。
穿过路口以后,我们要立即找到大部队,时间越长就难免夜长梦多。
这时老田示意我卧倒,就见他沿着草丛匍匐前进,而换防后的日本兵则将枪靠在树下,坐在小路的土台上,翘起二郎腿,点燃一只香烟就开始吞云吐雾。
两米,一米,老田匍匐前进,越来越近,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就见那日本兵抽完一支烟后,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拿出一张照片,脸上露出了笑容。
老田这时猛扑上去,一匕首猛刺对方胸部——前一秒还在微笑的士兵,哼都没哼一声,倒地而亡。
我刚想起身跑过去,就在这时,一个伪军挎着枪从远处走了过来。
老田事后和我说,如果开枪必然会暴露目标,他决定抓活的,不成再将那人杀死。
于是他回头朝我做个“跟上”的手势,我也学着之前他匍匐前进的样子,慢慢朝路口移动。
不一会儿,那伪军上来了,这家伙一看见日本人尸体,马上要蹲下伸手去摸边上的一根绳子。
老田哪能让他得逞,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他的脖子猛地一扭,就听见“嘎啦”一声,对方脖子被拧断了。
这时我才跳出来,发现刚才对方要去拉的绳子上挂有好几个洋铁皮罐头盒,一直沿伸到很远的地方,只要牵动绳子一头,另一头就能收到警报,真是好险!
当兵这些年,我一直觉得杀日本兵不算杀人,因为他们是魔鬼,但眼前这个人是伪军,于是我对老田说:“伪军也是中国人,和咱们一样。”
老田瞪了我一眼,说:“可不能这样想,心软会把自己害死的!”
终于,我们顺利把消息带到兄弟连队,马匹也交了出去,本来可以一起撤退,但因为总想着自己的营队,我决定守在他们的必经之路等候。
后来才知道部队撤退时其实一点不安全,和进攻比起来简直同样危险,怪不得老田非要坚持和大部队一起走。
最开始我还没有意识到,只是到了约定的时间和地点,朝四下一看:处处险石林立、坑坎遍坡,许多陡坡足足有7、80度,寻常走路也简直和登山一样。
再向远处眺望,月亮的照耀下,天上有堆土飘着,那肯定是由于很多人正在朝前面走,才让路上尘土飘起来。
我告诉自己原地再等一会就好了,等他们走过来再加入,眼见得大部队越来越近——日军的轰炸突然从天而降,简直没有任何征兆,刹那间数不清的炮弹、□□和榴霰弹飞驰而至,山沟沟顿时变成火海,把清冷的月光都浇灭了。
漫天飞溅的都是泥土、石块、树枝,铁丝网!
之前听人说,人到生死关头想法很多也很复杂,估计这说得是在家中或医院病榻上安然离世的幸运儿,而在惨烈的修罗场上,除了逃出那片像地狱一样恐怖又漫长的战场,我已经顾不得想任何事情。
只记得跑、卧倒,爬起来再跑。
后来听老兵们说,这是开战以来我军经历最为惨烈的一次炮袭。
兄弟们的断肢、尸体、衣物、棉絮挂满了灌木枝条,鲜血不断溅到我的脸上、身上。
仓促之中,我竟然踩塌了沟边的土路,一下就滑进约莫五六米深的沟底,顿时摔晕了过去。
等我清醒过来,外面的轰炸还在继续,本能地张口想呼救,但因为口干嗓子哑,嘴张得尽管老大,就是喊不出一丝声。
于是我拔出武器想要鸣枪,可此时鸣枪恐怕会惊吓到撤退的队伍,黑暗中说不定也会被当做敌人,遭到乱枪射杀。
最稳妥的办法只能原路爬上去,可沟坡的沙土很滑,四周也没有能借力的树枝灌木,我爬了好几次,每次都无功而返。
这时,后面鬼子的枪声越来越近了,都可以隐约听到他们叽里呱啦的说话声——刹那间,我有了结果自己的念头。
因为敌人一旦靠近,我那把小手枪自杀可以,对付敌人真是用处不大,反正绝对不能被俘!
可我毕竟还年轻,还没和敌人正面干过仗,就在一个肮脏的沟底自裁,实在不甘心啊。
想到这里,求生的意志激励我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攀爬,就算爬两步退一步,也得咬着牙死命地爬。
天无绝人之路,我终于爬到了离沟崖一米处,同时发现有根下垂的树枝落在了身边。
我立即伸手一把抓上去,就听见“咔嚓”一声,那虎口粗的树枝承受不起我的重量,竟然裂开了。
如果树枝彻底断裂,掉进沟底即使不被摔死,也得摔残,除了自裁,真的没有活路了。
而且这时我根本没办法腾出手去摸枪。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等待命运的宣判。
就在这时,突然从上面伸过来一只胳膊,当时我也顾不得辨识对方是敌是友,死命拽住对方手臂,总算连滚带爬被拉了出去。
就像舞台剧演到了最关键的高潮,原本还万箭齐发的炮火突然停了一小会儿。
万籁寂静中,月色破云而来,照亮了面前那张年轻人的脸:谢天谢地,他穿得是和我一样的军装,身材高大威猛,烟尘和鲜血虽遮住他大半张脸,仍能看得出来他面部立体的五官线条,特别是那双亮闪闪的眼睛。
但两个人根本来不及寒暄,我只能一边跑,一边大声喊:“你叫什么名字?”
就听他用不大纯正的国语回答:“我叫董国良!”
刘镜朗讲完他刚入伍时遇到的头一场战役,已经是深夜了,阿慧却意犹未尽,尤其是听到“董国良”的名字,她轻声道:“他就是惠春亲哥吗?”
刘镜朗点点头,说:“对,那是我第一次遇见他,打那以后,阿良就是我军中最好的朋友。”
阿慧轻声咂摸着“阿良”这个名字,笑道:“你的命真大。”
这时候雨早就停了,两个人都太困了,刘镜朗随便找了床铺盖在地上一铺,就入睡了。
这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阿慧早就不在了,桌子上放着两张锅盔和一碗稀饭。
真奇怪,他竟然在这里睡着了,还睡得很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