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畏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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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镜朗曾经设想过很多种重逢，有时又对那种场景感到过畏惧，可真等到了那一天来到，一切又完全和他设想的不同。
总之，他们彼此的目光相遇，哪怕只有几秒钟，也彷佛把没有出口的话都说尽了，于是他们对过去那几年里的很多个细节，都没提，以后也没再问。
他们心有灵犀地默认一切如旧，宛如刘镜朗只是出门逛了个街，亦或颜廷榘只是去学校上了一天的课。
刘镜朗对他说：“我有时会祈祷，你如果仍然是个瘦子的话，万万不要脱发，否则难免显得精明阴鸷。”
颜廷榘则说：“就像委员长的那副尊容吗？咳咳，我就算剃光了头，肯定也是东土大唐来的妙僧，是最好看、最端庄的那个。”
奈何眼下并非叙旧的良辰，他们必须先处理了两具尸体，赶紧再为颜廷榘另寻藏身之处。
他们一直忙到快天亮的时候，才告别了季茂松，携手来到坟头山的另一面山坡。
颜廷榘隐身马家堡的这段日子，时常独自来这里晒太阳。秋日里，那漫山的野花开得轰轰烈烈，一直蔓延到山脚下，简直是一个世外桃源。
可惜世人总是忌惮太多，鲜有人能发现这里的美妙。
他们在山坡上坐了很久，就见季茂松挑着竹扁吭哧吭哧地过来，前后的两个竹筐里都是婴孩。
老人看到他们，抹了把汗才说：“医院之前埋娃娃的那个人太懒，往地上一倒就算完事了。我就接了这个活儿，不收钱。你们看，好多都是成形了的娃娃，却没机会做人，那些当父母的，咋就那么心狠，舍得不要他们呢！”
于是三个男人便开始在地上挖起土坑，季茂松一边刨挖，一边念叨说：“这些孩子们都是好宝宝，是世道不好。”
这时就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道：“快好了，快好了，等过些年再来投胎就好了。”
原来竟是褚鸿侠摸了过来，她看见刘镜朗两个，一点都不意外，喘着粗气说：“得赶紧想办法把你们两个送出城，沈玉琨急死了，天天和我商量这事儿！”
既然要离开重庆，家里的那些事情总得安置好。刘靖林是彻底疯了，整日只知道念叨着“儿子、儿子”，玉宁母女怕他伤人，就把他送进了医院给专人看护。
刘镜朗问玉宁说：“二妹，这钢厂你要吗？”
玉宁扭捏道：“我是女人哎，女人也能管钢厂？”
刘镜朗奇道：“为什么不能？男人能做的，女人统统可以做得到。可你要是只想读书，咱们就把股份卖了，我根本不是经商的材料。”
玉宁认真道：“那天听你讲大伯父生平时，我就存了个念头，想把钢厂继续经营下去，再说我还要养老妈，我爸虽不是个东西，也得管他。这都是要花钱的地儿。要不这股份咱们也不卖，每年的盈余咱们平分！”
刘镜朗望着妹妹笑道：“不用了，因为我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临近傍晚，军官俱乐部四层白色小楼都被笼罩在落日的金辉中，晚霞更是透过硕大的落地窗，染便了走廊，将靠窗而立的阿慧照耀得犹如披了层粉红色的铠甲。
阿慧正在这里发呆，就听见背后响起脚步声，几个男同僚阴阳怪气道：“呦，恭喜恭喜啊，那么多人出马都搞不到的东西，情报科派了你一个就全部搞定，接下来戴老板肯定要给你升官了。”
阿慧转过身，微微一笑，说：“这可不敢奢望，就希望能早点离开酒馆，不要再当暗桩。”
做暗桩足有两年，她真是对那个地方厌恶地不得了，如果说还有什么留恋，也就是和惠春的交情。
阿慧不由想起前几天惠春临行前对她说的那席话：
慧姐，其实我根本不是真正的惠春，当年我养母收留了两个女孩，一个是我，另一个才叫“惠春”，可没几天她就被拐子骗走了，我连她样子都忘了。
当时兵荒马乱的，警察根本也不管。哪知道过了一阵，家里收到了一封落款是‘董国良’的信，原来人家的亲哥哥来寻亲妹妹了，说他们家以前住在康定，后来才搬到马家堡，如今只剩兄妹两个相依为命，他虽然在前线，还是千辛万苦打听到了消息，就想认个亲，并没有别的图谋。
养母和惠宏大哥一合计，心想要是给人说了实话，就是一点念想都不给人留了，反正那个当兵的又没要照片，一时半会也回不来，不如先哄着他，就说他妹妹好着呢，说不定他有了这份牵挂，前线打仗也不至于那么糟心。
阿慧不动声色地问：“然后呢？”
惠春道：“谁曾想董国良还真的来寻妹妹了！虽然没亲自来，但我还是骗了刘大哥，也骗了沈姐姐她们，心里怪不得劲。”
阿慧拥抱了她，轻声说：“你并没有占那个女孩什么便宜，还慰藉了她的哥哥，让他安心上路。如今所有人都觉得那个叫‘惠春’的姑娘已安然无恙，这是你的功德，不是你的罪。”
阿慧想到这里，叹了口气，又把眼光投向远处——慢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不是沈玉琨吗，她怎么又到了俱乐部？
她觉得还是别让对方发现自己的身份为好，连忙转身离开了走廊。
今天沈玉琨来见的是陆逊一，她有事要求他。
夕阳将尽，她走在涂金一般的小道上，心口无端地一阵阵狂跳，推开会议室的大门时，更是紧张得不行。
听完她的诉求，陆逊一用严厉的眼神审视着眼前的人，质问道：“为什么你敢来找我？你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还是你觉得以前救过我一命，所以才敢冒险一试？”
希望闪了一下，然后就像暗夜里微弱的烛火，很快又熄灭了，可沈玉琨再紧张，仍旧是眉眼沉静的，仿佛无论听见什么都波澜不惊。
她缓缓道：“就为了上次在这间会议室，你曾经说过的那一席话，让我觉得你和别的高官不一样，你同情颜将军，甚至某种程度上也认可他的所作所为，因为，你也是真心诚意想让这个国家变好的。”
突然有人开始敲门，随即就有秘书进来说：“局座，有公文。”
然后秘书就递过去几份文件，不时和长官耳语，陆逊一只好飞快地处理手边的事务，以至沈玉琨一度觉得，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很久以后，陆逊一才突然抬起头，对沈玉琨低声说：“我会尽力帮忙。”
沈玉琨一喜，但又明白，对方口中的“尽力”，并不是板上钉钉的承诺，更不是“立刻马上”，一切都要随机而动。
见她露出惊喜表情，陆逊一叮嘱她赶紧离开这里，以后也不要再来这里找他，然后才伤感地说出了一句犹如诀别的话：“以后见到你哥哥，代我问候他。”
然后他就朝沈玉琨挥了挥手：“走吧。”
见她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陆逊一只好又说了遍：“走吧。”
沈玉琨无以言表，朝他深深鞠了一躬。
等她走在人流稠密的大街上，沿着嘉陵江码头看车来舟往时，突然就有种感慨：这所有的人，包括她自己，就是时代的广大的负荷者，被历史的车轮推着，受自身的性格裹挟，由各自的信仰引领，或莽莽撞撞，或懵懵懂懂，多数人即使睁大双眼却仍无法洞悉宿命，最终就像盲人那样，一步步走向未知的命运。
就像是古往今来，太阳底下的所有的“我们”。
作者有话说
第117章 畏重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