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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兄弟连(上) ...

  •   刘镜朗又一次找到了阿慧,只说是要喝酒。

      阿慧笑道:“好些日子不来,以为把我忘了。”

      他说:“没有忘,故事讲一半就走,对不住听故事的朋友,我不是那样的人。”

      阿慧叹口气,道:“成,还去我家吧,我也想听完。”

      这次她有所准备,不仅备好了茶,竟然还有不少的瓜子,刘镜朗笑道:“丫头,你来听评书呢。”

      就听他继续道:

      转眼我就入伍七年了,已经升任为上尉军官,比普通士兵待遇要好一些,加上我不抽烟不喝酒,发的津贴都给士兵买肉吃,还买来纸和笔教大家学文化,让他们给家里写写信。

      这样一来,我属下从来没有逃兵。

      但我和很多士兵、下级军官便都格格不入了,他们背地里喊我“少爷长官”,因为他们确实很难理解,在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里转瞬间命就没了,人为什么不及时行乐呢?

      其实在内心深处,我对未来还存留着一线希望,觉着自己或许能够侥幸见到曙光,能从枪林弹雨中存活下来。

      既然如此,我真不想把自己弄得那样堕落。

      于是入伍这些年,我在军中要好的朋友并不多,这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意识,因为你身边的人很可能早上还和你称兄道弟,中午就被打死在战壕里。

      谁的情感能经得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折磨呢?

      这天团里又接手了一名新兵叫“何大力”,说入伍第一天就因为戴眼镜被长官用皮鞋抽了耳光,理由仅仅是“看上去有文化,肯定很傲慢”,后来才知道,他身上还真有张“战区流亡学生证”,以前据说是学土木钢结构的,董国良说他缺个帮手,于是就把新兵分给他扛枪。

      再说董国良这个人,其实也是连里出了名的怪人。

      作为狙击手,他没事总爱琢磨他那台枪,吃喝拉撒都恨不得搂在怀里,打他向我表过白以后,我就有点刻意避开他。听其他人说,董国良酒量特别好,大家拿了军饷在驻扎的镇子上花天酒地时,他回回都去,但都是自斟自饮不和人搭话。

      那些窑姐见他生得好又不苟言笑,有人想把他灌醉出洋相或者借机坑钱,也可他简直像个没底的酒篓子,那些窑姐钱没坑到,最后反而都把自己灌倒了。

      渐渐的,军中就有人说他不喜欢女人,董国良也从来不反驳,反正只要不耽误他搂着枪突突突就行。

      后来有次执行任务,上峰给我们连安排了个姓刘的干部,据说读过军校,可我聊了几句才发现,别看这家伙有个军衔,但并没有多少作战经验。

      一个连里有一个新兵蛋子已经够让人操心了,现在又给我安排了个新人当公婆,简直是要人命。

      记得我们带着人马来到约定的山区时,刚好是中午。时值初秋,山上的金雀花和石楠长得齐胸高,按理说只要大家躲在漫山遍野的丛林和野草岩石里,熬到明天早晨集结号吹起,别让敌机发现就行了。

      为安全起见,我让人去找点树枝来掩护,然后配合着刘上校把明后天的作战计划向下属的几个排长捋了一遍。

      简单来说就是明天早晨听见集结号响,就配合兄弟连队,夺下附近的一个高地,同时还要起到拖延敌人增派援兵的作用,一想到这势必又是一场恶战,漫山遍野的寂静更令我感受到一种死寂。

      只是没想到,日军的飞机那么快就出现了。

      察觉到这一切时,飞机还没出现,只是轰隆隆的马达声响个不停,士兵们多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一听见声音,立刻就在岩石堆的阴影里卧倒不动。

      还好那只是一架侦察机,一直到马达声消失了很久,我才松了口气,就听见离我最近的老田说:“老刘,战后你打算做点什么?”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他:“你呢?”

      他笑嘻嘻说:“我想回家继续当猎户,闲时就做点小生意,卖点土特产什么的,这里和我家那边真的很像,我一看就喜欢。”

      他又问:“你呢?”

      我还真的被问哑了,回家做大夫吗?恐怕那点技术早忘光了,做生意嘛,好像也不是那块料子,况且,我的心猛然一沉,彷佛从不堪细想的将来突然得到了一拳重击,不由脱口道:“恐怕打完日本鬼子以后,还得打仗。”

      “你怎么说这样的丧气话,”老田不满道。

      我笑道:“老田,你咋就这么高兴呢?”他憨厚一笑,说:“如果一定要死,就该高高兴兴地去死。”

      大敌当前,我不想再和他讨论这个话题,就问他:“这次分到的弹药怎么样,希望都能炸响”。

      他笑道:“哪有每次都炸响的,有时候会有火光,但是没弹片。”

      我情知他说得对,还是叮嘱他不要到处说这件事。

      “我晓得,我晓得,”老田忙道。

      这时就见那个新兵何大力,不知道是还沉浸在昨夜亲眼见到大队人马的激动里,还是从董国良那里学到了什么新招数,就见他先是嘴里“哒哒哒”个不停,继而又对身边的士兵说:“昨天我们的军工卡车一辆又一辆,上面全是兵和武器,多了不起的军队啊!”

      老兵多数不理他,刘少校突然说话了,他问道:“咱们的汤姆森机?枪好用吗?”

      新兵见他发问,连忙站定行礼说:“报告长官,董国良说汤姆森后坐力太大,像憋了两个小时的屎一下子爆出去的感觉,所以就让我先用那把捷克造,说它的后坐力比较轻,像憋了十分钟的屁,新人不至于太吃力。”

      众人只听见他满嘴的“屁屎尿”,哄堂大笑,刘少校笑道:“话糙理不糙!”

      我则对何大力说:“不要总想着去对抗或者防御后坐力,否则容易受伤,你要做的是努力去适应它,尽可能让自己的身体跟随它的节奏去摆动,这样每次射击你的身体就会有预判,不至于每次都被轰倒。”

      新兵毕竟还没开过枪,听了我的话只是似懂非懂地点头,顺着他的眼光,我远远的看见董国良,他懒洋洋地半倚在一块岩石上,用树叶遮着大半张脸,但我有种直觉,我和新兵的对话,他其实都听着呢。

      一夜无话,好不容易熬过冰冷的寒夜,到了约定的时间,整个山坳里仍然是寂静一片,不闻丝毫声音。

      就在我和少校部面面相觑时,突然就听见对面山坳的下坡那里,传来稀稀拉拉的枪声,然后枪声越来越密集,甚至夹杂着迫击炮的声音,听上去人数众多、规模之大远远超过之前的设想。

      我和刘少校对视了一眼,立刻就明白,兄弟连队肯定是包围了。

      后来才知道,前行的队伍深夜行军,结果被悬崖挡住了去路,退回换个方向同样遇到了悬崖,只好掉头原路返回。哪知道如此一来恰好进入了敌人弹炮的轰炸范围,再加上侧翼敌人的步兵冲击,原本的建制顿时被打乱了。

      就在我在寻思要不要前去救援的时候,突然又听见了熟悉的飞机马达声响,等到我叮嘱全连就地卧倒后,很快就见日军的飞机从山那头飞了过来,这一次不是侦察机,乃是轰炸机了。

      这个机械化的死神离地面很近,从地上都能看到戴着头盔和护目镜的鬼子驾驶员。

      突然间我意识到,我们这队人马是无论如何不能暴露的,否则不仅救不了兄弟连队,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等到我和老田的目光相遇,就立即明白大家的想法都一致:当务之急就是保存实力。

      谁知道敌军飞机刚走,刘少校就立即下令道:“我们得立刻去救人。”

      按照既定战略,确实该这个时候汇合。

      老田的嘴唇嗫嚅了一下,几乎把“送死”两个字说了出来,未了他只是看我一眼,毕竟现在连队里,除了刘少校就只有我的军衔最大,去或者不去,也得我这个上尉向大家直接下令。

      我脱口道:“现在出来纯粹就是送死,没有任何意义。”

      刘少校显然很吃惊,说:“那我们该怎么办?”

      我缓缓道:“都留在这里,等晚上再撤,晚上飞机看不见我们,如果有幸遇到日本人,那就夜袭杀他个人仰马翻,总之比现在齐刷刷送死要强。”

      如果说之前刘少校建议“继续执行原命令”时,还有几分犹豫,在听了我的分析之后,这个家伙脸上的表情反而更坚决了。

      也不知道是蠢还是轴,就见他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起来,低声道:“我的命令,就是立刻整队出发去救人!”

      如果不出现奇迹的话,整个连队都将因为这个命令送命,几个排长立即都站了起来,他们把眼睛投向了我,我知道他们都在等我指示,也知道大家都不怕死,但不想无谓地送死。

      但我并不想在眼下这个节骨眼和刘少校闹翻,于是我缓缓道:“你的计划想要成功,只能靠运气。”

      他冷笑道:“刘镜朗,你知道什么是好兵吗?好兵就是,叫他打他就打,叫他干他就干,哪怕命令是错误的,也要执行!”

      四下一片寂静,远处的枪声更加刺耳了。

      突然就有人冲过来,用枪抵在刘少校的肩窝,那人低声道:“老子就不是好兵,老子是你祖宗!”

      说这话的就是董国良,随即就见他转头对几个排长道:“你们听谁的?听刘镜朗的,就站在我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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