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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兄弟连(下) ...

  •   老田第一个站在他身后,接下来几个排长纷纷都站了过来,连何大力也过来凑了热闹。

      刘少校怒斥道:“你们这是都要违反军令吗?”

      这时就听见何大力怯怯的声音:“我,我想活下去。”

      刘少校最后只好服从安排,一个人坐在大树下生闷气。

      山坳那边都不断传来零星的枪声,大约一直到了中午才渐渐消停,这时何大力突然跑到我跟前说:“连长,那边没动静了,要不要过去看看?”

      我瞪他道:“有什么好看的?”

      何大力支支吾吾道:“说不定可以捡到什么称手的家伙。”

      老田插嘴道:“恐怕看了,你就不敢再打仗了!还是和你董爹一起看好手里的家伙吧。”

      何大力听了这话,脸憋得通红,半响忽然又笑了,老田被他笑得发毛,道:“你笑啥呢?”

      何大力转身指指身后那群老兵说:“他们背地里喊连长‘刘妈’,因为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不赌不嫖,像两口子一样。”

      我没吭声,老田一巴掌假装糊到他脑门上,说:“小兔崽子才来几天?难道你都学会了?”

      说实话,刚才那会儿我并没有立刻想到要反水,如果不是董国良助攻,或许我会半推半就接受了刘少校的命令乃至送命。

      我承认自己在人生的一些关键节点,有时候缺乏当机立断地勇毅。

      而且即使我带连队闯过这关,将来刘少校还不知道会怎样的报复,上峰也不知道会给我怎样的处置。

      不过眼下真的也顾不上了,走一步说一步吧。

      想到这里,我径直走到董国良那边,说:“多谢你了!”

      他把帽子从脸上扯下来,又伸了个懒腰,好像在责怪我打断他的好梦,半响才道:“事儿多!”

      然后他又用帽子盖上脸,这人真是属猫的,整天就爱睡觉。

      我受了冷落,又不好意思立刻走开,正好看见何大力在边上,随口道:“你师傅教你怎么用机?枪了吗?”

      何大力露出沮丧,我瞥了眼董国良,道:“来,我教你,不过你千万别觉得杀人是好事儿,都是不得已才做的。”

      我随手从地上拿起一把机?枪,把它支好,对何大力道:“看见了日本兵,你把他们当野兽来打,瞄准腹部正中间,如果他们背对着你,你就打脊背,别动不动就爆头。”

      突然,就有一顶帽子冲我飞过来正好砸到脑门上,就见董国良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坐起来,道:“你又不是狙击手,乱教什么呢?”

      我立刻把帽子又甩了回去,说:“我是狙击手的连长!”

      就这样一直熬到了下午三点,我对老田说:“你到前后都侦察下,看看有没有埋伏,还有,再看看路况是怎么样的?”

      老田嬉皮笑脸道:“那你给根儿烟!”

      我说:“不能抽,那样会暴露自己。”老田笑说:“闻闻味儿不行吗?”

      我只好从口袋里拿出一根,老田接过去细看了片刻说:“哎吆,卷得又紧又整齐,是董国良干的!”

      我没接话,老田朝远处看了看,冲我坏笑道:“哎,那家伙不对劲。”

      “哪里不对?”我接口道。

      “你没看出来啊,”他挤眉弄眼地说:“这烟他是特意帮你卷的,我要拿了,你这小情人肯定不乐意!”

      我没理他,哪知道这人眼看都要走了,突然转身对我来了一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

      这狗日的竟然还掉起了书袋,我冲他低吼道:“快滚吧!”

      老田去了很久才回来,我都快以为他出事了,才见到他。

      他一见到我就说:“后面有座桥,钢的,前面是公路。”

      这么说我们被夹在公路和钢桥当中了?公路上可是一点掩体都没有,之前咋没人提过呢?

      我一向为自己的冷静而自负,现在却有些心绪烦乱。

      见我吃惊,老田也懊恼地说:“刚才激战的地方我也去了,有活口,说他们原本想撤退,但遇上了日本兵,原以为打退了就行,哪知道从钢桥那里陆陆续续来了不少日军增援,他们就没来得及跑。”

      如果我们晚上撤退,一旦和日军发生冲突,双方开火以后,日军后续会有多少增援,谁也吃不准。

      我思忖片刻就说:“炸桥!”

      老田点头说:“火药和五金线咱们都有。只要把东西绑好,叫几个枪法准的兄弟守在射程以内就行。不过具体在桥的哪个部位放火药,得找个懂钢结构的人。”

      那就只能是何大力了,他学这个的,比我们都懂得钢桥的受力点在哪里。

      临危受命去炸桥的,乃是三排的几个兄弟和何大力,由老田和董国良带队。

      按照我们的约定,如果大部队能够安然无恙地退出,也就罢了,一旦有日军想要通过这座桥增派人手,立刻就要启动炸桥计划。

      我和大多数人则整装待发,惴惴不安地等待夜幕的降临。

      再说董国良他们,顺利地绑好炸药后,就一直潜伏在桥墩两旁的灌木丛里,眼看着太阳渐渐黯淡,连漫天的晚霞都变成了淡淡的粉红。

      董国良突然听见了什么声音,混在风吹树叶的哗啦啦中,有些听不真切,很快又消失了。

      但风继续吹,那微弱的声音又传来了。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却都明白彼此的惊疑:日本人这么快就出动了?

      照这样的速度,日军很快就会过桥:

      倘若天还没完全黑就引发火药,即使能把桥炸掉,也会将大部队完全曝光在日军敌机的眼皮子底下,所有的筹谋就白费了;

      倘若不炸桥,谁也说不准这批日军是要执行什么任务,万一他们和大部队撞上了呢,难免又要引发一场血战。

      有些人立即就焦躁起来,董国良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大家都不要发出声音,他望了下远方,就见林中小路蒙着薄雾、泛着白光,根本看不真切,于是他又侧耳倾听,那声音又出现了,果真是部队行军的声音,应该是一支人数不多的部队,正在向这里行来。

      这是什么神出鬼没的军队?

      董国良摸到子弹,默默地把它们推进了弹夹。

      老田眼力比较好,他轻声道:“看到了!他们帽子上有青天白日帽徽,可有的又没有,有的还佩戴‘N4A’蓝白色臂章。”

      董国良立即明白这是新四军,他发话道:“让他们先过去。”

      有人问:“为什么?”董国良一字一顿道:“为了救自己!”

      老田有些担忧,说:“就算现在派人通知刘镜朗他们,也来不及了,万一老刘没懂你的苦心,和他们起矛盾呢?”

      董国良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说:“凭我对老刘的了解,敢说他不会那样。”

      他说得很对,我发现是新四军以后,唯一想到的就是精诚合作。

      大家目的不都是打鬼子吗?在这个节骨眼上,同仇敌忾才是最关键的。

      黑暗中,我甚至和对方叫“沈涛”的连长握了下手,彼此都很用力。

      意外终于发生了,只是没想到整场战役的第一枪,并非来自于我们这里,乃是从钢桥那边发出来的,我甚至能听到子弹在钢梁间窜来窜去时,发出的那种“当当当当”。

      随即就见大桥方向火光四射,然后就是接二连三的几声巨响。

      鉴于这时大部队已经开始有序后撤,我倒也没有那么紧张。

      后来才知道,当时提前引爆火药的原因就是有一批日军想要过桥,老田第一个开枪,很快双方开始交火。

      当时他躺在一个方坑里,肠子都从腹腔里流了出来,一只手里仍握着已经打完子弹的驳壳枪,临牺牲前,他对身边的人笑道:“我活了五十六岁,打了八年仗,杀了无数的鬼子,值!”

      只是没想到,炸桥虽然摆脱了这一批日军,公路上却还有一批,这些人估计也没想到我们会突然窜出来,他们应该是正常行军路过此地。

      我和几名排长迅速决定改变战术,将1排放在正面,2、3排放在侧翼。

      侧翼先打,随后正面再发起冲击,多次多路轮番不停攻击,让敌人顾此失彼。

      对方刚开始也是一头雾水,很快也调整了战术。

      混战中我忽然注意到了敌方阵地一特别之处,那里的敌人相较四周似乎过于密集。

      经验告诉我那一定有他们的指挥处,我当机立断,命令身边的火力,朝着那一个点集中发起猛烈攻击。

      机?枪手很快就架好武器对准那个方向一阵猛击,后面则有人按住三脚架,打完了弹药盘,就递给他满的。

      机?枪弹壳不停地朝外冒,亮闪闪,宛如一条小小的瀑布!

      果然,很快就见一个受重伤的日本军官,踉踉跄跄地立在那片阵地上,他声嘶力竭地喊着,苟延残喘中在调兵遣将。

      我们的子弹击中他膝盖后,他一下跪在地上,仍旧拒绝了想送他撤下阵地的士兵。

      他一边卖力喊叫,一边用右手拿着上了刺刀的□□,在地上努力划拉着。

      没想到这时,董国良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就见他举起手里的长?枪,然后瞄准——

      那个日本军官一头栽倒在地上。

      他一倒,我们立刻一鼓作气冲了上去,这时敌我双方都已麻木,陷入一种无畏死亡的忘我状态中,有弹药的就互相开枪,没有的就用刺刀和枪托格斗,还有的干脆徒手与对方厮杀。

      这样的短兵相接,诀窍就是要快,否则短时间内没突破,一旦敌人的增援到了,形势就会很危险。

      可我们还没打退敌兵,新的情况就发生了。

      新四军的连长沈涛跑了过来,对我大声说:“公路上可能会有日军的坦克!”

      什么?我的心顿时掉进了冰窟窿,如果在山里打阵地战,可以利用设置障碍物和挖陷阱的办法对付,可眼下是运动战,又是在一马平川的公路上,那不是坐以待毙吗?

      沈涛好像猜到我的想法,说:“只能先打掉或压制住伴随坦克的步兵,接下来,以我军为主力!”

      很快地,就有一小股日军来到了近前,前面开路的恰恰是令人头疼的坦克。

      沈涛命令手下先放过坦克,等打掉后面的步兵,再回过头上去收拾坦克。

      于是就见新四军派出一个班散开队形,慢慢朝坦克围过去,可负责掩护的机枪还没打上几枪,坦克便离开公路,朝前沿阵地攻击而来。

      一直等到坦克快压着人了,沈涛的反坦克班还没有打响。

      原来,沈涛事前叮嘱过下属,即便是坦克压到身上也不能开枪,一是不能过早暴露目标,二是要节省每一颗弹药,日军步兵不进入十米内绝不准开火。

      这样的严格军纪我还真是头一次见到啊!

      果然,等日军歩兵刚进入射程内,沈涛的反坦克班突然就加强了火力和手榴弹,将其打回到了公路上。

      可这个时候,他们的反坦克班也只剩下了不多的战士,多数都牺牲在爆破的半路上。

      情急之下,我迅速派出一个班的加强火力,命令他们将坦克吸引到一条朝东的山沟里,不知是计的日本坦克手便开足马力追了过去。

      等敌人猛然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我这支队伍也有对付坦克的经验:没炸药,要搞掉坦克只能用枪杆子。

      不等我下令,兄弟们心领神会,瞅准时机后,猛地将步枪杆子同时插进坦克履带,竟别住了坦克。

      附近的新四军战士见状,都蜂拥而上来帮忙,我们本想命令坦克手调转方向朝后开火,但那个日本兵就是不肯,大家只好将其击毙在驾驶室。

      后面的小股日军见领头坦克被打掉,只好立即朝后撤退。

      这一场战役总算告一段落,但我这带领的这支队伍的损失也很惨重,又因为刘上校的原因,我事后还被降级受罚。

      阿慧全程都听得大气不敢出一声,宛如自己也是其中一员,只是听到刘镜朗被降级,她才愤愤不平地骂了一句,随即又想起了什么,忙问:“董国良呢?”

      刘镜朗轻声道:“我发现他时,人已经快不行了。”

      他只是告诉阿慧,董国良快要牺牲前,示意自己有话要说,他将那人揽在怀里,耳朵紧贴着他的嘴,勉强听见了对方断断续续的交待:“人的结局都是这样,别哭,我给妹妹写了信说你会娶她、照顾她,好不好?”

      刘镜朗含泪安慰他说:“她要是长得象你,我才娶。”

      董国良含笑低声说:“原来你不嫌弃我。”

      那人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别忘了我。

      听到这里,阿慧的眼泪夺眶而出,它们汹涌澎拜,以至于遮住了她的视线。

      刘镜朗说:“哭什么,哪有听故事就流了这么多泪?”

      阿慧抽泣道:“你为什么之前不接受他呢?就因为他是男人吗,可只要对他对你好,你也喜欢他,男女又有什么区别?”

      刘镜朗沉默良久才道:“确实没区别。”

      说完这话,他伸手抹去她眼角泪水,端详着她的面容,轻声道:“央金兰泽,你才是真正的‘惠春’,对吗?”

      阿慧对于这句话一点都不意外,她眼里噙着泪说:“你千方百计来接近我,还总要给人讲故事,全是在为刚才的那句话打铺垫,是不是?”

      刘镜朗笑笑算是应答,阿慧叹道:“你有良心,也有耐心,心机也真是深。”

      刘镜朗认真道:“因为我拿不准你究竟是什么身份,想套你的话,又套不出来。”

      不等他再开口,阿慧冷冷道:“我就是个卖酒的,你也别再说什么娶不娶的,你们凭什么把我的婚事给定了?难道就因为你长得好,我和哥哥就都得巴结你,求着你吗?我这点做人的骨气还是有的!”

      大约是想起了兄妹两个的过去,或者是想起了这些年孤零零的自己,说完这话她再忍不住,趴在他腿上哭了个痛快淋漓。

      刘镜朗轻抚着她柔软的头发,就听她说:“你走吧,我也要离开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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