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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青核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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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刘镜朗兴致勃勃地找颜廷榘去玩,哪知道前面几次都碰了钉子,连说话都是不大起劲的,总是他问一句,对方才答半句,两个人说不上几句就冷场了,刘镜朗这才明白王老太太当初那句“我这个外孙,生来就脸冷,跟谁话都少”是什么意思。
这人冷淡的毫无温度,简直令人难以亲近!
刘镜朗交友,无论男女,都秉承着“你若无心我便休”的原则,从来不肯专在一个人身上下功夫,而且在他看来,谦逊和礼貌永远也无法变成友谊。
于是就向母亲诉苦道:“那位颜先生像只据了嘴的葫芦似的,你儿子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被人这么不待见过!”
刘太太便说:“他是个爱静的孩子,可你回回不是找他打篮球,就是找他骑马,只顾着自己高兴,这些你唐姐姐都不擅长,她不肯去,那不是白瞎吗!颜先生看不到美女,当然不起劲!”
刘镜朗恍然大悟道:“哎吆,下次我约他们两个看电影,中途我就撒个慌退场,然后让他们两个卿卿我我!”
刘太太一拍腿道:“傻儿子,你可开窍了!”
刘镜朗想到做到,找准机会就分别约了他们两个看电影,说是一部新上映的美国歌舞片,哪知道唐白苑说要加班,颜廷榘对这类片子也不感兴趣,他真是伏低做小求爷爷告奶奶,两个人才算同意,等三个人到了电影院门口见到彼此,不由都哑然失笑。
于是三个人坐在包厢,寂静无声的等电影开场,刘镜朗一会儿逗逗这个,一会又找那个笑笑,好容易等到电影开场,他才松了口气,心想月老真是不易做,晚上回家一定要向母亲多讨点好处。
哪知道看到了一半儿,影院的西崽来到包厢找人,原来是中央医院有个病人突然要生了,医院从刘家顺藤摸瓜到了这里,唐白苑这个产科大夫只好道声“抱歉”先行离去。
于是只剩刘镜朗和颜廷榘两个大男人坐在包厢里看人搂搂抱抱,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终于,颜廷榘开口道:“不想看了。”
刘镜朗赶紧连说了三个好!
刘镜朗原本想让司机先送颜廷榘回家,对方却说要去学校,并不用他送,刘镜朗心中暗松口气,随口道:“我母亲一个心爱的瓷器摔了个角,叫我去找个修瓷器的人,重庆我不熟,你可知道哪里有这样的手艺人?真不行我只能拿胶水来补。”
颜廷榘摇头道:“只要拿大蒜汁和蛋清就行,胶水反而会伤胎釉。”
刘镜朗喜道:“要不你帮我试试?”
“很久不做了,手生。”颜廷榘回绝得干脆利索。
刘镜朗当天晚上回家便向唐白苑抱怨道:“你这个老同学,做事说话总一副明哲保身的调调,一点都不痛快!”
唐白苑问清楚来龙去脉,笑道:“要是普通的磁器也就算了,太太的心爱之物,他是担心弄砸了不好交代,这人一向谨慎。”
看电影的事情没如愿,架不住母亲劝,刘镜朗便又去约颜廷榘打网球,哪知道他因为临时有事晚了片刻,并没有在国府路球场见到对方身影,不知道对方是根本没来,还是来后没见到他才走。
刘镜朗不甘心,立刻又坐车按图索骥跑到对方兼职的“中央研究院化学所”,但那金字招牌上的外文,他看得懂的只有“chemistry”这个词儿,死活不知道“Academia Sinica”是个什么鬼意思?
吴六一翻着白眼道:“这个地址没错,可小少爷你也是大学生啊,怎么会有不认识的英文词儿?”
刘镜朗只能硬着头皮进去,果真是化学研究所,有人说颜廷榘今天不在这里坐班,应该去学校了。
幸亏他有车可坐,只好又吭哧吭哧跑到对方任职的学校,终于在学校一个废弃的旧操场上找到了正在上课的颜廷榘!
只见这位老师正带着一群学生,在诺大的操场上摆满了铁锅、木柴、石子,以及成筐的青核桃,刘镜朗立刻就忘了此行的目的,脱口道:“你这是要练丹了吗?”
颜廷榘不去理他,自去指挥着学生把铁锅里的水烧开,再把石子放在锅中炒,等到石子炒热后,诸人又七手八脚地倒入许多生桐油。
大家这才松口气,看样子要等锅里的桐油升到一定温度才会进行下一步。
颜廷榘这才腾出空应付刘镜朗,见他正在东张西望,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遂道:“不许捣乱,只许看。”
刘镜朗听而不闻,捡起地上的一枚青核桃,在袖子上擦擦就朝嘴里送,颜廷榘赶紧过来,一巴掌打掉他手里的果子,厉声道:“有毒!”
刘镜朗讪讪笑道:“逗你玩儿,看把你的急得!”
颜廷榘脸上没有丝毫笑容,道:“幼稚!”
刘镜朗又道:“我今天晚了一会,你怎么就跑了,生气了还是害怕了?”
颜廷榘不理他的挑衅,冷冷道:“你们毕业班,除了实习,难道没有论文要做!”
刘镜朗赫颜道:“有啊,可我不喜欢读书,宁可去做体力活。”
颜廷榘不再说话,一副“懒得多讲”的表情。
刘镜朗想起了一件事,上前靠近一步,颜廷榘连忙朝后避让了一下,就听对方低声道:“我去研究所找你,那个,那个研究所招牌上‘Academia Sinica’是什么意思呢?”
颜廷榘看了他一眼,道:“那是拉丁语,中央研究院的意思。”
刘镜朗“哦”了一声,讪讪道:“我们医学院不教拉丁文。”
这时一个叫蒋惠宏的男生在远处喊老师过来,颜廷榘就不再理他,开始带领学生忙活。
就见他拿出一罐黄色粉末倒入铁锅,桐油面很快就泛起一层白色的泡沫,并冒出很浓的黄烟,颜廷榘连忙接过蒋惠宏递来的木棒不停地搅拌,等那烟色很快由黄转黑,他才取出一点熟桐油放在铁皮上,稍微冷却片刻,便用食指蘸一点桐油与拇指接触再张开,这熟桐油竟然被拉成丝状,足足有2厘米长,颜廷榘忙嘱咐学生们说:“桐油已经烧好!”
于是几个力气大的男生迅速将锅从炉上移开,诸人脸上都带着喜悦。
刘镜朗在边上看颜廷榘操纵这个实验,觉得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倒是真一双灵巧的手,不去学外科真是可惜,他突然想起来唐白苑提到过,说颜廷榘曾经学过医,后来不知为什么换了专业改学“军事化学”,可又怎么来到这里当孩子王呢?
军事化学他不大懂,看字面意思应该是躲在实验室里暗戳戳炮制那些可怕的化学武器,而不是带着学生在这里炼什么熟桐油。
蒋惠宏或许是觉得他杵在这里像个棒槌似得怪尴尬,就和他搭话道:“现在重庆缺电、缺燃料,我们校办的工厂只能靠自己发电,上面给配的了台破烂不堪的柴油发电机,却又无油可用,所以颜先生干脆就带着我们‘炼油’!”
刘镜朗难以置信道:“桐油能变成柴油嘛?”
几个学生都笑道:“怎么不行!”
实验大概很成功,颜廷榘下课后仍被很多学生围着,尤其以女生居多,竟然没一个女孩子朝刘镜朗看一眼。
想想自己以前在学校也算众星捧月,刘镜朗怪不得劲,他不等学生们走开,就冷不丁来了一句:“颜先生,咱们约好的比赛呢,就这么算了嘛?你要是怕赢不了我,趁早就认输。”
边上的学生立刻架秧子起哄帮自己老师助威道:“颜先生,好好教训下这个家伙!”
颜廷榘瞪了眼他们,说:“你们作业都写完了吗!”
大家都笑道:“写完了!”
刘镜朗诚心显摆,笑嘻嘻道:“要不咱们就当着孩子们的面比划一下,我不敢和你比赛读书,那是你擅长的事儿。”
其实论年龄,刘镜朗并不比那些学生大几岁,于是愈发显得这样的大言不惭十分可笑,颜廷榘不由笑道:“那就找个你擅长的比划吧。”
刘镜朗朝他一点,得意道:“当然打球啊!”
吴六一立刻帮自家少爷助威说:“瞧瞧,这是国府路网球小王子,那些美国人都打不过他!”
刘镜朗听见这句“国府路网球小王子”,心想这家伙脸皮比老子还厚,笑着朝吴六一肩窝里打了一拳。
颜廷榘则面无表情点头道:“行,就这个。”
这话说的有气无力,不由令人怀疑他的本事。
刘镜朗沾沾自喜地想:今天非打得他满地爬!
早有学生拿出自己的网球拍,拥簇着两个人直朝操场过去,他们这里也没什么像样的网球场,无非是篮球场中间拉起网格而已,这时正好是午饭时分,一听说有热闹要看,除了原先化学系的人,更连带着饭堂里刚吃好饭的学生们都涌了过来,里三层外三层把操场围得严实。
刘镜朗打球向来讲究,等他换好衣服鞋子美滋滋出场,还朝围观的诸人挥了下手,那感觉就像明星表演一样,而颜廷榘还穿着之前的衣服和布鞋,正在那里候场。
让人奇怪的是,和之前那种一贯的温吞截然不同,对方身上有股兴致盎然的劲,就像猎人遇到了兔子!
这时刘镜朗才开始觉得有点不对,但已经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