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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藤缠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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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廷榘刚出手时,刘镜朗还想:哎吆,花架子倒很足,可能是练过的。
等几个回合打过,刘镜朗又心道:好像有点小本事,虽然称不上小爷的劲敌,我也不能轻视。
又过了一会儿,他就有点左支右绌,因为对方简直是大杀四方,很有一种凌厉感。
刘镜朗着实应付得狼狈。
于是四周围观的学生欢呼阵阵,都在为自己老师加油,还有人拿来喇叭助兴,这还不算,最气人的乃是颜廷榘气定神闲的态度,显然在享受着学生们的拥护,刘镜朗开始还只是有点心浮气躁,后来这情绪就变成了急败坏,两场刚打完,他干脆就地躺倒,口中振振有词道:“饿了,打不动了!”
围观的学生们哈哈大笑,立刻就散开了。
耍赖耍得这样天经地义,颜廷榘估计也是头一次见到,原先严肃的面孔转为大笑,就听他道:“原来你说自己网球打得好,都是胡吹哄人!”
刘镜朗赖在地上强词夺理道:“哄你做什么?我打得确实很好。”
大概是觉得词穷,又有点不好意思,这才起身嗫嚅道:“我只是向来欺强不凌弱而已。”
说完这话,他就盯着颜廷榘说:“你看着瘦,其实还挺结实。”
说完他就伸手去摸对方的肩膀,刚感觉到他衬衫下面紧实的肌肉,就被颜廷榘一把推开,道:“别动手动脚的。”
说完这话,他脸竟然有点红了,刘镜朗觉得十分好玩,便跟在他后面问:“你哪里学的网球?”
颜廷榘背过身去,一边朝操场外走,一边道:“我是在英国读的中学,父亲说华人本来就受排挤,必须学会和他们一起玩,所以就坚持让我去打网球,我虽经常偷懒,赢你还是绰绰有余。”
见他转过头露出揶揄的笑意,刘镜朗低头不语,好一会才说:“这次你是主场,那么多学生为你摇旗呐喊,我又饿着肚皮没力气。”
说完这话,才想起来对方也是没吃午饭,他声音便骤然小下去,心想:自己向来不喜读书,眼下虽然要毕业了,见到做老师的仍旧难免心虚,气势上就先输了,下次一定要换个地方打球,反正千万不能在学校这种地方!
颜廷榘站住道:“你要找我来输球,欢迎!但最好提前一天约好,约好了就一定要守时,不要迟到。”
等到刘镜朗去换衣服,吴六一便对颜廷榘笑道:“完了完了,你竟然敢赢他!”
这话没有没脑,颜廷榘眨巴了下眼睛,明显没明白。
吴六一嘻嘻笑道:“接下来他会缠着你打球,一直打到你认输!”
颜廷榘摇头道:“不可能。”
“不可能输,还是他不可能缠你?”吴六一问,觉得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急道:“我们家这个小少爷,读书不行,但是凡是和玩有关系的,谁比他厉害,他就死皮赖脸专门缠着谁,一直缠到和人家平手或者对方认输为止,反正你别轻易招惹他。”
颜廷榘道:“不怕! ”
吴六一挠挠头,叹了口气,心想:这次倔牛难道遇到了犟驴子?
刘镜朗想着下午还有事,匆匆告别了颜廷榘就朝家去,眼看快要到了正门,他还在琢磨要去哪里找个网球教练,就听吴六一低声道:“哎呀,那个瘟神又来了!”
刘镜朗慌了神,说:“你先放我下来,我从后门回家!”
哪知道他刚下车,立即就被一个女孩子堵住。
于是刘镜朗只看到她脚下那双黑布鞋和裙摆,同时听见汽车油门加速的声音,想来小六子这厮把车开走,只留下他一个人应对眼下这副场景!
那女孩站在他面前,并不说话,刘镜朗也不敢动,只好道:“你就是天天来也没用。”
那女孩轻声道:“你不肯的话,我只好天天来。”
他抬头轻声道:“你这是何苦?”
那女孩听了,两眼微微泛红,刘镜朗硬不下心赶她,也不敢自顾走开,只好说:“你来也是白搭,头一天就这么和你说,现在也只能这么说。”
那女孩子的泪水终于从眼眶叭嗒吧嗒落下来,小声道:“你放心,到了第六天,我再也不会来了。”
说完这话,她就转身很快的消失在了路口,徒留下心乱如麻的刘镜朗楞了半天。
这时刘太太早就听到人们议论,说有个女孩每天下午都来正门说要找刘镜朗,已经足有五天!
于是刘太太气势汹汹地找到儿子,竖起眉毛道:“你是不是招惹了个年轻姑娘?人家现在天天堵在家门口了!你倒没事儿人一个,敢情在等挨老头子的板子呢!”
遭遇老母亲连珠炮似的发问,刘镜朗立即做出万分委屈的姿态,两手一摊道:“我和她不熟,也不晓得她到底要做什么!”
刘太太看着儿子委屈的表情,半信半疑道:“那人家上门找你为什么?左邻右舍看见了,还以为你在外鬼混才让人家藤缠树!”
刘镜朗没声好气道:“我看也不是藤缠树,就是鬼缠身。您放心,过几天她肯定就不来了!”
他们母子正在这里说话,却不知道门外还有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正在门口听壁角,十五岁的俊宁笃定道:“门口那女的肯定是看上大哥了!”
十岁的玉宁说:“她长得好看吗?”
俊宁做出老练的样子,说:“还行,但没有之前那个李小姐好看!”
玉宁叹气说:“叫我说还是杨小姐好看。”
两个人正争执不下,里面的刘太太早有所察觉,知是家里的两个小祖宗放暑假闲来无事,她面色一沉,喝问道:“谁在外面!”
两个孩子听了赶紧跑开,一边逃一边笑得叽里呱啦。
等刘太太转脸再一看,儿子竟然早就跑了,她问吴妈道:“你有没有给门口那姑娘端杯茶水?她要是愿意,就到屋里聊几句,谁不是爹妈的小宝贝,咱们不能这样对人家。”
吴妈说:“这还用您交待,我早就给端过茶,她什么都不要,说是谢谢太□□典,除了小少爷她谁也不见。”
这边刘镜朗已经乘机溜出来,刚拐到走廊里,迎面就见玉宁跳出来道:“大哥大哥,听说你学过武术,功夫很厉害?”
刘镜朗得意道:“那当然!”
俊宁则道:“你这么厉害,敢不敢去黄桷垭帮我们买点肉包子!那里有个绰号马大神的,包子最好吃,可惜吴妈不敢去那里。”
刘镜朗知道那地方乃是山城最最鱼龙混杂的地方,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别说吴妈,就连他都很少过去,今天这两个家伙摆明了是设套给他,于是他拧一把弟弟的脸蛋说:“行,明天就买给你们!”
见他抬脚就要朝前门走,俊宁挤眉弄眼道:“小心门口藤缠树!”
刘镜朗听完这话立即原地大转身朝后门去了,两个孩子不由捧腹大笑。
要不是褚鸿侠一连几天去刘家堵门,刘镜朗也不至于要去找幺爸刘靖林。
他平常鲜有过问钢厂的事情,更是很少到厂子里来,今天刚到,账房罗先生眼里就露出兴奋的光,但旋即又闪烁起来。
刘镜朗虽然年轻,人还是机敏的,立马意识到罗先生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事,心里疑虑更大了。
等在办公室见到刘靖林,他的一句“终于找到你了”,倒让对方颇有点尴尬,刘靖林道:“何至于,我每天都回家的。”
刘镜朗笑道:“幺爸你虽然每天都回来,但天天都很晚,我又不能堵在你屋子门口,婶娘和妈还以为什么事儿呢。”
秘书端上茶,知趣地离开了,只剩下他们叔侄。
刘靖林情绪恢复了些正常,道:“最近接了笔大单子,你父亲没说吗?现在赶着出货,昨天夜里都在厂子打地铺睡呢。”
他亲自给大侄子倒了茶,缓缓道:“‘水晶猴’的弟弟叫江海林对吧,听说你常和他一起玩。”
刘镜朗抬了下眉毛:“怎么了?”
刘靖林笑道:“他们那帮人号称什么‘山城四少’,其实就是一帮纨绔,玩得又野,你是个老实孩子,我怕你吃亏。”
刘镜朗喝了口茶,寻思着接下来的话怎么讲,终于还是开口道:“她来找过我,求我帮何国柱。”
刘靖林强自镇定,说:“什么她?弄得我一头雾水。”
刘镜朗道:“她就是褚鸿侠,是那个要被枪毙的犯人何国柱的未婚妻,何国柱是谁,难道还要我说?”
一句话下来,刘靖林额头的汗涔涔地直朝下冒,他用手帕擦了下,并不说话,刘镜朗这才道:“何国柱仓库里出事的军火,是幺爸暂时寄存在那里的吗?”
刘靖林顿时面红耳赤,跳起来道:“这话可不能乱说,何国柱是失心疯了,才想把脏水朝我,朝咱们刘家身上泼。就算你不信我,难道不信警察?警察可是在他厂子的仓库找到人证物证,我劝你不要被人挑拨离间,坏了咱们叔侄间的情份!”
从他激烈的态度上来看,这件事已经没有再继续探讨下去的必要。
刘镜朗却记得分明,那天他去找父亲,老头子不在,他就躺在长沙发上打盹,朦胧中发现两个人一边推门进屋一边说话,他听得出来一个是幺爸,另一个人很年轻,自称“何国柱”。
刘靖林就说我这批货只在你那里暂时存放三天,何国柱道:“放心,我特意把朝南那个仓库借给你,五金件放在那里不容易锈。”
这两个人谈得热络,根本没注意到里间办公室的沙发上还躺着了个人。
刘镜朗本来对生意上的事情全然不操心,心想钢铁厂不是刚扩建了仓库,为什么还要管人家借地方?
后来他一直等到那两个人出门,才悄悄的从沙发上下来,原本想偷偷走了,哪知道办公室外的长廊上坐着个扎长辫子的少女,正是褚鸿侠,她眼看着未婚夫和刘靖林刚从这里出来,后脚又出来个年轻人,以为他们是一道谈生意的,立刻就对他笑道:“他们朝仓库那边去了。”
刘镜朗情知是认错了,也只笑笑,随即就出厂门回了家,哪知道没几天就看报纸上说,何国柱走私贩卖军火被抓了个现行,恐怕死刑难免。
后来才有了褚鸿侠到刘家大门口堵人的事儿,她虽然不清楚刘家少爷在整件事中到底扮演了哪种角色,却一味认定这件事他必然是清楚来龙去脉的,想要请他佐证虽希望渺茫,却总比坐以待毙的要强。
刘镜朗从钢厂铩羽而归,情知手里没有任何证据,今天只能敲山震虎,也并不能在父亲面前告什么状。
沮丧中,眼看着车子就要到了家门口,他突然问司机道:“下午你从正门开车出来时,家门口那个人还在吗?”
吴六一知道眼前这位少爷,因为长得好,从小到大都讨女人喜欢,按说早就养成荣辱不惊的做派,忙道:“早走了!小少爷,那姑娘长得也不差呀,你干嘛总不理人家!以前霍小姐死乞白赖的约你,江小姐天天给你送吃的,我看你也挺耐心和人家周旋,怎么这次就这么不惜香怜玉?”
自以为贴心贴肺的一席话,只换来刘镜朗的一句冷言冷语:“就你话多!”
半晌,刘镜朗才道:“不回家了,你把我送到黄桷垭,我有点事情。”
吴六一通过后视镜看了眼他,心想那地方就是黑市,刘家的人从来不去那里,今天是怎么了?
刘镜朗彷佛瞧出他的心事,说:“到时你把车子停得远一点,我买点东西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