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夏日限定（上）》春已绿

52、失败·刀刃

　　“你怎么忽然给我送画？”夏瑶指尖捏着那幅画，声音软绵绵的，能柔出棉花。

　　江旋停顿一会儿，“哄你开心。”

　　四个字，足以让心海掠过飓风，掀起万里波涛。

　　夏瑶沉默下去，她轻阖眼帘,修长浓密的睫毛似一把小扇子,落下阴影。

　　“昨晚我和我妈吵架了。”

　　“发生什么了？”江旋身子倾斜一些。

　　“我试探性问她，还能不能继续走数学竞赛这条路，她想都没想就否决了我。”

　　江旋眉心微蹙。

　　“其实我暑假就答应过我妈，如果拿不了保送资格，就安安心心参加高考，可是，我还是不甘心。”夏瑶眼睛漆黑明亮，仿若藏着一缕寒风凛冽中微弱而坚定的光芒，她看着江旋，说：“那天考试我并没有发挥好，我生病了。”

　　江旋心一揪紧，眼底划过一丝浓浓的心疼和自责。

　　“为什么不告诉我？”

　　“就……经痛，没什么可说的，是我咎由自取。”夏瑶一想起那天下午连吃五只麻辣兔头，心就凉了半截。

　　肠子都悔青了。

　　江旋忽然抬手，指腹划了一下她眼底下浓重乌青的黑眼圈。

　　夏瑶怔了一怔。

　　夏瑶的皮肤瓷白如玉，眼睫乌黑浓密，五官精致灵动，愣愣地望着自己时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

　　江旋整颗心都软化了。

　　“夏瑶，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么？”江旋收回手。

　　夏瑶还没从上一个温柔似水的动作里回神，只听江旋语气低哑：“心里有选择的话，坚定就好了，你站在哪里，我就陪你到哪里。”

　　周围读书声朗朗，其中隐约混合着几个英文单词，可夏瑶耳朵只装得下江旋的声音。

　　她什么都听不见。

　　夏瑶在江旋身上似乎看到渴望的自由，这些都是张惠言无法给予她的，她永远没有自主选择的权利，而在江旋这里，她比任何人都自由。

　　江旋会永远支持她。

　　她真的好喜欢江旋，喜欢的不得了了。

　　夏瑶笑着说：“你画得真好看，我会一辈子收藏的。”

　　“我什么时候都可以给你画，你想要多少，我就给你画多少。”

　　说完，他又补充：“只给你一个人画。”

　　往往不经意的区别对待更让人疯狂心动。夏瑶此刻的心砰砰直跳，就差蹦到眼前这个芳心纵火犯身上去了。

　　忽然，头顶降下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画什么呢？”

　　两人同时抬起头，何雾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

　　凳子传来细微的撞击声响，夏瑶这才后知后觉，原来左蔺坐在她后面，已经用脚提醒她很久了。

　　而宋子琛也没差，他一直在踢江旋的椅脚，江旋却丝毫没有发觉，一直在低头和夏瑶开小差。

　　两人跟陷入爱河一样，五识尽丧。

　　夏瑶嘴唇一抿，心想何雾又要拿她开涮了，她不想罚抄啊！

　　她宁愿被物理攻击。

　　何雾绷着张严肃脸：“你们出走廊站着。”

　　两人听从发落，拉开凳子。

　　何雾又说：“不拿书啊，出去让你们看风景吗？”

　　在全班的注目礼之下，两人捧着书本离开教室。

　　栏杆上，寒风刺骨，夏瑶冻得缩了缩脖子，一脸委屈。

　　江旋想哄她几句，何雾忽然从后门推门而出，下一秒又迅速把门关紧，生怕冻着室内那一群知识分子。

　　呵护得紧。

　　何雾站在夏瑶跟前，定了一会儿，声音柔下去：“夏瑶同学，你妈妈都跟我说了，老师也知道，一下子从竞赛大家庭中回到高考，心里难免会有落差感，但你要早点适应，调整自己的状态。”

　　夏瑶静静地看着她。
　　原来张惠言都跟老师交代好了啊。
　　没有什么比这更赶尽杀绝的了，她心口酸涩，但更多的是不甘。

　　“谢谢老师，我已经想通啦，也认清了自己，其实我收获也蛮多的，竞赛的真正价值在于它是一段拼搏岁月的记忆，一个自我提升的平台。”夏瑶说完一番话，唇角牵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江旋眼底划过一抹无人察觉的怜惜。

　　“那就好。”何雾虽然是教语文的，但像夏瑶这种位列仙班又在数学上出类拔萃的学生不少关注一些，参加数竞的目的都是为了争抢全国最高学府的保送资格，这次排名对仅差一名的夏瑶而言无疑是非常遗憾的。

　　她就差一点。

　　何雾看着她，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为了这次竞赛耽误不少课程，你本来语文就不扎实，要是再不抓紧，期末考你怎么办？”何雾秒变严厉，透着一股刚劲决绝的精明，“七十二篇必背课文你都滚瓜烂熟了？大早读还有心思和你同桌摆龙门阵呢。”

　　夏瑶：“……”

　　见夏瑶把头垂得低低的，何雾抿了抿嘴唇，“行了，别的老师就不多说了，江旋，你多照顾一下你同桌。”

　　江旋嗯了声。

　　何雾目光又定在夏瑶脸上，忽然道：“还有，你以后少看你同桌。”

　　“？”

　　“你老是看着你同桌发呆，课也不听，我都抓着好几回了。”

　　夏瑶：“………”

　　江旋目光轻轻一扫，和夏瑶对上视线，耳根微微冻红，不知道是冻的，还是被这话烧的。

　　夏瑶蓦地撇开视线，唯唯诺诺地说：“我保证，以后绝对不看了。”

　　何雾这才放下心来，“那行吧，剩下的时间你们也不用进去了，江旋，帮你同桌抽背一下课文，下周就月考了。”

　　江旋：“好。”

　　“认真点啊。”

　　何雾又目光慈爱地看了两人一会儿，才慢悠悠地巡逻下一个班。

　　走廊上，夏瑶咬了咬嘴唇，皮儿都咬破了，她小声念着：“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继续。”江旋眉骨微抬。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不错。”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出家了，雄姿英发。”

　　“停，”江旋眼尾垂落，“你自己念念，觉得通顺么？”

　　夏瑶语气试探：“背错了？”

　　“错得离谱。”

　　“遥想公瑾当年，大乔出家了……”

　　江旋：“………”

　　夏瑶一脸紧张：“遥想小乔当年，公瑾出……”

　　江旋忽然笑了，眉眼霁明，如同天寒地冻里一抹鲜明的彩色。

　　“你笑什么？”

　　江旋懒洋洋地倚靠在栏杆边上，手肘抵着，手中的书页低垂，“夏瑶，你太可爱了。”

　　夏瑶不明所以。

　　“是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初遇的初，嫁人的嫁，纠正过来了么？”

　　夏瑶：“哦……”

　　江旋笑了一会儿，慢慢收起嘴角，摸她柔软的脑袋瓜：“冷不冷？”

　　“不冷。”

　　“确定么？”江旋眼眸落在那冻红的鼻尖，透着霜意。

　　夏瑶说：“因为你的笑容温暖了我。”

　　江旋手指一停顿，骨节蜷曲。

　　调戏我？

　　“跟谁学的？”

　　“我这是发自肺腑好不好。”夏瑶撇撇嘴，道。

　　“嘴真甜。”江旋神情慵懒看着她，“再说几句听听。”

　　夏瑶：“……”
　　拜托，现在是抽背时间！

　　“我不说。”

　　江旋瞥见那只薄红一圈的耳尖，“害羞了？”

　　“江郎才尽了。”

　　江旋又低低笑了声，混着风的嘶哑。

　　他看了夏瑶片刻，勾唇，“对了，刚刚老师说的话是真的么，你上课一直在看我？”

　　夏瑶脸蓦地涨红。
　　“也就一两次……”

　　“为什么看我？”江旋追问。

　　“你很好看，算吗？”

　　“哦——”江旋拖长尾音，“犯花痴了啊。”

　　夏瑶：“……”
　　我不是这样的人！

　　好吧。
　　摊牌了，我是。

　　江旋忽然看着她，说：“夏瑶，把你刚才那句保证的话收回，你可以一直看我。”

　　夏瑶抬起眼，撞入一道深邃悠远的目光，心口狠狠一撞。

　　“你看我的时候，我的余光会知道。”

　　教室里。

　　左蔺盯着走廊外那两道眉来眼去的身影，盯了有好一会儿了，手肘撞了撞宋子琛，说：“这哪是抽背，分明就是打情骂俏好吗？！”

　　宋子琛眸光看过去，低低笑了会儿，不置一词。

　　左蔺目光又重新往走廊外看去，“操，还挺般配。”

　　***

　　一周后，迎来了月考。

　　夏瑶难免紧张，考试如上刑。

　　她最近做题有些吃力，很多知识点都生疏了，六门科目里只有数学是她最能拿出手的。

　　所以，她怀着忐忑的心情进入考场，又垂头丧气地走出考场，然后心灰意冷地校对答案，最后目空一切地放下了笔。

　　当天晚上，她发了条朋友圈。

　　【语文考完了，我哭了，英语考完了，我发现我哭早了。】

　　留言区一堆鬼哭狼嚎的，成了比惨大会。

　　夏瑶含泪看完整片评论区，最后总结出一条深刻的道理。

　　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只有在考完试才有丁点儿相通之处。

　　*

　　翌日，评讲试卷。

　　第一节是语文课，何雾拎着一沓试卷从前门威风凛凛走进来。

　　语文是第一门考试的科目，七中改卷速度又出了名的快狠准稳，所以试卷回到了同学们手里。

　　夏瑶忽然发现，全班都拿到了试卷，就她一个人没有。

　　正要举手，何雾开口说话：“在这里，我要表扬夏瑶同学，她这篇作文的文采相当出色，和之前相比已经有了质的飞跃。”

　　夏瑶微微一愣，心里泛起阵阵涟漪，故作镇定地咽了下口水。

　　何雾摊开夏瑶的试卷，“我给大家念一段开头。”她扫视全班，清了清嗓子：“尼采曾有言，谁终将声震人间，必长久深自缄默；谁终将点燃闪电，必长久如云漂泊。孤独是筑就成功的基石，是成就伟大的根底，只有在孤独中成长，才能在人生旅途中寻找最完美的自己。”

　　何雾刚一念完，江旋忽然在她身边说：“写的不错。”

　　夏瑶嘴角浅浅上扬，勾起一丝愉悦：“多亏你送我的那本《人民日报金句》，偷偷跟你说，这篇作文有好多话都是从里面挪出来用的。”

　　江旋抵着喉咙浅浅淡淡地笑了声，下一秒又把笑容收了个干净。

　　何雾在讲台上赞赏道：“夏瑶的进步真是肉眼可见啊，起码会引用名言名句了，继续努力，写出更加动人的作品！”

　　夏瑶点头说是。

　　“江旋，上来把你同桌的试卷拿回去。”何雾把卷子搁在桌面，说。

　　江旋拉开凳子，起身。

　　一下子，整个班目光牢牢扎根在江旋身上，又在他和夏瑶之间来回穿梭。

　　李幸攥着笔尖，愤愤地回头瞪了眼夏瑶，而夏瑶似乎预料到了什么，和她坦然自若对视。

　　江旋回来的时候，李幸忽然心生一计，她故意把手里的笔抛出去，掉在过道中间。

　　江旋刚想经过，看着那支不失躺在地上的笔，脚步一顿。

　　李幸含羞带怯地问：“那支笔有点远，你能帮我捡一下吗？”

　　陈可坐在角落里，白眼一翻，差点把胃里的隔夜饭呕出去。

　　你可真心机啊！
　　不去演宫斗剧可惜了。

　　夏瑶也在看着那边，眉头锁紧，她歪了歪头。

　　然而，江旋理都不理，跨过那支笔走了。

　　疏离淡漠写在脸上。

　　李幸气得磨牙，她咬紧牙关，默默起身去捡笔。

　　江旋太难搞了，他百毒不侵，无论李幸怎么示好，而看在江旋眼里，她只是一个跳梁小丑。

　　她要怎么赶走夏瑶，才能把江旋霸为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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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有一节数学课，夏瑶以前回回拿满分，因此，她并没有多关心数学成绩。

　　数学是她的骄傲。

　　然而，这一次，她失策了。

　　她只考了140分。

　　数学老师在台上念成绩和名次，夏瑶坐在台下，有一种恍若做梦的错觉。

　　她还在自欺欺人地想，会不会是老师改错题目。

　　可是，机器仪扫出来的成绩，又怎么容许出错。

　　“宋子琛，150分，班级第一，李幸、江旋，149分，班级第二。”

　　数学老师的声音震透耳膜，夏瑶感觉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坍塌。

　　以前每次考试，夏瑶都是第一个被念名字的人啊。
　　曾经的她有多风光耀眼，现在就有多暗淡无光。
　　她无法接受这种落差。

　　李幸看到夏瑶的成绩，又看到自己和江旋成绩齐肩，有些骄傲自负地回头。

　　夏瑶感受到那道熟悉又炙热的视线，她低垂着的头忽然抬起来，和她直直对视。

　　李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底满是不屑轻蔑，似乎在说，你也不过如此啊。

　　你的数学，也不过如此。

　　连满分都拿不到了，夏瑶。

　　你还想进入国家集训队？还想拿a大保送资格？就凭你一百四十分的成绩啊？

　　笑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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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泪模糊了视线，豆大的泪珠串成一条线，啪嗒啪嗒砸落在试卷上，洇出清晰的水迹。

　　夏瑶静静地哭了。

　　李幸已经转过身去，不再把眼神施舍在她身上，她心情莫名畅快。

　　这个年纪成绩就是最好的实力证明。李幸盼这一刻盼了太久，她喜欢看到数学巨星陨落，看到夏瑶败在她面前，被她狠狠踩在脚底。

　　这种感觉，酸爽又痛快。

　　夏瑶唯一的软肋，就是她最热爱的数学。所以，她要努力，让夏瑶再也抬不起头。

　　江旋把她和李幸的眼神互动尽收眼底，他顿了顿，要说出口的话在此刻变得分外艰难。

　　“夏瑶，你别哭。”江旋说。

　　讲台上老师在忘我评讲试卷，声音激昂十足，穿透力极强。

　　夏瑶默默无声地流着眼泪，试卷上的墨色字迹洇得模糊不清。

　　江旋还在重复道：“夏瑶，别哭好不好？”

　　夏瑶生硬地别开脸，江旋刚想触碰她，也一道被她甩开。

　　夏瑶感觉头顶上覆盖一层密密麻麻的尖刺，昔日的赞美逢迎声都化为血淋淋的刀刃，一刀一刀地刺进身体里。

　　体无完肤。

　　夏瑶接受不了这样的自己，她狼狈无措地压低肩膀，把自己埋进无尽的悲伤里。

　　江旋除了心疼，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覆盖住情绪。

　　他很早以前就知道，夏瑶是个经不起打击的人，她的人生太顺利了，不见风雨，一路生花，所以第一次尝到失败的滋味会难以接受。

　　她接受不了这样挫败的自己。

　　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传进耳膜，江旋一遍一遍听着，心脏在割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