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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方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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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来人到内务府值房传话时,张德谦刚卸下差使,坐着温酒。
这休息的他坦只是一间大小,不算轩敞,但是架不住离着万岁爷的养心殿近啊。
随手捏起一枚下酒的花生,张德谦的嘴角悠然地翘起来。他脑子里回想着坤宁宫回话时的场景,已经能想象到了这个消息传出去,在这宫里将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而他又能在这情况中得到什么好处,如此想着,不由得眯起眼,端起碧玉葫芦高把杯,滋溜一声一饮而尽,何等惬意!
缎库
内务府打从十一月起就更加忙碌,眼瞅着到腊月了,更是忙得脚打后脑勺。虽说缎库不是大头,但年下迎送往来的也不是个轻省活计。
映钰几人一进来就瞅见缎库里人来人往,准备入库的、等着核销的、清点结算的,还有更多的是替主子取份例赏赐的,像她这样儿亲自来的也有。左不过是位份低等不及月底送去,想早点能穿上新衣的主儿们。
瞧见一个小太监,映钰招了招手,小太监麻溜地跑上前来打了个千儿,映钰使了个眼色,蝉儿上前递过去一块银子,小太监左右一瞟,咧着嘴收下了,口中不住谢赏。
映钰见怪不怪,示意蝉儿上前问话,都是进来前交代好的,份例里没有想要的料子,又做点不一样的衣裳,总得有办法。蝉儿饱含深意道: “一眨眼都到了年下,我们主儿想挑些好的料子,只是有点不凑手,这可怎么办才好?”
“有没有些更好的料子?” 宫女侧头对一脸不耐烦的长脸太监说。
长脸太监扯扯嘴角道: “孙姑姑,这可是苏州织造进贡上好的料子,十个绣娘花费十月才得出这么一匹,已是良心之极。若不是您来取,一般人我可舍不得给他。”
那被称之为姑姑的宫女,年纪在四十上下,穿一身鸦石青色洗得掉色的外袍,头上除了根木扁方,只插带朵通花。
“可这里面料也太差了。瞧着都褪色了,保不准是陈年旧料,拿回去什么也做不得。”
“龙缎倒是最近新进了几匹,要不取出来给您老看看?” 长脸太监皮笑肉不笑。
孙姑姑登时泄了气,那是龙缎是一等一的贡缎,一匹二十两,况且是上供的,除皇上太后皇后谁也用不了。她又在布匹里挑了几圈,动作依旧悠闲得很。
这批料子是去年淘换下来的旧货,因保存不当,有些都褪色虫蛀,确实相当掉价。可它也有一桩好处——这些料子给几两银子能挑好几匹回去。虽说做不了大衣裳,做个坎肩荷包什么的还是绰绰有余的,再好好规划一番,还能拼出个背面褥子什么的。
银钱就那么多,必须有所取舍。孙姑姑权衡了一番,算了,褪色就褪色吧,大不了多辛苦点找点花样子绣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就定下这一匹好了。” 孙姑姑缓缓吐出一口气。
长脸太监先恭喜了一声,露出两个歪门牙,然后道: “老样子还是抵了?” 孙姑姑晓得他的暗示,道: “你把历来的账册章程都算上,一并算便是。”
眼见买卖落定,太监喜孜孜地出去。过不多时,领着一个灰袍太监进了院子,长脸太监手里拿着几张薄纸。说是几人对账,实际都是听着灰袍太监念几年几月几日,绣品一副抵账几钱,几年几月取上造料子一批作价几何……
孙姑姑伸手接过纸张,只觉得几张纸重逾千斤,两鬓的太阳穴跳了一跳。
自家主子虽说是皇子生母,却只是一个五品的太贵人,吃穿用度却不肯落下分毫,日日要与小主子养母较量几番。除了磬尽自己个儿月例银子外,说不得要小主子接济一番。毕竟养恩没有生恩大,这是自家主子的原话,谓之“孝敬钱”——当然,只是私下里的,明面上小主子是不管这些的。
孙姑姑拿过这几张纸,眯着眼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却是它们认得她,她不认识它们。
装模作样地查验无误后,孙姑姑便掏了银子出来,将几张盖过手印的纸张随手塞进袖子。接下来,便不必让她操心。长脸太监自会派人将布料送到宫里。
待到那孙姑姑如释重负地离开后,映钰几人这才走进来,正在数着银子傻乐的两人才察觉有人,长脸太监赶紧将银钱塞进荷包揣进怀里,上下打量一番,赔笑道: “不知您是……”
蝉儿上前回话道: “我们主儿是钟粹宫的乌常在。”
长脸太监哈了哈腰,欠身问道: “常在主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要事?”
许是见映钰穿着不俗,这长脸太监不敢轻易造次,映钰围着桌子上绕了一圈,笑道: “当然是来照顾公公你的生意的。”说罢从怀里取出早就准备的好的一锭马蹄银,在长脸太监面前画了个圈。
长脸太监被银子勾直了眼,陪笑道: “常在主子按照份例有云缎、衣素缎、彭缎、宫绸、潞绸这些各一匹,纱绫这些更不用说,眼瞧着过季的衣裳面料了,这份例是死的,只是面料的好坏倒是有所不同……"
映钰将银子拍在桌上,淡定到: “不用,我也和刚刚那个孙姑姑一样,只是不知这一锭银子够不够这几匹面料?”映钰抬了抬下巴点了点桌子上一堆面料。
说罢又抽出刚才那孙姑姑手中的几张纸,在那长脸太监面前飞快一闪,随即就收起来。
登时长脸太监就变了脸色,好半晌才五味杂陈地开口道: “足够了,等会儿就给常在主儿送去。”
待到映钰走后,灰袍太监才向长脸太监问道: “总管你可是怎么了,就算是拿着几张纸,大不了不认就是了,这老些面料,说送就送?”
长脸太监干笑了一声,说道: “你没见刚才那掏出来的是什么?她身后的主子不怕。只是可惜——你我也不是外人,只可惜,说句僭越没有上下的话,怕得那位爷知道了,要知道那位爷可是睚眦必报的。瞧她的样子,就几块料子罢了,好歹到手了一锭银子不算亏本。”
灰袍太监听了这一句,果然半晌作不得声,最后方道: “我们这倒是不打紧,只是张爷爷那……”
长脸太监说道: “张公公那也看不上这仨瓜俩枣,只是这虽然不多也是一份出息,贸然断了总得给个说法。不急,叫我们慢慢谋着。”
忽然想起一事来,道: “我先去探探张公公那探探口风,你打发人送去钟粹宫。”点了点桌上的衣料,复又说道: “你亲自去,再添上几块好的。”
话说,映钰几人出去后就往回走,一旁的佩云见映钰不开口,虽是难掩好奇,却也收得起满心疑惑,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并排走着。
“你一定好奇我刚才拿出的是什么吧?”映钰将手中的纸在两个人面前晃上一晃,随即展开,只见上面写着是
【苹果半斤、香蕉四两、鸡蛋五两、白糖四两、牛乳二两、清水四钱、玉米粉三两、黄油一钱】
【苹果去皮去核洗净,与香蕉切成三分后的片,摆在盘中,把鸡蛋分开蛋清蛋黄,蛋黄放入碗内,依次加糖、牛乳、玉米粉、黄油掺入慢慢搅匀,微火烤熟,放置在苹果香蕉果盘之上,再将蛋清搅拌起沫,放在烤熟的蛋黄之上,继续烘烤半炷香即可。】
看两人好似不识字,映钰收起纸,解释道: “这是新想到的点心,拿给御膳房让他们照着做的。至于为什么拿出来,自然是为了想诈上一诈那太监,那个孙姑姑明显不识字,瞧着刚才那个太监的贪财的样子,我想那几张纸也不一定是所谓的账目,只不过是拿来糊弄她一番的。”
“至于那个太监有没有被我诈到,想必你们也都看到了。”映钰带着袖套却做出掐腰状,颇为自得地自夸道: “我这也算是惩恶扬善了。”
瞧着两人还不明白的模样,这才叹了一口气道: “那我问下,这些布料已经是往年的不能用了,正常情况下该怎么办?”
蝉儿似懂非懂道: “按规矩这些都要报损,所以是不入档的,又不能拉出宫,所以最后还是拿去分了。”
映钰点点头,顺势揽着佩云的胳膊两人亲热道: “所以啊,我这是将计就计,反正都是要销毁的或者拿去分的,正好给我们,再说了我还给了十两银子的。”
佩云无奈道: “好好好,映钰你最厉害,本事大得不得了。”
虽说是正午,太阳依旧懒懒的,天气晴朗,碧蓝的天上一丝云彩都没有,远处瓦上落着几只乌鸦。穿着元宝底走了这么久的路映钰也是有些乏了。
可是在佩云这么简单一句的夸赞之下,映钰的心里泛起一阵酸楚的喜悦,像深井里莫名泛起的小水泡,在映钰心中咕嘟咕嘟地浮起来。又像是慢慢融化溜心的冰糖,黏糊糊甜滋滋的。
乌礼苏映钰,她终于在这陌生的时代有了一丝友情的联系,冷冽的北风刮过,仿佛闻见了梅花的香气一般,香味浅淡,却扑鼻而来,浸沁全身。旋即开怀大笑,笑声惊起了几只寒鸦,引来了两人心惊胆战的劝慰。
回到东配殿,映钰乏得直接让春红春芽她们帮忙散了头发换了寝衣,连茶水也是胡乱喝了两口,倒头就睡。
看着累得一秒入眠的映钰,春芽香儿等人不明所以,还是老成的春红指挥众人该干嘛干嘛。
一觉醒来,天色昏暗,殿里点了灯。许是听见映钰醒了,春红秉着烛台慢步走了进来,将烛台放在床榻前的小几上。
映钰由着春红帮着穿衣,自己随意拢了拢秀发,盯着窗棱上柏树的剪影愣愣地说道: “蝉儿呢?她梳头最好。”声音含义一丝哑意。
春红闭口不谈转移话题道: “主儿是嫌弃我不合心意了?”
春芽也适时端着茶盏进来,映钰借着她的手深深地喝了几口,这才缓过劲来。问道:“怎么换了蜂蜜水?谁送的?”
春芽瞥了瞥春红没说话,春红答道:“海常在刚来过,带来了点蜂蜜。主子没醒,略坐了坐就走了。”
映钰有些心虚,转移话题道:“梳个寻常发髻即可,取个坤帽来,仔细我有点着了寒气。”
眼见映钰要下床,春芽拿来棉窝子顺势为其穿上,映钰坐在梳妆台前左右环顾问道:“香儿呢?怎么不见她?”
春红给春芽打了个眼色,春芽低头退出内室,这才回道:“下午内务府来人送来了一批料子,奴才想着主儿要送石官女子些,就做主挑了些让香儿送去了。”
映钰可有可无点了点头,从铜镜里望着春红的脸轻声道:“我思来想去也不用再去挑人,就粗使宫女提两个好的上来,再把香儿回了皇后指去佩云那吧。”
春红手上不停,依旧为映钰束发盘头,嘴上说道:“太后懿旨,皇后主子安心在坤宁宫养胎,后宫诸事交由娴妃主子和肃嫔主子打理,恭嫔主子辅佐。”
映钰愣了愣,若有所思,好半晌才回道:“既然这样,那就……"
话未说完,殿外传来了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