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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司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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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雳眉头紧皱地立于司命殿内,司命娘娘在桃树下抚琴,完全不去瞧那位战神一眼。
宣雳在五万年前与司命娘娘原本定下婚约,可后来因为天魔之乱司命娘娘流落别处几百年不见踪影,宣雳另娶她人。后来司命娘娘回来了,他曾多次拜访,可始终被拒之门外。而此刻他不知花费多少心神才得以和司命娘娘重新见上一面,一开口却不谈风花雪月,只是为了他那不听话的儿子在人间逆天改命。
私自下凡乃是罪过,而此刻想让林凤拾快些回仙京向天帝谢罪,唯独只有让他快些完成历劫。不久之前天帝得知此事也是雷霆震怒,华凤宫的林凤拾居然追随罪仙一同下凡,这可是有通敌的嫌疑。天帝命令宣雳立刻想办法让林凤拾回仙京听从发落,可老战神并不知晓人间的林凤拾去往何处,只能去请掌管百万生灵的司命娘娘帮忙,希望她能找到流落人间的凤拾并帮他改命尽快完成历劫好回仙京。可司命娘娘又是老战神的一大情债,他硬着头皮去了,司命娘娘也瞧不上他一眼。
老战神说什么司命娘娘表现得都异常冷淡,并且直言凡人的命数不可随意改动。说了几句便让宣雳请回,两人话不投机完全无法沟通。宣雳没办法,只好另找法子,只能带着遗憾离开。可谁能想到,宣雳所做的这一切却被悄悄尾随而来的天元看在眼里。原来天元特别担心兄长安危,整日也为止考虑,其实他也曾想到来司命殿改动阿兄人间的命数,可无奈父亲并没有得到司命娘娘的许可,自己更加不可能得到许可,他只能自己悄悄动手。
于是那天晚上,天元偷偷潜入司命殿内,趁司命娘娘打盹之际站在桃树下偷偷翻看凡人的命书。命书并没有上灵锁,天元的目光一下子就锁在沈玥颜那三个字上。往下一列,他就看到了兄长的名字。
林凤拾。
他动用灵力将那一页掀开,伴随着充沛的灵流从书页间流淌开来,兄长在人间种种经历便出现在眼前。然而又是断断续续的,好多画面一闪而过,犹如他正在躲避什么人的追赶。他看见兄长一直和另外一人待在一起,举止异常亲密那人长得很美,面容颇有种性别莫辨的殊色,眉眼像极了月华娘子。
“难道她就是月华?”天元这样想着。
兄长在人间原来真的和月华在一起了吗?他突然有点不忍心下手,因为知道了兄长钦慕月华,他若是贸然篡改结局,这不是毁了他的幸福吗?虽然彼时他们还是凡人,转瞬不过一世,可命书里的场景还是那么真切,两人相依坐在亭台老树下,他们彼此相爱,和风如煦,他们看着对方的眼神是那么温柔,不谈天高海阔,不谈岁月亘长,他们只是留恋当下,彼此相依。他们不知道这只不过是他们身为罪仙犯下的大梦一场,什么僻静的竹山小院,什么阳羡重阳的闹市,什么枫林下的晚亭,两人互相依偎的身影,都将封存在记忆里,永远回不到过去。这是一场美丽的错误,而这错误,很快就要醒了。
天元的手在微微发抖,他抚摸上那一场属于兄长的幻梦,而当他快速翻越到结局想一探究竟,身后突然传来了女子慵懒的声音:“谁在那?”
情急之下,天元抛下命书化为晚风遁逃,桃叶间荡开一支舞,随后恢复如常。而在慌乱中他逃跑时怀里的玉佩不慎掉落砸向了命书一角,那是书写林凤拾人间结局的地方。
玉佩砸坏命书一角时自己也滚下了司命殿一旁的台阶,掉入茫茫天海之中,无迹可寻了。
林凤拾一个激灵从梦中清醒,下意识抬头看向四周。
“怎么了?”左丘月问他。最近林凤拾总是容易精神紧绷,他怕对方不能好好休息,故而一直守在对方身边,然而刚刚还是让林凤拾醒了。屋外林叶瑟瑟,千鸟飞绝。
“没什么,”林凤拾眼睛里有红血丝,“总感觉有人在看着我,应该是做噩梦了。”又揉揉眼睛,“我睡了多久?”
“一天半。放心吧,这里只有我。”左丘月笑道。他从一边端来一碗奶汤,“这是从邻家奶奶那讨要的,奶奶还送了我们一碟蒸笼馒头,看得人真想给她磕几个头。”原来当天他们离开金匮,一路向北来到了广陵,实在太累了当晚找了个农户借着小院住下了,结果林凤拾一直没醒。
左丘月询问农户主人可不可以多留几日,老婆婆见他们生得讨喜形容却又实在落魄,不但答应让他们久住还亲手为他们准备饭食,左丘月激动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不,兴许是太累了,林凤拾那天晚上躺下就昏睡过去,第三天下午才悠悠转醒。左丘月和老婆婆聊了一会,又回房在屋里烧了点炭火,然后就在一边等着他。一见他醒来,左丘月就拿着刚热好的奶汤和小勺,准备喂给林凤拾。
“这几天你太辛苦了,就让我来照顾你吧。”左丘月吹吹奶汤,又转头拿来馒头递到他嘴边:“这种食物奶奶说沾着白糖好吃,我刚才试了一个,真的很好吃。味道好像我们在阳羡吃到的重阳糕,你尝尝?”
林凤拾看着他的笑容,突然握着对方的手腕,握地左丘月白皙的肤色有点泛红,却见林凤拾眼底凝聚了一丛水光。“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没有带你过上好日子,阿鹿,我没有带你过上好日子…”
左丘月愣住了。
他回握住对方的双手,温柔地一下下拍打。
林凤拾哽咽着,艰难地一字一句开口,许多诛心之语在唇齿间徘徊,他在斟酌话语:“阿鹿,我时常在想,你跟着我在人间受那么多委屈,这不是你来人间的本意。要不,你走吧…”
“林哥这话,早就想对我这么说了么?”左丘月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林凤拾沙哑道:“我会拖累你,我,我没有能力保护你。”
看着爱人揪心的模样,左丘月也忍不住酸了鼻子。他不安地舔舔下嘴唇,抬头看着窗外的方向,那里细雪暂歇,居然有点明媚的样子。
看着左丘月脸上难以言喻的委屈的表情,林凤拾继续道:“你是神鹿,你不应该在人间为我逗留。若是太平盛世,我尚且只能活够百年,而你又有多少个百年要走?而如今天下危难,我一介凡人无权无势,难以护你周全,阿鹿你若是执意要留守人间,又不知要陪我走过多少风雨。神鹿,值得更远的地方…”
更远的地方么?碧绿的草垫子一下子连到天边,翡翠一样的绎山下,成群成群的白鹿匍匐在这生命的温床。然而一颗炮火突然袭来,草甸上沾满了同胞的鲜血,雩河上漂浮着同伴的尸骸,白鹿家族不得不向南方逃亡…
“别这样。”左丘月打断林凤拾脱口而出的话,言语里也有了颤音。他放下手里的食物,用力拥抱着林凤拾的肩头。此刻的声音多了几分鼻音,语气却更加坚定:“我和我的家族早就在那场大迁徙中失散,而后那么多年,我遇到你,决意来到人间与你相识。我已经没有家人了,我不能连你也失去,如若你不抛下我,我定要一直缠着你。我早就下定了决心,我要风花雪月与你同赏,花前月下与你同卧,只要你不负我,我绝不负你。”
鹿的眼睛一直都是清澈的,纯正的,而此刻却多了点宽容,多了点等待。
“我等你,等你自己答应。”左丘月说道,然而就在下一刻,林凤拾就回抱住他。男人力道很大,拥抱的动作是那么热切,手腕箍地他腰间生疼,疼得他没憋住泪花,却又那样甜地笑了。
“好,我不负你。”林凤拾道。
沈玥颜偷偷将意中人画成一幅小画藏在离心口最近的地方。当日见着意中人却难以挽留,她早就心碎了千百次。可无奈那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那天她和爹娘匆匆出城,她耽搁不起这宝贵的时间。
第二日他们赶往阳羡城外靠近金匮的梁溪别院。那是沈家发迹的地方,沈老爷从小就在那里长大。沈玥颜不知回过多少次老家,每每都是兴高采烈,然而此刻心境却与之前截然不同。马车内人人缄默不语,沈玥颜心里总是堵得慌,不住捏着绣金衣角,把那里全捏湿了。快要开到别院的时候前方驾车的家仆来报,说是别院门口站着几个陌生的男子。沈德阳疑窦顿生,亲自下车前去探寻,然而再也没有回来。车内的母子二人等得不耐烦了,沈玥颜让母亲坐着别动,自己下车去一探究竟。
刚往前走了没多远,树上就跳下来三个黑衣人豹子似地将沈玥颜制服在地。沈玥颜还没看清来者何人,就被摁在地上,拿膝盖顶着脊梁骨,一棒子被打在脑后。迷迷糊糊间听到一个北方口音的男人笑道:“咱这次可是将人一网打尽。”
“去抓老狐狸,老狐狸别打死,留活的。”另外一人说。
沈玥颜眼皮重重地合上了,身子被人狠狠往河边拖拽,一张小小的人物画像从她衣襟里飞出来,画面里的男子眉目俊朗,唇齿间若有若无的笑意。小画落到河面上,被冷风轻轻一吹,随着枯枝和叶片上消融的残雪往下游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