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秘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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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仙京的路上一如往常，可林凤拾却如隔千年。是仍旧在怀念人间吗，怀念那个曾经是白衣俗客的自己。他想极了左丘月，想极了那间小院，想极了那轮月盘下空寂的竹山。人间的万家灯火不比仙京不染尘埃，喧嚣而拥挤，却充斥着人情与温暖。
林凤拾走着走着又要落泪了，可他不愿意让同僚看到，只能硬生生将它们憋回去。左丘月，阳羡，竹山…他有些失神地想着，眼前有古木与山间旧影恍若重叠，他一抬眼，原来是司命殿前的栽植，司命大殿就在眼前。而就在他将要走上那台阶恍神的一刹那，老战神迎面而来。
在印象里爹似乎是与司命娘娘有过纠葛，所以看到爹在司命殿出现他并没有觉得奇怪，刚想上前因为自己的任性求饶宽恕，对方已是先行开口：“竖子，居然还敢回来？”
第二句就是：“和我马上上帝宫给天帝一个交代！”
看着爹严苛古板，怒目圆瞪的样子，林凤拾又神飞天外，他想到了人间的老爹对自己百般宠爱，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掌心怕碎了，什么都依着他，连他后来闹脾气出去单干也没有过多阻拦，而是和娘一起准备一大骡车吃食和家当给他运过去。林凤拾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老战神命令他不敢违抗，天规森严，纵然是血肉亲人也无法对任何人有所包庇。
毕竟，私自下凡，还是追随罪仙下凡在天庭可是重罪，弄不好是要被流放的。他担不起这个责任，可是心里却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爹，求您一件事。”林凤拾道，“孩儿想先见一面司命娘娘。”
他自觉愧对左丘月，也极度怀念那场虽然撕心裂肺却两情相悦的爱恋，他要找到司命娘娘查询左丘月的命书，他想知道左丘月是否会因为自己从此灰飞烟灭。
却见老战神脸色非常难看，大有风雨欲来的架势。
“我族自上古以来便是钟鼎之家，家族里每一个人都是功名赫赫，你看你堂兄，你表舅，哪个不是威震四方的战神、将领？再不济是你弟，天元他有时再不懂事喜欢胡来，他也懂得最基本的是非好坏。凤拾啊凤拾，就说你掌管百鸟这么些年，你也懂得哪些鸟是高门大户，哪些是布衣素族。朱雀与山雀，一字之差，分别可大了。凤拾，你是我们的长子，我和你母亲为了让你成为‘朱雀’，不知花费了多少力气！让你在天帝面前崭露头角，让你受到天帝的重视，才能入驻了华凤宫…我们的努力你不是没看到！你安安稳稳几千年，我战事清平准备告老还乡了，你却跟着那罪仙跳了下去？你知道她犯了什么错吗？知道？哼，我看你是不知道！她勾结妖类，人间历劫只是看在她月华仙子的名分上给的最轻的惩罚！况且在人间，她也投在了有妖之家！你倒好，一下子跟人跳下去了，你要气死你爹啊！”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老战神脸面激动地有点泛红，忙不迭又道，“和爹说，你莫不是喜欢了那罪仙？”
林凤拾好不容易赢的这一次说话的间隙，急声道：“现下孩儿不喜欢她了，父亲，孩儿不喜欢她了。”
老战神脸色和缓了一点，但只是缓和了一点，皱着眉，语气未变，声音低了下去：“凤拾，我不管你是否心存侥幸，记住，过会上去之后一口否认自己喜欢那罪仙知道了么？她勾结近年一直在我仙族边境犯乱的妖族，你我要是受到更大的牵连弄不好那是会杀头的重罪，听明白了么？”
林凤拾对父亲此时的焦急语气有点意外，认真点了点头。急于求见月华娘娘的话到嘴边又不知为何咽下，他呆呆地立在原地，等宣雳拍了他一掌才慢吞吞往前走去。
是的，先去见天帝再说。
然而刚走近那紫云缭绕的天宫大门，他就看见一女子颜面哭泣着从那扇门里跑了出去。定睛一看，此人正是月华。
月华在人间乃是沈玥颜同名，然而林凤拾大概不是太记得自己究竟在人间有没有见过沈玥颜，还是那时只有一面之缘？有点记不清了。只是当初在坠仙台追随她而去时各种情愫现在了然一空，他看着月华绝美的容颜一时无感，一时又感慨万千，突然一时又感觉她眉眼像极了那个人。
是错觉吗？林凤拾又想到那日阳羡街头惊鸿一瞥，他那时失了心跳的感觉如今还在，还没回过神来，月华朝自己这边淡淡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他就在沈玥颜眼睛里面看到了似梦似幻的事物。尽管只是淡淡的一眼，林凤拾却看到了里面的倾慕与眷恋。那个他曾经求之不得的冰冷眼眸里，他看到了月华对自己的流连之心。月华一定记得人间自己对林凤拾的倾慕，而延续至今，可阴差阳错间他们都错过了彼此，从此擦身而过成永别。那情感也是当初林凤拾的一厢情愿，说来可笑，现在事情完全颠倒过来，再也回不去了。
一面感叹世事无常，一面又听着宫女窃窃私语，说是好像因为月华在人间历劫中再度犯错，她将要被流放于天魔之界。她掩面而泣的原因也是如此。
林凤拾没明白为何会这样，可下一刻他就看到了天帝心情莫测的脸，他也一霎那明白了为何沈玥颜要被流放。
天帝通过天之圣镜看到她在人间还与妖族有过勾结，遂将其流放。
于是事态完全变了，即使林凤拾否认自己曾经爱恋过沈玥颜，光是天帝在天之圣镜里看到他与左丘月那段人妖之恋，他都有可能落得沈玥颜一样的境遇。看着身边父亲的反应，似乎他并不知道自己在人间与妖类有过感情。
林凤拾走到大殿里，天帝以手支颐在翻阅面前的书籍，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一抬头看到了林凤拾。
他们进来后，后方殿门缓缓合上。
天帝第一句就是：“华凤上仙，这几日你都去哪里了？”
林凤拾一下子跪倒在地，当面陈述自己那日一时糊涂私自下凡的事情，看着父亲清了清嗓子，又说自己对沈玥颜绝无爱恋之心，实则是因为是一起共事过的朋友所以希望去挽留。
天帝不知听进去多少，总之一直支着额若有所思，林凤拾陈述完毕后他才将书籍一合，突然询问起来林凤拾人间如何。
林凤拾捉摸不透他的意思，长话短说，例如人间绝景与仙京不同，各有各的美，仙京建筑金块珠砾，美景流光溢彩，云蒸霞蔚五彩斑斓，过节宝马雕花香满路，美得让人移不开眼。人间建筑也有富丽堂皇的，也有钟灵毓秀的地方，过节金鼓喧阗火树银花也别有一番热闹。听了半天天帝咂咂嘴，悠悠道打断：“那这人间听起来与仙京也差不多了？”林凤拾刚要再说上两句，却见天帝抬手缓缓翻开了一页书，从里面幻化出一颗银白的物事。
隔得太远林凤拾起初没有在意那是什么，直到天帝拿出那颗物事看了又看，然后望着自己。
林凤拾才有一种隐约不妙的感觉。
果不其然，天帝开口道：“华凤上仙说的不错。人间确实美。但是和仙京还是不一样的。说来惭愧，本尊在那待过数时竟然如今无从形容。我手上这银珠就是几千年前本尊在人间鲁地得来的。要听听它的故事么？”
听到那两个字，林凤拾浑身震了一下。没有等他说话，天帝浅笑着自顾自开口，陷入一片回忆：“那时我族与魔族交战，魔王坠落于人间鲁地左丘这片地方，本尊亲自将其斩杀。然而魔王消散人间的戾气还是惊扰了当地的人，他们受到戾气的影响开始自相残杀，在当地燃起战火烽烟。”说到这里他轻笑一声，“凡人就是脆弱。”林凤拾听了已极其不适，想象着人间战火烽烟的样子，他浅浅皱了皱眉头，有点想出气，无奈碍于帝威只能忍着。侧头看父亲时父亲手掌也似乎捏紧了些。
“本尊当时还在人间游历，不想干扰他们凡人的家事国事，碰巧一日从左丘山林走过迷了路，一群巨大的美丽的白鹿出现在我眼前。”
林凤拾睁大了眼睛。
“他们大多数都受了重伤，我可以知道。为首的白鹿很漂亮也很有灵气，伤得重却不怕我，我一看她她就站着不动。那时看着她的眼睛我就知道她是只妖，因为普通的鹿是不可能有那么通人性的眼神的。她看上去疲累地很，我走过去抚摸上她的额头，为她疗伤。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这只白鹿首领，居然变成了一个女子。”也许是有点动情，天帝称呼逐渐亲切，就像和朋友在拉家常一样，“凡人女子和妖族女子我是一直看不上眼的，可是那白鹿幻化出来的女人形象竟然比我见过任何女子都要好看上千百倍。时隔太远我记不得她确切容貌，但是当时却深深映在我心里。我犯下了最最糊涂的事，哼，大概这就是妖吧！我受到她的蛊惑留在了人间，期间与她生下一子一女。女孩一生下来就是人形，男孩却始终是一头白鹿的样子，到了周岁也没能幻化人形。后来那个女孩我带回来了，男孩还是一头小鹿，跟着白鹿群走了。”林凤拾默默听着，斜眼去看父亲发现他老人家表情很漠然，不过下一刻就立马瞪大了眼睛。
“那个女孩，就是沈玥颜。你们别露出这种表情，本尊知道很惊讶，你们以为本尊为什么要让人把殿门关上吗？本尊知道她和本尊有血肉之情，可她毕竟还是妖的孩子，妖族可全都是十恶不赦的！就像她母亲后来知道是本尊给它们鲁地带来的战火，那天夜里气急了要杀本尊，哼，本尊是谁！背叛我的都得死。本尊立马就把她杀了，轻松至极地，自己一片衣角都没沾染到血迹。又始终放不下那个死婆娘！本尊就把她的鹿灵带了回来，保留了几千年了。”指尖流转千年不朽的银珠，林凤拾却后背冒出阵阵冷汗。自己的亲女儿，就因为沾染了妖的血统，最终将其流放。天帝对爱人的生杀予夺也只在一瞬，这样的轻描淡写让他极其不适。
这个人眼里，简直情义！天帝没有看到林凤拾眼里渐渐渗出的红血丝，继续慢悠悠道：“可就在刚才，华凤上仙，本尊从天之圣镜里看到你在人间的一切，你遇到的那只白鹿，你记得的吧。本尊虽然记不得那个婆娘的样子，却记得明明白白那个男孩，生下来通体雪白，只有眼睛棕黑无比，比任何一头白鹿的眼睛都要明亮好看。华凤上仙，你在人间的情孽，就是那个男孩。他最后死在你手里也好，了却本尊一桩心事，本尊很是宽心。”
恍如被重重敲打一下或是遭遇雷击，林凤拾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呆呆地跪坐在原地。他已经管不了譬如天帝知道自己与妖还是男妖有勾结，父亲在一边听了会如何看待此事，譬如左丘月和沈玥颜，一个上仙一个鹿妖，他们居然是亲姐弟，父亲还是当今威震八方的天帝。他只是震惊看上去并无其他妻妾与子嗣的天帝，面对这么两个至亲血缘的流放亦或是生死全然不顾，冷眼看着他们芸芸众生，仿若与自己无关。谈及左丘月的身死，他甚至表示那是“了却一桩心事”，“很是宽心”！虎毒尚且不食子，他这算什么，愉悦于儿子的死亡？还是欣喜于着自己阴森的过去终于又消失了一个证明者？他居然还杀了他们的母亲取了鹿灵带回天庭封存起来，他指望看到什么，几千年前和自己欢好又被自己亲手杀死的白鹿的冤魂吗！？还有最开始的引魔入人间，导致流年战火，他作为人间林凤拾的时候已然受够了山河破碎的颠沛流离，这天帝倒好，振臂一挥不知搅起人间多少风云，而他却袖手旁观！冷血至极，罪孽深重，再毒的蛇也不过如此。
何况他还是当今天帝。
林凤拾狠狠打了个冷战。
谁知天帝缓缓继续道：“宣雳，本尊今日特地也让你一同前来，你可知原因。”
宣雳没说话，林凤拾猜到大概是父亲也被气着了，却敢怒不敢言。他看着父亲，发现他拳头早就捏硬了。
天帝没管他们的异常，继续说道：“本尊近年来一直被这鹿灵所困扰，近几日它一直在书册内散发幽幽光芒，实在碍眼。本尊日思夜想，仿若过往种种都是发生在昨日，闭上眼全是以往的画面，令人心烦至极。宣雳，你是本尊最得力的将领，本尊要派遣你去人间一遭。那死婆娘生前诅咒我要被万妖噬心，期限眼看就在近几日。劳烦你率兵去一趟人间，将人间妖类荡平，还有，得拿上那婆娘的妖灵，重新葬在当年她死的地方，就在江南的封妖塔下，这件事情才可以平息下去。这些事我只和你们两个说，切莫别辜负本尊一番苦心。我来对付三界其余流窜的妖类，荡平他们异族！妖一直以来都是我们天界不共戴天的敌人，宣雳，这是本尊对你最后一个要求，倘若你事成归来，林凤拾在凡间与妖类同住的事情本尊可以与你们一笔勾销。宣雳，你能做到吗？”
林凤拾忽然明白了，一直以来叫嚷着斩除妖邪之事原来都是天帝为了收拾摆平当年结下的个人恩怨情仇的烂摊子，妖族与仙族不共戴天只是个幌子，全貌竟然是天帝当年那一笔情债！他居然还以自己在人间与左丘月的事情来要挟父亲，以此作为交换的筹码！多么阴险啊。自己和父亲，居然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他布好的棋子。棋子罢了！林凤拾看着爹渐渐涨红的脸，心中也不由升起一股怒意。
这个天帝，这个虚伪至极，恶毒至极的男人。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秘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