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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前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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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凤拾凭来时的快马,花了小半个月回到江南。在那之前他飞鸟传书让随从张鹿看好山门,张鹿和他汇报此时状况,说是前几日好几人来山前宣战,不日之后他们将会攻上山门。
林凤拾在勋阳一战时丢失了传家宝“血虫”,前几日又险些弄丢了“天月骨”,胸口又没好大半,心中本就不快,他知道自己现下被整个武林盯上,一场大战是不可避免的,前几日客栈那场只是一场不成气候的群战。他早就知道当日武当山做下的事情会带来此等后果,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能面对整个武林。
一想到这里他就胸口隐隐作痛,又是一阵泛恶心。既然要走上这么一条复仇之路,他不能后悔,他也没有后悔的余地。事实上他不是很怕,大不了胜者为王,败者退场,命好一点统御江湖,运气不好一点鱼死网破。但想到这仍旧让人不是太高兴。咬着牙驾着快马,眉心阴郁渐显渐浓。
他要屠戮整个江湖。
等到林凤拾回梅花山的时候,张鹿已经用结印将整个山门封锁,林凤拾一下马背就穿过结界犹如一只黑色的大鸟钻入他华丽高耸的巢穴。张鹿见他回来了,早就备好热酒和吃食,林凤拾口渴难耐,随手端起那壶对嘴喝了一口,一口气喷了出来。
“什么味?”他怒气冲冲地看着张鹿,多日舟车劳顿使得他面色非常吓人,脸上有点发青。
“拿生人血熬的。”张鹿低眉道,又抬头有点期待的样子看看他。林凤拾开了盖子静静看着面前这壶深褐色的酒水,想到老教主生前最喜欢喝这个,他自己也有时会和张鹤提两嘴,说常喝生人之血能够长魔气,升修为。张鹿一定是暗里记下了,这才为他准备的。
一瞬间他的火气消了大半,但总归心中仍有余火,口里还是异常之味,腥得很,他怪道:“味道怎么是这样,和师父之前给我喝的不一样。”
“那在下重新去做一份。”张鹿端着壶走入宫殿的阴影里。
林凤拾想休憩一会,静坐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张鹿,张鹿…他饶有兴味琢磨这个名字。
然后陷入回忆。
整座偌大的建筑里只有他和张鹿两人,而且他和张鹿也不是太熟,他只知道对方也会魔教之术,只不过甘愿拜从他手下。那是三年前,他刚刚在梅花山重新修筑这座宫殿,一个电闪交加的夜晚,他忽然听见殿门口有扣门之声。他本不想理会,可那叩门声此起彼伏,他烦急了去推门,却看见门外水洼里湿淋淋躺着一头极瘦极白的鹿。闪电划破半个夜空,地面白森森的一瞬,他看见那头鹿清澈的眼睛望着自己,胸前一处殷红伤口往外流着血,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鸣。
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他总感觉自己见过面前这副画面,但是好像地点不对,时间也不对,头突然疼地要命,一些景物飞速闪过,有天兵,有竹林,然而转瞬即逝。面前雨中白鹿的眼睛仿佛倒映着几千年前某个绚烂的夜空,一只天魔从天而降,白衣翩翩的他蹲在白鹿身前,手掌凝聚至纯至澈的灵力。他缘何会想到这个?林凤拾在原地恍惚了半晌,还是把鹿搬了回来,给他包扎伤口撒了药,扔在后院的屋檐下给了点吃食就没再管。后院连着后山,他想这头鹿过了两天自己好了会从后山离开,可第五天早上,他刚准备用早膳时却突然听见后院有动静,一个浑身白衣的男人走了出来,说了一通感谢救命之恩,希望能够在他麾下,任他驱使。
他一直戴着一副黑色面具,自称张鹿,是一个小魔,实在无处可去,无路可走,被人追杀,只能化身为鹿逃命类类。
林凤拾没有去问他身世,也没有说什么为难他的话,勉强同意下来。只不过他孤独了十几年,总归不擅于与人有过多交集,一般他还是会当张鹿不存在,偶尔必要时会吩咐张鹿一两次,其余时候他仍旧独来独往。张鹿大抵是为报他救命之恩,知道大多时候都帮不上忙,于是会主动为他端茶送水,就连偶尔林凤拾提起的人血酒他也默默记下。
唯独那次…那天许是伤了他吧。大约是前段日子某天,林凤拾得知武林要开大会,摩拳擦掌想要复仇。张鹿大抵看出来了,在他跟前说了两句恐怕会有不测,他刚好在兴头上就和张鹿理论起来,张鹿不知为何有点着急,始终和他对峙,他突然怒火中烧,一下子踹在张鹿身上。本就是有武傍身,张鹿一下子滚出去很远,当即吐了一口血。林凤拾意识到自己情绪太过,但还是拉不下面子拂袖而去。
第二日他不见张鹿踪影,悄悄去他房门口看了一下,不见人影。一转头,张鹿端着酒水朝他走来,他难得有点尴尬,不知离开好还是开腔更好一些,正踌躇着,听着张鹿却开了口:“教主有何事来寻在下?方才在准备酒水,许是没听到教主的声音。”
林凤拾干巴巴道:“昨日本座情绪过了,你没事就好。”
张鹿后来说了什么,应该是难得打趣了两句,他有点记不清了,昨天的不快也才过去。他只记得那天第一次认真看着对方眉眼,发现清俊非常,他无端联想对方面具下的长相,魔怔开了口:“张鹿,你能把面具摘下让本座看看吗?”
张鹿面有难色,告诉他自己在此前一场追杀里毁了容,看上去吓人又难看,这一直是他的心病。林凤拾也是一时兴起,不想揭别人丑,没有硬要看,说笑两句过去,后来和张鹿又多聊了两句,关系更融洽一步。
直到后来几天他去了五台山,将山门托付给张鹿,又回来这趟,他和张鹿一直保持着若有若无的默契。
这回林凤拾回来也有个目的,他要劝张鹿离开自己。毕竟复仇与围剿是他自己的事,他并不乐观,早就在被十几年前屠门那刻知道自己此后都是在刀尖上行走,就算万劫不复也在所不惜。他不想将张鹿这么一个无辜之人拉扯进来,所以他劝了张鹿好久,让他另谋高就,另跟他人,各种好话坏话都说了,张鹿始终表示那日是教主救了自己,他不走他要报答教主。
林凤拾最后都有点说气了,让张鹿快滚一边去,这事只得作罢。后来他就开始闭关修炼,谁也不见,直到约莫一个月之后,张鹿站在他房门前告诉他,那伙人大概是要来了。
林凤拾这段日子一直在辟谷修炼,一推门出来面色苍白,嘴唇没有血色。张鹿要去扶他,林凤拾摆摆手,像一只黑色的兀鹫,拖着长长的衣摆,朝外头明亮的天日看了一眼,眯了眯眼睛。
“外头什么情况了。”他道。
“有嘈杂,许是一波人先到了。方才在下去看了,大概群人不日就要来到山门下。在下上镇子上打听,这回他们齐聚了江湖其余共三十个门派,约莫千许人都来了。”
“给本座这么大面子。”林凤拾垂睫低笑一声,张鹿从来没有看见过他面色这么虚弱过,林凤拾整张脸都呈现一种特殊的无血色的状态,就连低笑都显得那么勉强。林凤拾感觉嗓子有点不适咳了一下,张鹿马上端来手里的茶水和点心。林凤拾拿茶喝了,手刚放下茶壶就突然扶着门框狂咳。张鹿不知所措,扔了吃食扶着他,林凤拾靠着他咳了一会,终于“哇”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血被张鹿接在手上,林凤拾看了那滩血,红艳艳的,颜色好看得紧。他很少吐血,此刻也不知晓自己究竟怎么了,却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感袭来,好像吐出去了自己一身元气。不应该啊,自己虽然是易晕体质,然而前几次都是有打击原因,这次缘何闭关结束就这样?自顾自朝后靠着门框倒了下去时他这样想着。
再次醒来时身边什么人也没有,他在窗沿边坐了一会,突然捏着衣角发觉了什么,拍着床沿直喊张鹿。张鹿一会过来,林凤拾大骂着就要打他,然而没有真下手,只是指着他骂,气得满脸通红,问他为何帮自己换了衣物。
张鹿说那天教主咳血,弄脏了黑衣,自己就擅自帮教主换了衣物。林凤拾勃然大怒,摸着胸口与腰间配饰,问他身上东西都放哪了。张鹿一会就端了过来,林凤拾立马夺过“天月骨”,仔细摸了半晌,确认无误没有损坏才重新佩回腰间。
“下次不许这么擅作主张。”林凤拾怒道,“给我滚!”
他让张鹤滚下去,张鹿立刻圆润地滚了。头还有点发痛,他扶额又摁摁胸口,又望着张鹿离开的方向,静了好一会,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脸色非常难看。
过了一柱香功夫,张鹿又回来告诉他有人在山门口结界外燃起了火把。
“大概他们要来了。”张鹿道。
林凤拾轻蔑地吐了一口气,穿了披风,直接往外头走去。
“随本座去看看。”林凤拾从大殿里出去的时候,一支燃着火的箭头从他眉间飞过。张鹿一把抓住了,箭头火熄灭了,张鹿一把将剑折断。
那是江湖上著名铸剑之地,飞箭庄所造独有的双钩箭,即单箭头两旁有两只弯钩,穿透人皮肤之外可以造成格外的痛苦与伤害。
箭头穿着一张小纸,写着“魔头受死”四个字,林凤拾看了手里一把火烧了,将剑一下子也全烧了。
“一帮喽啰未免太猖狂。”他站在高楼向下望去,看见外头乌压压全是人,就像掀开蚁穴看到一群密密麻麻的蚂蚁一般,他只感觉渺小与可笑。
“敢在本座的地盘上撒野也是少见。”他道。侧头瞥着张鹿的时候,他发现对方眼底燃起灼灼的烈火,不知是不是下方火把倒映而现,还是其他什么情绪。林凤拾扭头上楼的时候张鹿并没有跟着,他于是总感觉那里面还有点异常的怪异,那眉眼对他来说有点异常的熟悉,况且藏在那眉眼之下的,有些东西也是他看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