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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左丘之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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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悦我?”林凤拾怔怔望着面前的男子,一字一句重复着,喃喃着,“心悦我…”
终于鼓起勇气说出来了么,可为何心底有点痛。
恩人看着自己的眼神不似当年温情,怔懵中透着些许疑惑,他定是不认得自己了。白鹿心里有点悲伤,但还是振作精神拂拂衣袖叹一声失礼,转身仓皇离开,从此再也不要出现为好,却再次被身后之人抓住肩膀,然后…
然后就是从自己身后拥住整个后背,手臂环绕在自己胸膛,指节紧紧环绕,不问为何,不问原委,身后男人沉稳的音色围绕耳畔:“是我不好,竟让你等了我这么久。”
原来他也…
白鹿却不知道恩人全无三千年前的记忆,上仙本就大爱大善,平等地喜爱每一个世间生灵,三千年前那出手相救纯属发自本心绝无私念;他也不清楚这本就是一场彻彻底底的误会,三千年后那阳羡街头的一眼万年究竟为谁追忆,他又把他错认成了谁…说到底,一直都是他自己在动情。
白鹿只感受到男人健硕的胸膛贴着自己微凉的背脊,孤月静过梢,风止山遥…他感受对方温热的鼻息靠在自己颈窝,喉结微触自己肩头,他缓缓转过身,其实早就认识了他,是怕他忘了自己,不敢相见。
“我也心悦你。”似是一声轻轻喟叹。
白鹿祖先皆从鲁地左丘迁居而来,又因为他和林凤拾再见之日是中秋,天际一轮圆朋凝辉万里,他便给自己取名为左丘月。林凤拾总感觉自己和月亮也有关联,老是神神叨叨说着自己梦里人名字仿若也是有个“月”字的,因为在梦里听自己喊过对方,自己好像在几千年前就喜欢了对方,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注定?又想着街头一眼,究竟是何等的缘呐。果然如他见他第一面所想,他果然不是人。
他是鹿仙。林凤拾把左秋月带回自己山中小居,仆从见主人带回一个好看的男人久住也无从置喙,再一端详,这男人仿若之前见过,好像对主人一直一见如故的感觉,就更无话可说了。主人本就是独来独往,日子过得冰清水冷,这下家里多了一个人,应该会让这里热闹些吧。
与此同时。
沈家千金自己画了张人像,暗中寻侍卫在全县搜寻此人下落。画中男人剑眉杏眼,左脸颊鼻子靠近眼角的位置有一颗小小的黑痣,脸颊线条流畅坚毅,说不出的温润俊朗。
阴差阳错,在仙京她不曾看到心悦自己的凤拾仙君,这一世她却爱上了人间的竹具商贩林凤拾,而林凤拾此刻根本不知自己身边这许多的因果,和情人鹿仙乐在其中。本是上仙的他为了追爱下凡历劫,却在那天生生错过眼前那一瞬,从此命数的车轮朝着别处辘辘远去。
那一瞬,究竟隔了多少。
侍卫搜遍整个阳羡镇子,都没有找到画中男人的下落。那天下午他寻到镇子郊外的竹山边准备最后碰碰运气,忽然瞧见一男子牵着骡子从远处婆娑竹影里走来。这地方本就人烟稀少,又靠近两个山口,侍卫差点迷了路,抱着想去问问路的想法来到男人眼前却立马傻了眼,呆住了。面前男人眉目英俊温和,与画上别无二致,更要紧的是,他左脸鼻子旁边有一颗黑痣。见面前之人衣着朴素,带着一阔边斗笠,举止乃是寻常布衣。侍卫心中已然明了他就是小姐的意中人,可不知为何哑了声。小姐可是县令千金,与朝廷知县徐大人长子素有婚约,虽然远不至于朝堂上的厚禄高官,但好歹也在本地是举足轻重的地位,这等乡野之人岂是能配得上小姐的?
这侍卫原也是暗中爱慕着千金,只因身份有别一直不敢表露心意,但是对小姐私心一直不减。此刻见着画中真人衣着朴素无权无势的样子,他心里有了微微的妒意,敷衍几句便回去了,自然禀报阳羡寻无此人,恐怕那人只是个偶过此地的游人,寻不到的。
沈玥颜听了更加郁郁寡欢,傍晚时分饭食也不曾有胃口吃下,把下人都打发了一个人坐在院子里闷闷不乐。
何处秋风至。
“过些日子便就是重阳了,那时陪我去镜湖边散散心,可好。”她坐在秋千上,眼神无波地望着一地落叶。
侍卫立在一边轻轻应了一声,然后无声隐去了。
老战神宣雳在仙京赤将殿内来回踱步。次子天元战神静静立在一边,眉头紧皱。
“放肆!”到底气不过了,宣雳狠狠将手中长杖往地上一惯,殿内顿时轰然巨响。仙侍们惴惴不安立即倒伏在地,老战神挥挥手将他们都赶出去,留着天元一人在他跟前。
“若是让天帝知晓凤拾私自下凡,定不知要给他个什么罪名!凤拾,我儿糊涂啊!”宣雳揉捏着眉心,甫又狠狠瞪着天元,一腔老血差点喷出,“你是唯一一个看着你阿兄追着月华仙子上那坠仙台的,为何不阻拦?”
“天元只是碰巧路过,见着阿兄跑向坠仙台…我急忙赶到时,他已经跳下去了。父亲,天元不是不想阻拦,实在是怎么也没想到,阿兄会做出此等荒唐之事…”在威严的父亲面前,这位战功赫赫的新晋战神却恍若是只受惊的羔羊,簌簌垂手站在老战神面前,大气也不敢出。
“凤拾下去多久了?”老战神依旧揉着眉心,额头青筋毕显,脸色微微泛青,暴怒的前兆。
“约莫两三个时辰了。”天元道。
“好啊,好啊!他在人间估计也是个大小伙子了。你给我在这等着,我要亲自下去见见他,会会这个孽障!”说着将手杖推在一旁,一掀袍子就要出门,天元忽地跪在地上从后面拖着父亲的小腿,“万万不可啊,父亲!”
“竖子!”宣雳狠狠往后踹去,竟正中天元下颌。他的脸庞歪倒一边痛地龇牙咧嘴,可他并没有松手的意思,趴在地上仍旧紧紧抓着父亲的脚踝,声音有了哽咽:“父亲,您若是贸然前去扰乱阿兄的生活,让他人间命格变动不能完成历劫,这可是会让他灰飞烟灭的!”
“这个孽障,罔顾仙京律令私自下凡,灰飞烟灭已然算轻!”宣雳怒喝,脚步却不由自主有些放慢。
“父亲!”天元话中带了哭声,“阿兄纵然犯了大错,可您就真的忍心让他灰飞烟灭吗?他下凡此事只有你我知晓,天帝一时半会还不会发觉…纵使他被发现,无非成为一个罪仙,被关到高塔里禁闭一段日子,可这总比他…让他灰飞烟灭来得轻。父亲,您就没有一点点犹豫吗…”指尖颤抖,趴倒在地,声泪俱下。
宣雳止了脚步,低沉的嗓音疲态尽显:“你当我只气他这个么?私自下凡已然不算小事,要紧的是他还跟着月华!月华勾结妖界,他这一去等同于与妖界为伍!你什么都不懂,你就想着护着你这阿兄!”
护着阿兄么…天元流着眼泪,护着阿兄不好吗。他只知道阿兄虽然和自己不是一母所出,但事事对他百般照料,还让出了下届战神之位与他,自己隐居仙林掌管百鸟…小时候自己身子瘦弱一直被仙京的小孩儿欺负,是长他三岁的阿兄一直护着他,如今他长大了,他不能护着阿兄吗?从小他就一直喜欢阿兄,最喜欢阿兄了。
“阿兄生平极少犯错,您就给他一次机会吧,父亲。”天元哀求道。
“就是因为极少犯错,一犯就是大错…”宣雳望他一眼,一把将其从地上捞起来:“哭哭啼啼什么样子,你还是战神吗?好,我不去管你阿兄,但是你必须和我上一趟帝宫,你给我向天帝一五一十把你看到的说明白!”
天高云淡,南飞群雁,正是秋色宜人。远处山峦叠翠流金,近处山野茂林修竹,此情此景好不美妙。左丘月和林凤拾住在竹山小院里,虽是同居,相处却不似伴侣更似至交。林凤拾不曾谈情说爱,遇到心仪之人不知如何应对,却是态度真诚。左丘月则是一心想要报答恩人,又因为不常与人打交道,经常弄出些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那天他给林凤拾烧沐浴水,试水温,坐在一旁看着他洗澡,给他添水,搓背,让对方过得活像个老爷。林凤拾自己不适应起来,和左丘月说了好几遍他自己来,左丘月都没答应。左丘月说,鹿群里的头鹿都是率先享受最好的塘池,蹭背的大树都是最坚实粗壮的,林凤拾啼笑皆非,他这是把自己当鹿群首领了。
不仅如此,左丘月在用膳时也从不碰林凤拾喜欢吃的东西,就寝从来都睡不熟,虽然躺在偏房,可夜里林凤拾起来解手就看着他坐在榻旁,一双眼睛清亮地望着自己,略带紧张地询问发生了何事。林凤拾拿他没办法,左丘月也知道自己本能难改,但还是尽力克服,却未免有事有点拙劣地可爱。林凤拾知他不晓人事,就没事就教他看书念字,然则自己也不是个爱读书的,两个人在一块相处倒比平日一人有趣得多。他们就这么安安稳稳地过着,觉得待在家无趣了就平日里在附近野游,碰着林凤拾出山赶集的时候左丘月就跟着他去,看看人间百态,悠闲自在。林凤拾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奇异的美好,两人逐渐如胶似漆,不自觉日子就到了九月初九。
“今日是重阳,阿鹿陪我去逛逛早市可好?”林凤拾来到左丘月偏房内,看着地上掉落一本册子,他拿另一本册子在读。左丘月来到他跟前把落地的书捡起来放柜子里,又逐字逐句看着那手里的册子上的字。那册子是前几日林凤拾从自己屋里翻出来的一本古文集,他自己不爱看就塞到左丘月这,偏生的左丘月对此有点兴趣,翻到曹子建那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时,书页里突然掉出来一幅画。
看样子应是人随手勾勒的,只画有一张美人的脸庞,一双瞳人剪秋水,实是拥有闭月羞花之姿。林凤拾看了立马夺过来,侧过身攥在手心里不让对方看,脸颊有点微微泛红。
“那是什么?”左丘月道。
原是那天林凤拾在街上遇到了马车里的美人,一路上魂魄动荡,晚上难以平复心境翻了诗集来看,又看到《洛神赋》里的句子,情难自抑,便一口气画下那人的容貌。他认为此画就是左丘月,现下骤然被左丘月翻到,故而不好意思暗自发赧,其中的隐情却不得而知。
磕磕巴巴半天,左丘月一直疑惑地看着自己,他才极慢地说:“画的是你。”
左丘月看着他笑,作势要去夺林凤拾手里的画:“这画上分明是个女人,怎么就是我了?”林凤拾更加无地自容,揣了画在怀里一把拉住左丘月的手腕:“陪我去早市吧,要来不及了!”左丘月只好温柔笑着下了床,和林凤拾一块出门去了。
那幅绘着沈玥颜容貌的画在骡车颠簸的半路上就飘走了,零落的风偏把它向遗落在秋天的景致里,变成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