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兰幺鸭

4、求不得

　　沈玥颜站在锦绣布行挑着今年刚翻新的丝绣袍子，外头的侍卫跑进来捧着一荷包重阳糕笑嘻嘻看着她：“小姐，你最喜欢吃的。”
　　“回去再吃。”沈玥颜矜贵的脸上笑意浅浅。
　　“尝一小口嘛小姐，刚做好的。”侍卫殷勤道。
　　沈玥颜拈起一块撒着木樨花的碎糕掰了一块咬了一口，微微皱眉：“太甜了。”又补上一句，“不似儿时的味道了。”
　　侍卫见小姐不喜欢，立马无所适从，懊恼无比：“在下这就把它们拿出去都扔了。小姐别生气，回去我让膳房给您多做几笼，保证比这外面的好吃很多。”
　　沈玥颜拉住他：“好不容易等着买的就要扔掉，让阿母见了又要说你。又不是真就那么难吃。包好了，带回去吧。”微微训斥的模样，眉眼带着清冷，语气却宽下来，“带给秋桂、阿沁她们也好啊，哪里就要扔了。”
　　侍卫在小姐面前总是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不看小姐那动人心魄的眉眼，忙不迭一连串“是是是”，把荷包揣在怀里跟在她身边陪她挑选衣物，忽然见对方脚步趔趄了一下。
　　原来沈玥颜姿色出众，虽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婚约在身也难免不被虎狼之辈肖想，镇子上有名的混混三虎儿早就觊觎小姐多年，碍于县令威压不敢有所造次，这不偶然闲逛又在街上看到了她，涎着脸两眼放光地就走过来了。
　　三虎儿振臂一呼，身边大约十来个混混把布行围得水泄不通，不断呐喊起哄，许多小姐公子都绕道而行退避三舍，站得远远地朝这里观望，店内瞬间只剩下沈玥颜一行和掌柜。
　　“都给我出去出去！”掌柜柳娘擎一把扫帚挥舞到三虎儿面前，柳眉踢竖杏眼圆瞪，“莫阻挡我徐娘生意，见一个打一个！”。
　　三虎儿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嬉皮笑脸地晃过来，极不着调地一句：“区区泼妇要管小爷？”手拧着扫帚柄弯了形。
　　沈玥颜虽是大家闺秀，遇事不曾轻易慌张，但还是微微往后退了一步，侍卫挡在她身前横出手中的短剑于前胸，狠狠瞪着面前的莽夫。
　　三虎儿身材高大，细长眉三白眼，若非相貌带点儿邪性，他应该算得上镇上的美男子。他常年在这里摸爬滚打，打架斗殴，裸露的肌肤一身的伤，瞧着略显可怖。沈玥颜皱眉看着三虎儿一步步走近，看着他握着侍卫手里的剑刃把它扭到了一边。
　　“这点出息。”三虎儿邪笑，“小姐，您家侍卫也太不中用了，还是让在下来保护您，如何？”侍卫扔了剑转身照着三虎儿面门突袭，又被三虎儿迅疾抓着手臂踉跄甩到一边：“力气那么小，没吃饭吗？”
　　“三虎儿，你放肆！”沈玥颜冷冰冰的口吻不容置喙，“我不曾心悦于你，请你立刻马上出去，今日堵我之事我就不愿怪罪于你。”
　　“小姐好绝情，”三虎儿靠近一步，面容惋惜失望，“那年桃花院里，你亲手给我戴上树藤环，你叫我'小虎'还说以后要和我…”
　　“放肆！”沈玥颜突然不受控制地尖叫，“什么桃花院，什么'小虎'，给我住嘴，给我住嘴！”她的声音竭斯底里起来，不知情的围观者都惊骇地微微退却。知道内情的便挨在一起窃窃私语地回忆当时街坊里传遍的故事。
　　原来沈家千金自小活泼玩闹，一次上街偶然的机会结实三虎儿，孩童时期的他们没有顾忌，是很好的伙伴。她十岁的时候三虎儿八岁，一次她偷偷拉这个小叫花子进门一块在县令府桃花树下荡秋千，秋千离地很高三虎儿站在假山上在后面为她推拉，两人玩得起劲着突然绳子松了，三虎儿刚好推着秋千板沈玥颜一下子被甩出去十几米远，后来她就一直有点精神不佳，也从来不去那花园从来不坐秋千了。三虎儿为此懊恼不已，还一直偷偷来看她，但是都被沈家家丁赶走。
　　这愧疚一直埋在心里以至萌生了爱意，三虎儿迷恋着沈玥颜，对方却自那以后便冷淡地不愿与其再有瓜葛。沈玥颜这方突然抱头尖叫，大抵是想到了过去的痛处。侍卫正扑过来却被三虎儿一下子挡在身前，两只手抱着对方臂膀，掌心出汗，语气焦急而温柔：“姐姐，怎么了姐姐？看着我，怎么了？”俨然换成了儿时的称呼。他高大健壮，从上而下深情地注视着对方秋水双瞳，眉头紧皱，却没看见自己的倒影，只看见一汪憎恶与厌烦。
　　观望的旁人听了故事又见了这一幕只叹三虎儿是个痴情种，若非行为嚣张跋扈，十里八乡的人都对他印象不佳，三虎儿本身倒也还说得过去。
　　“你放开我。”沈玥颜一挥手，复又变得冷若冰霜的脸颊上表情拒人于千里之外，又一声叹息更是要把三虎儿的念想打破，“你究竟要纠缠我到何时？我说了，我，不曾心悦于你。”眼神难掩恶寒。
　　三虎儿手臂还放在沈玥颜臂膀上，此刻僵硬在原地，脸上的表情换了又换，却始终难掩落寞悲情。
　　“小姐…”一句未完，店门外忽然传来男子声响：“这是做什么呢，围那么多人？”
　　众人一看，知县之子徐冲徐公子大驾光临，立马纷纷散去。三虎儿和沈玥颜周围立刻冷清起来，柳娘大呼小叫起来：“徐公子噻，徐公子您评评理…”
　　徐冲疑惑地望过来。
　　沈玥颜狠狠又甩了一下手。
　　三虎儿面无表情，握着沈玥颜手臂的手却垂落下去，深深看了沈玥颜一眼，转头带着一伙小弟穿过众人离开了，路过徐冲时瞪了他一眼。徐冲贵为世家公子从小受知县照拂，生活优渥颇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立时伸出拳头要揍过去，却碍于对方比自己高一个头并没有真的敢动手。三虎儿气势汹汹地走了，徐冲挨到沈玥颜身边刚要说话，却见对方头也不回，直接从后门离开了。
　　当真是厌烦自己么？沈玥颜与徐冲交集不多，全凭父母安排而要捆绑在一起，自从订婚之后就对徐冲态度冷淡非常，大多数都是徐冲单方面撩拨，沈玥颜清冷依旧，见面也说不上两三句话。有的时候徐冲多嘴，沈玥颜会故意呛他，搞得徐冲下不去台面。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大抵就是如此。
　　“少爷，这，这沈小姐也太…背着您私会他人，现下还不解释直接走人，这是不把您这个未婚夫婿放眼里啊。”徐冲手下闷闷道。
　　“不可多嘴。”徐冲抬手阻止，“沈小姐是我一直倾慕的对象，也是徐家未来的主母，我可容不得你们暗地置喙。况且，那个三虎儿…”回头望着那一行人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是他频繁骚扰沈小姐，我定不会放过他。”
　　沈玥颜从后巷一直走出去，侍卫跌跌撞撞跟在她身后，看来被三虎儿手下打地不轻，走起路来样子颇为滑稽。小姐在前面慢慢走着，突然在巷口一棵桂树边停了下来，音色低哑不复灵动：“我八岁的时候，算命先生说我是因伤情而来到这世间，这一生要背负许多桃花劫。我不信，可我爹娘却早早给我订了婚，意图冲散这劫数…我现在有点信了，我这一生，原本就是在情之一字上，要吃苦的。”她心里想的是那一张青隽面庞，鼻子旁有颗痣，那天他站在马如游龙的街头，在那一方低垂暮光的屋檐下，看向了自己，他们隔窗对望；而侍卫想到了什么呢？他想到了那天大雪纷飞自己快饿死的时候趴在沈府边，一个漂亮灵动的姑娘喂了他一碗热汤，并把他接到府邸，从此他服侍她身旁，一连八载，却是难言爱意。她有她的桃花劫，他也有他的难成愿。
　　都是求不得的命吗。一个寻不到对方，也难以述说，一个就在眼前，却有口难言。
　　当真是，讽刺。
　　沈玥颜苦笑一声继续走着，低着头沉浸在悲情里，擦肩而过一白衣男子。白衣男子正拉着一边的布衣男子有说有笑，两人很快地就往前走去了。
　　沈玥颜没有抬头，也当然没有注意到什么，也注定再次抓不住她想要的。
　　侍卫呢，跟在沈玥颜身后一语不发继续往前走，却默默回头望向布衣男子的侧脸，疑惑地看了一会，然后，继续一语不发地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