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手小短篇》大少一横

5、《病态》

　　最近陈医生的医师咨询框里，老是收到一条来自陌生女孩的信息。

　　女孩是来做心理咨询的。她似乎最近遭遇了什么不幸，很苦恼，很痛苦，一连三天给他发一连串小作文消息。

　　陈医生耐心回复，给她说了自己上班时间，说是可以见面谈谈了解情况，但是她却总是以没有时间为由推脱。

　　于是陈医生给了她电话，说是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可以联系我。

　　当晚，他就接到了来自女孩的电话。

　　“谢谢你陈医生。”电话接通的一瞬间，女孩就先恭恭敬敬地表达了感谢。陈医生抽出一张A4纸，拿起笔在纸上列下几条询问目标。

　　年龄？职业？学历？家庭背景？婚恋生孕？情感状态？

　　“陈医生，我今年19岁，在一所综合性大学读书，学的是艺术表演专业。”她开门见山。不等陈医生询问就熟练地全盘托出。

　　“我遇到的问题是这样的……”陈医生从她凌乱而又琐碎的表达中了解了情况。

　　女孩没透露名字，就叫她A小姐吧。

　　作为艺术生的A小姐，长得并不漂亮，身材还有点微胖，能力也并不突出，所以在大一的时候并没有受到青睐。

　　但是A小姐很努力，她怀揣着一个当演员的梦想，也知道自己在外形上有点差距，于是拼命运动终于瘦了下来，虽然不比王祖贤，但成了一个小美女。

　　终于，A小姐在校园里出演了个话剧，出色的表演让她得到了认可，在导师推荐下接到了个网剧剧本。

　　网剧小制作，因为题材限制，播出后没有火，但是A小姐很认真地对待，在校园里倒是掀起了一阵小热度。

　　问题就出现在这里——

　　一直以来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A小姐，在偷偷变强过程中，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跟同龄人已经拉开了一定的差距。

　　例如，一进校就片约不断的B校花，为了赚快钱去做平面模特，结果跟摄影师打得火热被骗了炮。

　　例如，本人比上镜漂亮的C校花嫌累，运营起了视频号当起了网红，已经被不看好排除了影视圈行列。

　　例如，因为太过漂亮而追求者不断的D校花，绿了一个又一个各式各样的男朋友，最近却被甩了。

　　相比下来，根正苗红又勤勤恳恳不作妖的A小姐，比起来就显得正常多了。

　　一夜之间，A小姐成了校园里的公认女神，上表演课时男生们有意无意照顾她，在表白墙上陆陆续续有人@官宣她。

　　陈医生听到这里，开始揣测着后面的剧情，他提问说：“与名利伴随而来的，必然是旁人的非议，你的心理问题就是出现在这块吗？”

　　“其实，也是我作的。”A小姐回答说：“说老实话，我以为我火了，我还想更火一点，为我原有的热度添一把柴。我注册了视频号，减了个男士小短发，发了段耍帅的自拍上去，这条视频蹭上热度居然真的爆了。”

　　“呃……为什么？”陈医生不太能理解。

　　A小姐很认真地解释：“因为我很帅。剪成了短头发后更帅，小妹妹们都喜欢我的互联网形象。很姬，你懂吗？我打算卖这个人设。”

　　陈医生罕见地沉默了一会儿。

　　“要不，我把原视频发给你看看？”A小姐以为他这种老年人在质疑自己。

　　陈医生：“不用了，我知道你很帅了。然后呢？”

　　A小姐继续讲故事，后面的剧情没什么亮点……就是A小姐借着这个热度，收到了几个导演邀约，有拍杂志的，有拍MV的，有拍网剧的。

　　A小姐的星途好似一帆风顺，然后，她开始飘了，她在寝室里没张心眼说了一段上次合作过的某导演的坏话。不知道被谁给传了出去，也不知道被传成了什么样子。

　　第二天，A小姐在拍摄杂志时被通知不穿胸罩，她觉得奇怪但是照做了，还以为是品牌方为了展示衬衫面料，她出去时，看着满场摄影师脸上挂着神色各异的笑。

　　她被偷拍了。

　　然后好事者传到了网上，骂她荡.妇，骂她恶心，骂她骚货——甚至恶意蔓延到了学校，A小姐路过时发现有陌生人仿佛用手机在怼拍自己的胸部。

　　“我那段时间精神压力很大。”A小姐说：“男生们，追不到我的，骂我假清高，女生们，觉得不如我的，骂我为了火舞骚弄姿，故意不穿胸罩让男人拍，整天在寝室里说一些阴阳怪气的话。”

　　陈医生咳嗽一声，尽量让语气温柔：“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既然你想要被更多人看到，那就要做好听到各种声音和褒贬的准备，这个时候你就需要调整自己的心态了。”

　　“是啊，无非都是嫉妒我而已，我根本对他们不屑一顾。”A小姐说：“后来一连着几天，我都没有穿胸罩上表演课。我觉得这有什么呀？谁规定了女人出门就一定要穿胸罩？谁看谁下贱呗。”

　　“……”陈医生发现，这姑娘很有个性，是个很有主意的人。

　　“穿衣自由是吧。”陈医生一本正经说：“如果你是我的女朋友，我不希望你用这种方式去表达自我。尤其是你当下在充满审视的环境里。”

　　“可我就是那么做了。”A小姐硬声回答：“我就是想火，就是想蹭热度，就是想证明我比她们更强，我管她们怎么看怎么想，她们以前看不起我这个胖子小土妞，现在我变好看了又开始报团拉踩我。以为我会怕？！”

　　陈医生笑了声，把电话放下开了免提，把纸笔也收了起来冲泡了杯咖啡。

　　A小姐还在喋喋不休：“凭她们也配？我每天早上五六点钟就起床了，喝黑咖啡去水肿，吃粗干粮蛋白质，做瑜伽跑三公里，她们又在干什么？睡懒觉唱K约炮，撸串喝酒谈恋爱。她们以为美女是那么好当的，以为底子好就可以任意妄为。拜托，也不看看自己都颓成什么样了，我这种人不成功老天都不张眼好吧？”

　　陈医生品着咖啡，问：“听起来你心态情绪很稳定的样子，既然如此，又干嘛找我做这个心理咨询呢？”

　　“也是哦，今天就谈到这里，挂了。”A小姐嘟地一声掐断了电话。

　　陈医生“嘿”了一声，看着手里只喝了半口的咖啡，无奈地把它给倒了去。

　　-

　　陈医生再收到A小姐发来的信息时，距离上次联络已经快一年了。

　　深更半夜，陈医生还没睡的原因是他才刚挂断倒时差的学术交流会。

　　夜晚，是人类荷尔蒙分泌旺盛的时候。陈医生做好了听她情绪失控的准备，开好免提放在手边，拨了电话过去。

　　“哈哈，陈医生。”她先是怪笑了一声，陈医生听到手机里传来呼呼的风声。

　　陈医生皱眉：“你在干嘛？”

　　“我在学校天台准备跳楼。”A小姐抽了下鼻涕，像是哭过，但她却又在笑。她说着：“陈医生，谢谢你，是你让我在最绝望的时候感受到了社会的温暖，如果你不给我打这个电话的话，恐怕我就跳下去了。”

　　陈医生叹气：“都给我发消息了，那看来你求生欲还是挺强烈的。”

　　“我好冷啊，陈医生。”A小姐嗓子抖着，但她却在吼：“我好像有那个大病！我没穿鞋，大冬天的，打着赤脚在刚下过雨的天台上思考人生！”

　　陈医生瞟了她的ip地址，掏出另一个手机打算拨110，他说：“确实，听起来还病得不轻。”

　　A小姐继续犯着她的病：“明明那么多男的喜欢我，但是我却不想跟他们谈恋爱，搞得上表演课没人愿意跟我演cp。还有，现在我一回寝室，我室友她们就放薛之谦的《演员》听，还唱：该配合你演出的我却视而不见～～”

　　“你是哪个学校的？S大吗？”陈医生问，语气很严肃。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讨厌我。”A小姐抽涕了起来，说：“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在背后说人坏话，我不该搞特立独行另辟蹊径，我就该跟她们一样老老实实地混完这个大学，这样就不会遇到那么多幺蛾子事了。”

　　110拨通了，陈医生刚开口提了一句，A小姐却大声地吼他道：“你敢喊人我就跟你离婚！给我挂了！”

　　“……”陈医生烦躁得揉了揉眉心。挂了。

　　他抽出纸笔，写下：狂躁症，抑郁症。
　　然后打开电脑，开始搜奥氮平。

　　“我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A小姐声音又软了下去，嘟囔起来：“我没病，我心理很健康，心态也很坚强。我被骂的这段时间里，还给自己买了个蓝牙耳机和电瓶车。”

　　“买耳机电瓶车干什么？”陈医生问。

　　“因为我怕听到他们骂我，也怕看到他们瞪我。我知道遇到问题就解决问题，也知道被黑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所以我宁可带上耳机跑快一点。”

　　A小姐边哭边说：“不是有句话说，只要你跑得够快，就听不到旁人的议论声，只要你站得够高，看到的就只是满目琳琅的风景。”

　　“不是每个人都值得相处。换寝室吧，或者搬出去住。”陈医生打着哈欠，滑动鼠标，几种药他是一点也没看进去。

　　“学校规定不能出去住。只能换在同专业的寝室里，也没有人愿意跟我住在一起。”A小姐继续哽咽着：“她们甚至说我有狐臭，还传我不洗澡。可是我明明都做了手术，冬夏天也每天都会洗澡一小时以上，香水喷的都是奢侈品，迪奥啊，香奈儿，花了我好多钱。”

　　好烦啊小屁孩。
　　“……”陈医生想挂电话了。

　　他靠躺在了椅子上，看到屏幕上的凌晨三点，开始反思起了自己的过错，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给她联系方式。

　　“呃，那什么，你这楼还打算跳吗？”陈医生终于忍无可忍，揉着疲惫的眼打断了她。

　　“陈医生……”她在那边软着嗓音糯了一句，像是撒娇。

　　“我在S市第一人民医院，你可以来挂我的号。”陈医生保持着严谨的态度。

　　“我真的没有生病。”A小姐清着嗓子，陈医生听到了她的脚步声，然后是拖鞋在地板砖上的拖嗒声。

　　她好像打算回寝室去了。
　　陈医生的职业良心让他松了口气。

　　“好像有寝室阿姨来巡逻了，我换个地方继续跳。”A小姐低声说。

　　“……”陈医生生气了，他带上手机听她的动静，简单洗漱了一番准备睡觉。

　　A小姐整个过程一直很安静，知道听到他掀被子躺上床的摩擦声，没有其他女人的动静和呼吸。才说：“我不想回寝室……如果我有监护人的话，我其实就可以搬出学校住了，学校要家长开出证明，但我是孤儿。”

　　“明天再说可以吗？”陈医生闭上眼睛，“听话。回寝室吧，我明天来帮你。”

　　“没关系，你睡吧。”A小姐又吸下鼻子，“天台上的风挺暖和的，我不冷了。”

　　陈医生动作粗暴地掀开被子，起了身，说：“确定是S大？我现在来接你。”

　　A小姐说：“谢谢你，陈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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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医生跟安小姐的电话一直没挂。

　　他开着车，没有对她进行话疗，连手机放了一首贝多芬的生命进行曲，妄图以这位音乐巨匠的精神熏陶她。

　　安小姐懂他意思，在他仿佛等红灯的间隙里，说：“陈医生，如果你真的来了，我会喜欢上你的。”

　　陈医生轻声笑了，没什么大反应，语气温柔地回答她：“谢谢你安小姐。”

　　“我已经在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