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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哪怕是做做样子 ...

  •   从大皇子处出来,澜翠手里堆的满满当当就要托不下。两人如同打劫了地主,午时的光照也愈发明媚痛快。

      “殿下竟还有这本事。”萧今昭忍俊不禁,一早憋闷下的气烟消云散,耐不住的笑了出来。

      而见她笑,晏时照本还想压一压上扬的唇角,却也没能压住,从喉头滚出了一声闷笑,索性放开了声音。

      虽说平日里也没少做过这种事,给人使绊子、添堵,可计成也不会有什么得意。独这次不太一样,事情竟变得生动而有趣。他微微侧首,望着身旁之人,道:“看了一早上夫人假笑,原来夫人真笑时,会露出两个梨涡。”

      光影斑驳,树影婆娑,深深浅浅交错在一起。

      萧今昭怔了一下,迅速收敛起笑意。

      她脸颊上确有两个梨涡,需用力笑时才会显现;而若装笑如此用力,就会瞧着假的厉害,故而她都是浅浅将唇角上扬,总也挑不出错处。

      婚后免不得朝夕相对,自会暴露许多不为人知的习惯,可这对于谨慎独行惯了的人只会不安。见她将笑意收敛,晏时照没再多话,不多时到了二皇子处。

      与大皇子那金玉豪奢的做派不同,二皇子处最为雅致不过,雕花、刺绣、缂丝、熏香袅袅。连院子里的花草据闻也是他亲手打理。

      晏乘风。

      ‘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

      人如其名。

      萧今昭悄然打量过他,恭谨行了拜见礼。二皇子似乎是顾及到她此嫁本就屈辱,亦躬身认真回了一礼。

      他叮嘱了些夫妻间要互敬互爱的话,也便罢了,说到最后,笑着与二人道了句:“我未曾娶亲,说教的话实在没脸提,只盼你们夫妇二人,从此琴瑟和鸣。”

      “是。”两人应承着。

      顺顺利利迈出殿门,总算了结了礼俗,出来时二人身后跟了六个小太监,抬着的尽是二皇子赠的贺礼。一路惹尽眸光,倒衬得大皇子出手太小气。

      大皇子听着下人们的话,冷哼着道二皇子虚假。不过是为了压他一头,还真以为是什么兄友弟恭不成?糊弄糊弄老三那个傻子罢了。

      大皇子妃伺候在侧,抿了抿嘴巴,并不敢触霉头。

      一向空荡寂寥的长宁殿短暂地热闹了一场,随小太监们的离去又恢复了沉寂。澜翠打理好贺礼,登记入册,交由萧今昭过目后退了出去。小厨房里打着哈欠,才点燃灶台备膳。

      萧今昭落座自斟一杯茶,却见水色浓浊,已然隔夜。

      晏时照瞧她蹙眉,接过那茶壶熟稔地就要清洗。笑问:“现在知道我这艘船四面漏洞了?”
      捧高踩低,被作践的日子就是如此。

      萧今昭何时受过此等轻怠,望着那茶壶没有答话,只沉声一句:“你放下。”

      晏时照动作一顿,当真顺着没再碰那茶壶。

      他朝门外望去,太阳朝着西边转沉,忙了一早上,眼见着这会儿午时都要过了。小厨房里传来澜翠的呵斥,想也知是为了什么。可那些下人素来如此当差,也不把澜翠当回事,自是不服管教,竟破口大骂起来。

      “真把自己当主子呢,都嫁给三皇子了,还有什么好耀武扬威的!”

      “凤凰落水不如鸡。有得吃就不错了,催什么催,再催我往里啐口水!”

      “…”

      萧府规矩森严,哪里会有人敢说这种话,澜翠更是听都没听过,一时气得脸通红,除了跺脚,就只憋出了个“你!”字。

      萧今昭眸子微眯,攥着那盛了一半过夜茶的白瓷盏,并未擅动,而是出于尊重的问起:“这茶具不是什么遗物吧。”

      晏时照会意,笑道:“你想砸便砸。遗物除那棵树,也就是我这张脸。”顿了顿,望向那树繁盛遮天的梨花:“且,待出宫开府,这梨花也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遇上一场大火,被烧个干净,免落人烦心。留不住的东西,毁便毁了。”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就算真是遗物,也不过是满足活人心底的一点念想。可于他而言,过去就在他肤上每一条蜿蜒之中,既没什么好念的,又不得摆脱。一朝俱焚,说不定反倒畅快。

      “再说,如今你我是夫妇,我的便是你的,想如何,都随你意。”晏时照说着。

      萧今昭想起昨晚他烧花瓣的模样;并非飞蛾扑火、向死而生的壮烈,而是一种对自我覆灭的不以为意,静态的消亡。知道这不过是面子上的话,实则是他根本不在意。

      很奇怪,她感知到他身上的欲念并不重。回忆行宫之时,他甚至并不在意被她发现杀害了二皇子的贴身太监。他行事缜密狠辣,却似乎并不在乎结果,割裂感便如血溅梨花。

      “历朝历代,成年皇子要么远配封地,无诏不得回;要么京中开府。如今,大皇子都已二十有五,婚事皆从宫中置办,倒真是史无前例。”萧今昭将话岔开。

      晏时照道:“父皇多疑。若不能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就疑心谋反。而上一个早早封王的,已经被扣上谋反之名,死不瞑目。手里还拿着支女子的发钗,掰不开,父皇就叫人直接将手剁下,投进了熔炉里。以叫二人,阴曹地府,也不得相见。泄愤罢了。”

      风光大葬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心中却恨不得能将林家通通挫骨扬灰,免得埋尸十年,却突然返魂惊坐,从棺材里爬出来索命。思及此处,晏时照冷冷地笑了一下。君臣也好,父子也罢,都不过笑话。

      萧今昭侧过头,问:“殿下不会以为,讲这么个故事,我便会怕了吧?”

      “非也。”晏时照挽了挽袖。

      “林家没有选择的余地,而萧家亦如此。我无意吓你什么,你也不是那几句话就能被吓到的小女子。我与你说的,不过是件皇家秘辛。且以萧家之聪慧,你心中想来也早有所料。皇家便是如此。如今我与你说了这等秘辛,你与我,也可畅言些,不必多弯绕。且你以为,我们,接下来的棋局,该当如何?”

      他看得是极透彻的,自然也明白她为什么会找上他。

      萧今昭望他一眼,却故意不答:“殿下心不诚。你与我讲的秘辛,于我而言本身就不能说出去,否则便为自己招惹杀身之祸。而你现在却又要套我的话,拿捏我的把柄。萧家是商贾,不干赔本买卖。”

      “那倒是我讲得无趣了。”晏时照笑了笑。

      “君臣不相安,天下必亡。你我合谋,本身就是把柄。”

      无论今后如何,事成之前,他与她的关系是最紧密的。生死悬于一绳之上,行谋逆之事。

      两人四目相对,萧今昭指尖一转,松了口。缓缓道:“陛下扶持两位皇子,却迟迟不立储,不过就是为了两相制衡。既不满意皇后母子,又怕兰妃母子养出野心。希望二皇子始终仁孝如初,是被推上的皇位,而非争抢所得。陛下心里才会畅快。两位如今嫌隙已生,来日若沦落在对方手下讨生活,母子必无出路。自会斗个你死我活。先,坐山观虎斗,不急。”

      说着,小厨房终于将菜端了上来。

      一盘油焖虾,一锅薏米粥。

      这就是小厨房足磨了一个半时辰做的东西。

      人就要退下,萧今昭悠悠开口:“站着。澜翠,将我们殿里的宫人都请来。”

      “是!”澜翠方才受了好大的气,得到萧今昭命令,顿有了扬眉吐气的精神,立刻去唤人。

      萧今昭转着勺子,闻到粥里隐隐散发的糊味,拦住了晏时照要盛粥的手:“殿下先吃菜吧。”

      晏时照不语,望着那盘虾,夹起了一筷放入口中,缓慢地嚼着,并没有再夹第二筷。

      萧今昭并没有留神他,瞧着宫人前前后后地到了,聚在梨树之下,算着来送午膳的竟也不过六个。二皇子随手使唤的小太监们竟就抵长宁殿全部的宫人。别人破船还有三千钉,晏时照这破船…,罢了,人少也是好事。

      她想着,酝酿着说辞准备逐个问责。刚一张口,却听身侧呼吸渐沉,转头看去,他那白皙的皮肤上不知从何时竟蔓延开一片红疹。萧今昭登时变了脸色,拍案而起,喝道:“还不快去请太医!”

      宫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第一个反应过来的竟还是澜翠。

      “荒唐!你们平日里就这么伺候殿下吗!”萧今昭大怒。她用力搀扶住整个人神思不清摇摇欲坠地晏时照,和缓下声音,眉头却始终紧蹙:“殿下,撑一撑,太医马上就到。”

      晏时照将头抵在她怀中,虚弱的摇了摇。她未领其意。

      澜翠跌跌撞撞跑到太医院,上气不喘下气,急着拽住一个太医,便请人快些去长宁殿看诊。可那帮老太医见是长宁殿的人,便不以为意,说自己要去给兰妃请平安脉,又说四皇子腹胀不宁,推脱来推脱去,都不情愿往长宁殿跑。

      澜翠急红了眼,原以为看在自家少主人的份上,皇帝面子上也不会太苛待,可这一个个的竟是主子不主子,奴才不奴才。

      “你,你们!”她一跺脚。

      “我去吧。”那年轻太医拎着药箱站了出来。正是在行宫时的。

      澜翠顿时喜极:“多谢大人!”

      直耗到晏时照气息微弱,才瞧见了太医的影子,被澜翠扯着进殿,险些摔下一个跟头。

      萧今昭稍稍一过脑子,便明白了缘故。她脾气能耐到此时,已称得上是萧家脾气最好的,现下最重要的还是晏时照的情况,她按捺着,静等太医答话。

      他缓缓将手收回,略略躬身:“三皇子妃,不知殿下刚刚可是食用了什么?”

      “食用了…”萧今昭望向桌上并未动几口的午膳:“虾。”

      话落,当即便抄起桌上那白瓷盏,狠厉地砸在那负责膳食的宫人脚边,瓷盏应声碎裂。

      “糊涂东西!澜翠,打!”

      澜翠得令,朝着那宫人一掌下去,一片红痕瞬间浮于面皮。萧今昭不喊停,澜翠便一直打。

      林太医忙取出一副银针,轻轻捻动,刺入皮下。终于,晏时照的呼吸顺畅起来。他开下一张药方,叫人去煮。

      而膳房的宫女已被打懵了脑袋,嘴巴里溢出一股腥咸,眼前都变得模糊不清。她不敢再抗,高声哭喊认错:“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求三皇子妃饶命!”

      这种讲理的时候澜翠脑袋便灵光起来,当即喝道:“对殿下的饮食起居也如此不放在心上,便是定个蓄意谋害皇子的罪名也不为过,到了御前你有几个脑袋够掉的!主子现在打你,那就是在救你!你不知感恩主子救命之恩,我这便扭送你见陛下!”

      宫人反应过来,啜泣着唯唯连声:“是,是,奴婢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萧今昭冷眼扫过其余五个宫人,沉声道:“你们伺候殿下,却不将殿下的事放在心上。香炉之中余灰盛了一早上,到了午时都没人想起来打扫,壶中更是过夜凉茶。这还是我嫁了进来,可想以前你们又是怎么当的差,做的事。且你们以为,三殿下和气,便是你们谁都能踩一脚的,将你们惯的目无尊卑,不知死活!”

      顿了顿,叫停了澜翠:“去给林太医赏二两黄金。”

      “是。”澜翠收了手,分外解气。

      林太医本没想到会得裳,一时错愕,许久才“噗通”跪地,连声谢恩。

      萧今昭虚扶其起身,郑重道:“我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尽心尽力之人,亦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偷奸耍滑之人。林太医肯来走这一趟,我铭记于心,替殿下多谢林太医了。”

      林太医仔细捧着那沉甸甸的金子,还有些恍如做梦:“不敢当,不敢当,治病救人本就是医者本分,皇子妃言重。”

      待他退下,萧今昭坐至床边,又瞧了瞧晏时照身上的疹子,接过药碗,对澜翠道:“小厨房这个,给她一盒伤药,扣两个月的月例。其他人,从今天起,把规矩都记住,若明日还出差错,就小心着脑袋。”

      “是。”“谢三皇子妃开恩…”

      众人瑟瑟,恭谨地退了出去。

      萧今昭舀起一勺药,吹了吹。可喂到嘴边,这人竟不肯喝,撇过头去道:“太苦。”她亦不惯他,道:“你既嫌药苦,为何还要故意吃那虾。自讨苦吃,快喝。”

      晏时照望着那大半碗药汁,长痛不如短痛,坐起身来一口饮尽。眉头都被苦皱了,闷闷咳了几声,道:“自是给夫人一个发火的由头。”

      “你便是不吃那虾,我一样是要处置他们的。”萧今昭瞪他一眼。听到他嗓子有些喑哑,垂着眼睫,缓缓道:“就是想看看…有人能为着我,发一次火。”

      他从未被人真正维护过。其实就算一辈子都没有,也无妨。可那盘虾端到面前时,他突然就想看看,有人为着自己发火是什么样子。哪怕不过是彼此利用,做做样子。

      如今知道了,反倒不解,小时候的自己在偏执些什么。为什么那么羡慕别人有父有母,那么想得到母亲的爱。每次看着父皇偏袒大哥二哥,他甚至会想,如果母妃活着,自己会不会也能得到一点偏袒。可转而就会想明白,不会的。

      现在来看,这些事幼稚的不值一提。在不在乎,无非就是这殿中多个人少个人发火罢了,扣些份例,打顿板子,再严重时搭进一条命。许多事也都是如此处理,并无不同。

      晏时照笑了一下,感觉心里像有一个洞,风经久穿过,肉便不再长回,也不再流血,不再疼痛,就只剩麻木。

      萧今昭听着心中有些咯得难受。她自是清楚他是条毒蛇,可也懂在这宫中,以他的处境,不毒怕是难以活下去,会被人无声无息的给作践死。他大抵是真的很想被维护一次,即便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这已经没那么重要,但童年的缺失始终在那儿,空落落的。

      她起身走了两步,本想着是将药碗放下,可走着走着就走出了寝殿。晏时照笑自己真是发痴疯,没有管她去做甚,阖上眸子小憩起来。

      萧今昭朝小厨房拐去,宫人们被她发落了一顿,都乖觉起来,主动询道:“三皇子妃想要吃点什么?吩咐奴婢便是。”

      萧今昭一顿,想他早时好歹也在大皇子面前为她争了口气,便问:“他平日喜欢吃什么?”

      宫女反应过来她问的是晏时照,表情不由得僵在脸上,显然是一问三不知的。

      “罢了,以后务必上心。”萧今昭瞥过她们,来到菜筐前,见里面还有把金针菇。她不大熟练地蹲身生火,挡住了宫女探来的双手:“我想自己做一碗。你教我。”

      “是。”宫女应着,与她一步一步说着要如何做。

      最后淋上一勺香醋,酸香可口,闻着便很开胃。

      萧今昭端着汤回到房中,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人从半梦半醒间直接晃了起来:“喝汤。”

      晏时照一怔,恍惚看见她鼻尖上蹭了一抹黑灰。那碗咸汤正冒着白色的雾气,红白相间,倒是有模有样。

      “夫人做的?”他接过汤,问。

      萧今昭手上一轻,望向他,解释道:“我曾听说,金针菇可以排毒,想来适合你这时候喝些。而且醋又开胃,你瘦成这样,还是要多吃些,莫一阵风便吹跑了才是。”

      晏时照舀起一勺缓慢入口,仿佛一股甘泉渗透进了干裂的大地。他神情闪过一丝迷茫,有些摸不清楚这股感觉,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为他做这碗汤。但他没有问,只是顺着开了句玩笑:“那夫人给我栓条绳,牵着,春日里正好放风筝。”

      “嗯。”萧今昭应了声,看他面色渐渐红润起来,那股硌得慌的感觉也随之渐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哪怕是做做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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